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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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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细碎的冷意伴着初春暖风,吹得人时而清醒时而昏昏欲睡。
云姨在公寓里沙发上坐立难安,茶已喝了三巡,老君眉都尝不出什么滋味。
门外的武叔进来朝她指了指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策常公还等着长小姐回去吃晚饭呢。
她站起身,看着在窗前静静发呆的可复,回头向他摆摆手,这位小祖宗如今可惹不起。
两人在背后打的哑谜,可复看见了,只是懒得回应。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她不得不与之同行的人。
又等了半小时,手机收到信息:“下来吧,我到了。”
“刷。”的一声,可复从飘窗上跳下来,“云姨,我们走吧。”
一时间,云姨忙着给她拿大衣和帽子,武叔连忙招呼下面的司机准备。
众人慌慌张张。
可复下楼,方星严倚着车窗,一脸志得意满:“你终于想明白了?”
她没管他,朝后面的家人丢下句:“我坐方星严的车。”
便跑到副驾驶座上,气喘吁吁地坐下。
他见状,也上车,任凭身后的云姨和武叔叫苦不迭。
“连云姨都来了,看来这件事,对亭宁姚家不小呀。”
方星严单手转动方向盘,右拐驶出公寓大门,开向亭宁。
“你手上的资料呢,给我一份。”
姚可复双手扶额,不想回应他的幸灾乐祸。
开车的那人递过来份资料,她接过来大致翻看两眼。
信息很全面,里面还有些隐藏资料,估计是借用了方叔叔的人。
从矿产到航运,从医院到互联网公司,不可否认,商无定道,南铭集团涉及了南亚所有赚钱的行业。
说通俗点,就是什么赚钱他们干什么。
“说实话,姚振航老爷子,可真传袭了你们姚家商道一脉,从一个破店面做到如今南亚势力最大的财团,不能不让人佩服。”
粗粗看过,记住主要信息,合上文档,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头疼。
见她脸色变白,“不舒服了?”方星严从她手上抽回文件,车速放缓。
“放心吧,至少承岭方家并没有放弃掉姚振航一脉。”他故作轻松地说着:“我爸我妈疼你就像亲女儿一样,他们绝对会支持你的。”
姚可复将座椅往后半放,躺着看流动的蓝天白云,只觉得世事可笑。
曾祖父应该从没有想过,将近百年的时间,曾经对姚振航咬牙切齿的家族,竟然成了如今这样。
纵然她的身后,有承岭方家这样的故交家族的支持,但是,还是没有把握。
“我一直在想,如果爸爸还在,他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可复似是无心地问着。
方星严沉默了半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个棒棒糖。
“来,今天哄小侄女,兜里还剩了个,也哄哄你。”
拿过来,撕开包装纸,可乐味的棒棒糖,舌头上的享受暂时驱散了阴郁的情绪。
“你把我当小孩?”
“你可不是小孩吗,就因为怕苦,连咖啡都不喝。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男孩子,只要一不小心碰到你,你就会大哭起来,然后问禹叔便会把我们全揍一遍。”
“那是你们活该,我爸四十岁才生了我,最宠我,谁让你们当着他的面欺负我的。”
谈起儿时事,两人都放松了不少。
对于方星严,他八岁就被父亲送到了姚家,小玲珑山居里除了可复那般年岁的姚家小辈,便都是他这样已经相识过百年的世交家小孩。
可复那时是主支年纪最小的姑娘,大家都不敢欺负她。
方星严是个例外,总是不把可复惹哭不罢休。
后来,变故横生,时移事易。
姚可复不再是当年的小团子,方星严也不是当初的小霸王。
“可复,醒醒,亭宁到了。”
车停在绍山居正门前,早就有家人上来。
在车上刚睡醒,可复被文姨扶下车时还是懵懵懂懂的。
车子被家人开去停好,方星严和可复一起进去,先去见阿公。
大家进了绍山居,满园橘树,早寒四月里,枝桠还是光秃秃的。
“阿公近些年来,年纪大了,不知怎得嗜酸,尤爱橘子。他老人家干脆就自己动手在绍山居种满了橘树。”见维出来迎他们,他们这一辈最小的妹妹可愫也蹦跳着跟在后面。
十四的小姑娘,正在念初二,个子只比她哥矮了半个头,穿了件鹅黄色的旗袍,梳了个高马尾,英姿飒爽。
小姑娘跑过来一把抱住可湘,笑着说:“可复姐,你都快两年没回来了,我快要想死你了。”
可复回抱过去,摸摸小姑娘的头安抚她。
上次见面时,她还哭着抱着不让可复走,现在个子都到她的肩膀了。
姚见维跟方星严打完招呼,便将自己妹妹从可复身上扒拉下来:“行了,你可复姐这次且得住段日子呢。”
“等这次事了了,我带你去北京住段日子,好好玩玩。”可复笑拥着小妹妹,眼却看向姚见维。
他是品禹叔的长子,七爷爷的长孙,将来整个姚门的掌舵者。
见他微微摇头,可复便明白,恐怕七爷爷意见与自己相左,这算得上是件麻烦事。
大家寒暄一番后,云姨先带可复去见阿公。
阿公,也就是策常公,不过策常二字不是名字,其实是族中的一个职位。
