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法则》冰怅怜

4、番外(下)

　　身后，夜渊站在折叠空间门口，静静地看着这边。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伊甸园前任部长，说不上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楚昀靳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人很危险。
　　对方目光中藏有太多情绪，连他都有些琢磨不透。
　　一片寂静中，楚泫皱了一下眉，再开口时说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你是谁？”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楚昀靳很容易就看破了他的那点小把戏。他也不拆穿，只是略微颔首，对身旁的人道：“既然不认识，那就拖下去随意处置吧。”
　　“……”楚泫“嘶”了一声，“等一下，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带回来的一个客人——爹，这么对待客人有些不太好吧。”
　　“客人？”楚昀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儿子装疯卖傻，“那你介绍一下？”
　　“……”
　　有您这个爹是我的服气。
　　“愣着干什么，先进去，”楚泫并没有理会楚昀靳，转过身径直走向夜渊，转移话题道，“家事，总该避着点吧？”
　　“你们在讨论我，”夜渊抬眼和他对视，平静地道，“还有亚塞……我听到了。”
　　“……”
　　楚昀靳嗤笑一声，摆了摆手，立马有两个士兵架起了枪。
　　听到身后的声音，楚泫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抓住夜渊的领口，强行拖着他避开了一枚措不及防飞来的子弹。
　　“进去！”不容置喙，也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空间。楚泫咬牙道，“把门关上，到时候我来找你。”
　　夜渊好似还没能从刚才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中回过神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陆陆续续有拉开保险栓的声音，所有士兵都在瞄准这里，寻找合适的射击方向。
　　“再给你一分钟，该道别就道别，想忏悔就忏悔。”楚昀靳微微眯起眼睛，“一分钟之后如果还杵在那里，就当你是诚意叛国投敌，一律按军法从事。”
　　话音落下，所有的枪支都不约而同放了下来。虽是如此，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是在瞬间袭来，笼罩着整个空间。
　　五秒钟过去了，楚泫只是注视着夜渊的眼睛，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十秒钟过去了，夜渊终于回过神来，和他对视。
　　三十秒过去了，双方都那么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弹。
　　五十秒过去了……
　　“还有十秒钟。”楚昀靳语调中透着一股烦躁，他可能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刚放下去的枪支又举了起来，对准了默默无言的两人。
　　“夜渊，”楚泫最终还是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就像是之前在伊甸园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样，伴随着传入耳中就足以让人沦陷的深情，“我爱你。”
　　可能是他的错觉，他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夜渊猛地睁大了眼睛。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在楚昀靳冷声下令开枪之前，他飞快地道：“再给我次机会，行吗？”
　　“嘭”的一声，扳机扣下，子弹出膛。
　　楚泫手上用力，不顾对方是否反抗，把对方推进了空间里。
　　肩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咬紧了牙，就地一滚进入了空间，便迅速地站了起来。
　　“嗖——”
　　楚泫微微偏过头，另一颗子弹擦着脸颊呼啸而过，钉在了折叠空间的墙上。

