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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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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她这样年轻热闹,如何会倾心我这样无趣古板的人,她就是信赖我的眼光总请我挑花样而已。而且我也本有家室。
乌圲沉默半晌,说其实您这样文雅的汉人才最是迷人。
我好笑道你们这叫无知拙慕,其实真到了汉廷,满朝文武才华气质胜我者无数。做中郎将之前,我靠着父亲的保举做官,一路升迁,却也仅至移中厩监。
却见这人的眼睛又“腾”地亮起来,说既如此明天我们二人去骑马吧!
我哑然失笑,遂说好。
第二日天刚蒙蒙透亮,我便听到屋外咯吱咯吱地踏雪声。我尽量将自己裹得既轻便又暖和,推门一瞧,就见乌圲穿一身黑袍,腰间锦带系得紧,牵着两匹黑马端端站着。
“我准备的马如何?可胜过移园的马?”他昂首笑着,显然极有信心。
我还未答,他又皱眉道:“您为何总穿这件破破烂烂的鹿裘?”
“这皮子很好的。”
“好罢。”他又嘻嘻笑起来,待我回答上一个问题。
“移园里的宝马也多半是你们进献的,好吗?”我摸摸马身,油光水滑,确是上品。
乌圲撇撇嘴,拉着我上马了。
“驾——”我与他一齐出声,两匹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我要如何形容我再一次坐上马背的感觉呢?从汉廷移园的官员到北海散囚,时过境迁,我的心境已发生太多的改变,但当我被马儿托举着前进时,恍如隔世之感扑面而来,我发现我握住缰绳的样子和六年前一模一样。但之前我总是在冷静地评析马匹的优劣,现在却直爽地享受到了万丈豪气——这就是江湖气吗?我从未与这种气概接触,万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一面。
北海粗狂的寒气呼呼刮过,连带着鼻腔的刺痛。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倾斜而不可阻挡地附着在我和乌圲的帽檐,眼睫和领口。透心凉,看不清前路,可我们知道这是一片坦荡开阔、无边无际的草原,所以尽情地、肆意地、随心所欲地向前冲,这痛快!
耳边是风声和乌圲肆无忌惮的笑,他的两只手早已撒开了,仅用双腿夹着马。乌圲的双臂舒展开来,仿佛在拥抱雪的生灵,虔诚地接受天地降下的这份怪癖的厚礼——他突然提高喉音呐喊一声,极清朗,极嘹亮,拉的极长,竟在这样广袤的空间中经久不散,好似回音。
我学着他的样子,松开了缰绳,全身心的信任我的坐骑。我第一次察觉,马儿的蹄子落在雪上的声响是这样的,既轻又脆。这两匹马儿又极默契,节奏重叠,不辨你我。
我们二人漫无目的地骑行了不知多久,瞧见一矮山洞才舍得稍事歇息。雪仍在下着,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空中落下的雪花已似鹅毛大小了。在洞中坐下,乌圲“啪”地点了火折子,我看他脸色潮红,气息稍重,不由笑道你这体力也不比我好啊,他竟没反驳,只抿嘴一笑。
外头天色因雪势庞大而瞧不分明,但我的肚子已瘪下去了。“给您,咸肉。”乌圲从怀里掏出我们的中食,带着明显的“我真有先见之明”的得意。我接过来,居然还未冷掉,不由心中暗赞。
用完后,我们二人便靠在洞壁上静静歇着。乌圲这种时候,也会有几分沉静了。那一双白日里浓黑的眼此时正低垂着,被火折子的莹莹火光又映出琥珀的模样来。
我突然生出几分好奇心思,问:“你怎么还未娶妻?”
“因为没有喜欢的人。”他的口气倒颇为认真。
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心中马上觉得荒诞,可隐隐竟有些道理。乌圲这个人有很多想法异于常人,这不是地域文化的差异罢,我看淤靬部其他人也不是这样。
此般闲坐片刻,我们二人便牵过马打算骑回驻扎地了。一路奔驰着,雪下得越发厚重,骑到半路,我心中突然闪过不安,可也只是刹那间的念头,刚要抛下——就听到身侧咔嚓一声,乌圲的马急急嘶鸣,他连人带马好像踩空了一下,齐齐往下陷去。
我登时一惊,连忙下马拉他,却抓了个空。但情形也看个明白了,原来我们骑到了冻湖之上,只是茫茫大雪,是水是陆早就被掩埋的了无痕迹。这片冰被我们踏碎了。
乌圲的马受了惊,正不断地乱蹬腿,愈发地下沉。我顾不上拉马,却寻不到乌圲的踪迹,他完全沉了下去!
心脏狂跳,触手的冰水竟逼得我发汗。“乌圲——”我一边向水下喊,一边推开碎冰。心想着,他竟不会戏水之术吗?但愿会憋气!
淤靬王遇险,荒山野岭却无人援手。万幸我并非旱鸭子,顾不上细想了,只得深深憋一口气,一头向他落水处扎去。
“你疯了!?”突然后颈被一股强力向后一扯,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我没回头,又惊又喜只道来了支援,便告诉他:“有人落水了!”
“你何时这般热心了?”身后那人说着,将我推到一旁,闪身跃入水中。而我只见一道白影和他被丢到一旁的外袍,心中敬佩这人骁勇心善,又觉他说话情绪颇为激动,实乃怪人。
我心焦地在岸边拉扯那匹落水的马,被甩的可谓是面目模糊。约莫半晌,那马的半个身子总算倚上了岸,我气力已尽,瘫坐着,定定地,对水面望眼欲穿——水下二人还未上来。平日里这片湖总是剔透见底的,现在却不知是我被雪迷了眼,还是心乱成了麻,只觉这湖可怕,让我的心脏一下快过一下,我命令自己不要抖——就像在酒窖的黑暗中那样,控制自己。可胃却不可控地绞痛起来。
“哗啦——”一身黑色的乌圲先被推到岸上,紧接着那白衣人也撑着手臂冒出水面,我拽住他,死命地把他从碎冰下拉出来。
心脏“咚”地一下回落在五脏六腑之间,我周身的毛孔先是急速收缩,随后重重地舒展开来。
乌圲未醒,面色发紫,那白衣人却已经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将他的脸孔露了出来。
我不由微微张口:“......卫律?!”
卫律扯了扯唇:“我还以为苏君您贵人多忘事,又不记得在下了呢。”
“承蒙您的出手相救。”这位既是仇敌也算故人,我生出几分尴尬,又觉他变化了许多。
“赶紧让他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罢!”卫律没接我的话,只是指了指还躺在旁边的乌圲。
在一番按压后,乌圲总算睁开了眼睛。卫律抱臂,冷冷地瞧着他,看不出一点匈奴王爷一家亲的意思。
乌圲一见卫律,吐出一串长长的匈奴话来,大概是问候礼罢。卫律的姿态仍然很高,他吝啬地点了点头,说:“淤靬王也是。”
我本想问卫律怎么突然出现了,却见他把目光转向我,展开一个假笑又飞快收回去,面无表情道:“看来苏君多少是有了长进的,”又扫了一眼我身上被尖冰刮得快烂掉的鹿裘:“我走了,望自珍重罢!”随即越上他的那匹白马,“驾”的一声,打马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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