平日里阿公便掌管祖楼事务和平息各房纷争。他年轻时也曾有过妻儿,只是当年疫病横行,姚家也是元气大伤,阿公的妻儿父母全部在那场疫灾中丧生。
从此后,他便住到了祖楼的半山阁,一晃五十多年过去,头上银丝如雪,不过身体倒还算硬朗。
可复从十岁离开沉瑜居开始,便一直跟着阿公住在绍山居。
可以说,姚家最了解可复的不是大家长七爷爷,而是最疼爱她的阿公。
到了祖楼,策常公已经等了许久了。
老人家近八十岁的年纪,拄着个拐杖在院中那棵千年古树下慢慢踱步。
“阿湘,你回来了。”老人家见着风尘仆仆的可湘,笑得见牙不见眼。
“怎么瘦了这许多,是不是又跟那些人学什么减肥,听阿公的,不准跟外面那些年轻人学什么节食减肥。”
可复远远看,老人蹒跚的身影,但是说教起她来却又是中气十足。
小跑几步,挽上阿爷的胳臂,向旁边伺候的家人吩咐。
“淑妈,你先去忙其他的吧,我来陪阿公。“
淑妈笑着将手上的披巾递过去。
“倒春寒,你们这对祖孙都得注意保暖呀。”说完就出去了。
可复将披巾披到阿公身上,扶着他慢慢向里屋走。
路上车程有些慢,这时候亭宁已近暮色,绍山居各处都亮了灯。
灯影映在湖内,显得孤寂清高。
阿复扶着阿公慢慢在躺椅中躺下。
“南铭的人明日到,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阿公,我明白七爷爷的意思。”阿湘坐在旁边小几上,静静说道。
十岁那年被接到绍山居,比起七爷爷,她对阿公总是多了几分亲近和信任。
“南铭姚家的实力有目共睹,若能归宗,对姚家有百利而无一害。”阿公无奈说着。
可复也坐下,望着窗外上弦月,苦涩地对阿公笑:“阿公,你知道我的心思。”
“明日去见你七爷爷,想好怎么说了吗?”
“我说或不说,他们都会来不是吗?”
阿公慈爱地摸着可复的头,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倔强地不像话,却又可怜的让人心疼。
“小复,易学姚家名满江南道,若将亲生血脉拒之门外,姚氏门望又将何以为继?”
老人谆谆劝着,可复没有说话,低着头泡茶,手下动作熟练,似是做了千百遍般。
还想再说,淑妈推门进来:“饭已经摆好了,见维少爷派人来请可复小姐。”
“小复,你先去吧。”
手上完成最后一道程序,将泡好的茶斟给阿公,可复从半山阁出来,绕过小常坊去几山阁。
清明祭快到了,园子里各处都是灯,回廊叠叠,家人在前面带路。
几山堂是在水上建的,用食的人不多,方星严、见维、可愫,还有绍山居和临坞居几个同龄人,年轻人在一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亭宁其实是座山的名字,当初姚家先祖便倚着山建了姚家三房,谼俞房的绍山居、鲁虎房的沉瑜居、方珙房的临坞居都靠着亭山,屋檐相连,脊脉迭传。
晚间,山风吹在水波上,惊碎一池光影涟漪,江南四月,美得让人心醉。
可愫眼尖,远远见着可复过来了,离座将人迎进屋里:“今天知道姐姐回来,奶奶特地让人做了好几道你爱吃的菜,快尝尝。”
姚见维坐在主座,方星严是客人,坐在他右手,可复便在其下落座。
见维比可复大三岁,年纪不大,却是带了股老学究的气息,像极了七爷爷。
“爷爷精神不好,他和奶奶今日就先不见你了,明天祖楼上再见吧。”
可复应声好,脸上神色不明。
方星严夹了筷菜给她,才将可复拉回神。
“星严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可复姐呀?”见二人如此熟悉,可愫心直口快问出口。
随着她的话声,在座的人都刷刷朝两人看去。
姚见维瞪了自家妹妹一眼:“跟谁学的规矩!”
“我又没说错,谁不知道可复姐和星严哥哥是一对。”可愫也不怕他,从小就被爷爷奶奶护着长大,当然不怕她哥发火。
见维想接着训可愫,方星严出面解围:“那也得你可复姐姐愿意才行,你们家阿公才舍不得你阿姐呢。”
可复也笑着安抚可愫。
终于安抚好这位小祖宗,方星严和姚可复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又无可奈何。
饭用得差不多,众人撤到茶室里。
可愫和几个小姐妹,抱着本《围棋赋》在茶几上补功课,方星严和姚见维说着最近江南道官场的人员调动,其他几个小孩喝茶的喝茶,谈事的谈事,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可愫她们正在讨论一个残局,可复站旁边端详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眉目。
方星严在和姚见维说话间隙,轻声喊可复。
“嗯?”
“你手机是不是响了?”
兜中的振动声传来,可复赶忙接起,不知名姓的一串号码。
走到外间,找个无人的地,看着远处黑色山景问道:“您好,我是姚可复,请问您是?”
“你好,姚可复小姐,我是姚林深。”
霎时间,山风旖旎,缱绻万分。可复拿着手机的手心也在微微发热。
“姚小姐。”对话那头停顿了下,又接着说下去:“我的意思是,我是南铭姚林深。”
远旷下,山鸟在黑蓝色天空映衬下成群结队向南飞去,突然间,一只孤鸟闯入阵形,队伍顿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一同可复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