　　他有时候发现楚昀靳是真他妈冷血，说到做到，甚至六亲不认。

　　他喘着粗气，关上了空间门，把门外的一切隔绝开来。
　　关上门的那一刻，空间便自动从现实中消失不见了。
　　楚泫靠在门上缓了一会儿，半晌，他抬手捂住了眼睛，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许是自嘲一般，他轻笑了一声。
　　“你当时被判罪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吧，”他像是在询问，又十分肯定，“熟悉的人都来逼你做出选择，对吧？”
　　夜渊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夜渊终于开口了：“疼吗？”
　　肩膀上的伤口不算很深，但子弹嵌在里面，靠外力才能取出来。楚泫呼出一口气来，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刀，对夜渊道：“能帮我处理下吗？”
　　夜渊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把刀接了过来。
　　可以说，挖子弹的疼痛比子弹进入身体的那一瞬间还要强烈，楚泫坐在床沿，极力让自己颤抖得不太明显。
　　夜渊做这种事算得上极其熟练，不过一会儿就把子弹取了出来。
　　金属制品落在地上，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我之前说的话是认真的，”楚泫突然开口道，“你相信我。”
　　夜渊手上动作一顿，继而镇定自若地道：“亚塞让我别信你的鬼话。”
　　楚泫：“……”
　　他不顾还没止血的伤口，抬手抓住夜渊的手臂，着急道：“我发誓，这次绝对是真的。”
　　“那你去问亚塞，”夜渊保持着拿刀的姿势，他镇定中恰到好处表现出了一丝迷茫，“他说可以就可以。”
　　“……”楚泫心里默默把亚塞拉进了深仇名单，不解道，“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决定？”
　　夜渊似乎愣了一下，他偏过头看着别处，好半天才道：“不可以，亚塞对我很好的，他说我容易被骗。”
　　楚泫：“……”
　　要不是他知道这是团代码他都要怀疑夜渊是故意的了！
　　“你也得有自己的主见。”楚泫循循善诱道，“我的诚心你刚才也是看到了的，给人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行吗？”
　　这次夜渊想了很久。
　　就当楚泫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夜渊开口了：“亚塞告诉我，之前骗我的那个人就是这么说的。”
　　“……”楚泫投降了，“行行行，我不问了，但你能不能收敛点，能不能不要像现在一样一句不离亚塞·林？”
　　夜渊点了点头，顿了顿，开口问：“所以亚塞是回伊甸园了吗？”
　　楚泫：“……”
　　如果他现在能够见到亚塞·林，说不定已经打得两败俱伤了。

　　伊甸园。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军事部部长滑动着面前悬浮着的文件页面，缓缓皱起了眉，“我承认伊甸园确实误会了夜大人，这件事情我代表伊甸园道歉。你申请不收回那间屋子，人事部也批准了；申请动用军部内部资源，管理部也是批准了的……但你现在跟我说，夜大人没死？”
　　亚塞·林还没开口，就被现任部长抬手止住了：“如果真按你说的那样，夜大人醒来好几个月了，为什么伊甸园的人一个都没看到过？”
　　亚塞·林愣了一下：“没看到过？”
　　可他明明记得夜渊这几个月是出过门的啊！
　　“没有，如果见着肯定会有人汇报的，没人不认识他。”现任部长当着他的面在文件下端选择了【已阅】，他假装抱歉地道，“伊甸园人手不够，自保都有些困难，无法再出兵支援了，还望理解。”

　　空间很小，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自然也无法活动，久而久之，夜渊渐渐对玫瑰也无法提起兴趣。
　　此时的他一点也没客气，正侧躺在唯一的那张床上睡觉。
　　微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抖动着，不知道的会以为他睡得不是很好，但夜渊睡得很熟，楚泫在他床边打通讯器吵架都没把他吵醒。
　　楚昀靳在通讯里冷冷留下一句“那你别出来了”，楚泫立马像送瘟神一样先一步挂断了通讯，呼出一口气来。
　　他坐在床前，静静看着熟睡的人，终是忍不住了，俯下身含住了对方的唇。
　　夜渊在睡梦中不安分地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分开了点唇。
　　楚泫在感受到他这个动作的一瞬间便愣住了。
　　以前暧昧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在半夜经常打着“意犹未尽”的名号骚扰夜渊，把人家吻到喘不上气来才作罢。久而久之，夜渊学会了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迎合他。
　　代码……真的会把这些后天养成的习惯继承下来吗？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从凌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便对上了夜渊的目光。
　　夜渊眼底的情绪他还没能看清，就被对方推开了。
　　接着，被盖劈头盖脸罩了他一头。
　　楚泫：“……”
　　他把头上的被子扯了下来，看着坐在床上揉着眼睛一脸无辜的夜渊，哭笑不得地开口道：“没克制住。”
　　“……”夜渊揉眼睛的动作顿了顿，他把手放了下来，“怎么基地会让一个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的人当上将？”
　　略微沙哑的声音挑衅般说出这些话语，楚泫挑了下眉，并没有反驳。他站起身来，在夜渊还在纳闷他想干什么之时，欺身压了上去——
　　夜渊：“？”
　　楚泫像捕捉到了猎物一般，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吻着对方的耳垂。末了，他露出略尖锐的犬牙，一口咬了上去。
　　夜渊小声地“嘶”了一声，回过神来，皱起眉头，言简意赅地道：“滚。”
　　“不要，”楚泫含着他的耳垂，模糊不清地道，“夜渊，我想你了。”
　　自从两年前他跑去伊甸园看过最后那段时间的极光之后，就一直对伊甸园念念不忘。
　　后来收到一份速递，打开一看是一包玫瑰籽，落款是【林】。他才发现自己眷念的不是伊甸园这个地方，是里面的人。
　　如果非要说楚泫这辈子有什么后悔的事，可能只有当初什么都没问就把枪口对准了那个真正付出真心的人。
　　两年前这人从未怀疑过自己说的话，尽管自己都觉得说的话有时漏洞百出。
　　而现在……
　　“我不想你，”夜渊曲腿踹了他一脚，“麻烦憋急了也别来找我，我和你很熟吗？”
　　这一脚几乎没有控制力道，楚泫也不躲闪，硬生生挨了一脚。他闷哼一声，直起身踉跄了一下，心中的想法在刹那间被点燃了。
　　“确实不熟，”楚泫微微眯起眼睛，“但我可以让你觉得很熟。”

　　——拉——灯——（见wb@怅怜不怅，粉丝可见，陈情表打头)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副手在给楚泫送饭。
　　楚昀靳再怎么说，冷静下来后也不可能看着自己亲儿子饿死，可惜狠话已经说出口。面对副手的行为，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当做看不见。
　　然而这次送饭的却不是副手。

　　夜渊是被打架的声音吵醒的。
　　他不安分地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里，微微皱起眉头，打架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停手了。
　　楚泫冷眼看着对方，低声道：“等他醒了我再跟你算账。”
　　对方看了看床上的人，无声地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全是暂时妥协了。

　　要说就是亚塞·林好不容易孤身一人潜入基地摸清了副手的时间，打晕副手后冒充他来送了顿饭，就被楚泫一副昨晚战斗到大半夜的样子给气到了。
　　“你有病吧？”亚塞·林没忍住，骂道，“知不知道强是犯法的？”
　　睡意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一扫而空。
　　“关你屁事，”楚泫对他没什么好感，反驳道，“他愿意的。”
　　“……”亚塞·林信他鬼话才叫见了鬼。
　　他走进来把门一关，随即毫无征兆地一拳就打了过去。
　　楚泫不甘示弱，躲开他那一拳后，上前和他扭打起来。
　　雄性的本能让双方都下意识地仇视情敌，不管那人是不是盘中永远的美味。

　　以至于夜渊醒来后，看着面前那两个满身是血的人陷入了沉思。
　　谁能告诉他这一个比一个委屈是个什么情况？
　　倒是楚泫知道先下手为强。
　　“吵醒你了？”他蹲下身来，轻轻摸了下夜渊的头发，柔声道，“对不起啊，昨晚是我过分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咔哒”一声骨头发出的声响。
　　亚塞·林可能已经快被气疯了。
　　毫不意外，但凡他手里有颗炸弹，他都会拉着楚泫同归于尽。
　　“没事，”更气的是夜渊愣了两秒，拉过楚泫的手放在唇边碰了一下，“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亚塞·林：“……”
　　谁来告诉他夜渊怎么了！！
　　就在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之时，夜渊坐起身来，冲他招了招手。
　　亚塞·林走上前去，克制住自己想一把抱住这个人的冲动，哑声问：“你还好吗？”
　　夜渊没说话，他从床头拿了一张沾了水的手帕，示意亚塞·林再靠近些。
　　末了，他捧住对方的脸，神色专注地替对方轻柔地擦拭掉干涸的血迹。
　　亚塞·林：“！”
　　夜渊的手才从被子里拿出，和外界制冷器制造的温度相比还高了些许。指尖不小心擦过皮肤，亚塞·林感觉自己整块皮肤都在燃烧。
　　他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脸红了。
　　太丢人了。
　　许是这样的亚塞·林他还从未见过，终于，他没忍住轻笑一声，边擦边道：“不是让你离开吗？傻子。”
　　这一声“傻子”叫得十分无奈，还带着万分的宠溺，似乎昨日欺负他的不是楚泫，而是这个人一样。
　　是个弱智都能听出来。
　　假装看不见这边发生了什么的楚泫：“……”
　　他想杀人！

　　楚泫把手上的纸巾一扔，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挥向亚塞·林。
　　亚塞·林还没回过神来，等他回神，就听见面前传来一声闷哼。
　　夜渊抬起手臂，替他挡了夹杂着满腔怒火毫不留情的一拳。
　　楚泫没想到他会这样，愣了一下，被亚塞·林摁在了地上。
　　许是真的气着了，亚塞·林已经不在乎所谓的拳法讲究。
　　毫无章法的拳头密密麻麻落在身上，楚泫偏过头，咳出了一口血来。
　　然后，他被亚塞·林抓着领子提了起来。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伤害他，”亚塞·林好久没生气那么长时间了，他手上动作慢慢收紧，低声吼道，“你他妈找死就直说。”
　　生死攸关，楚泫却没有显得很慌张。他睡觉前把枪放在了床头柜里，身上还揣了把刀。要不是刚才太生气遗忘了，他早该一刀捅死这厮的。
　　右手拿着刀悄无声息绕到对方身后，神色平静地挑衅道：“有种你杀了我。”
　　突然——
　　“咔哒”一声，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声源处。夜渊手里拿着那把枪，说不清他眼中藏着什么，只见他把已经打开保险栓的枪的枪口对准了楚泫。
　　“别动他，”他在楚泫不可置信的眼神下，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

　　楚泫猛地睁开眼睛。
　　一切都过于逼真，以至于现在都觉得心脏疼痛难忍，有些喘不过气来。
　　“醒了？”楚昀靳的声音响起，“你做什么了？”
　　“大人感觉还好吗？”副手关切地道，“您都睡了两三天了。”
　　楚泫愣了好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就下来了。
　　“爹，”他哽咽道，“夜渊呢……”
　　“……”楚昀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你过不去了是吧？”总管大人生气时总是很可怕，“都已经四五年了楚泫，你能不能振作点，他是伊甸园的人，你一天到晚茶不思饭不想的，你觉得你配做军官吗？”
　　楚泫抬手盖住眼睛，呜咽着不说话。
　　楚昀靳咬牙站起身，打算不理他了。
　　倒是副手陪了他一会儿，出去拿了个纸箱子回来。
　　“大人，”他把纸箱子放在了床头，“伊甸园寄来的。”
　　说完，他遣退了所有的士兵，自己也出去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楚泫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红着眼拿起箱子，手上没有力气，拆了好半天才拆开。
　　里面是个小石膏盒子。
　　拿起盒子，箱子里还有一张纸，上面署名是【林】，而纸上只有两句话：
　　【他不想看到你】
　　【死了也不想】
　　而那个本应该作为骨灰盒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没有。

　　楚昀靳知道消息的时候，楚泫已经跑了。
　　正如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里说的一样，他想一个人逃离基地根本不需要打招呼。
　　楚泫谁也没带，包括他的副手。他开着飞行器，带着盒子来到了一处无人涉足的地方。
　　他在那里安了家。
　　从基地资源里带出来的种子被他撒进了屋前的空地里，他每天都会捧着盒子，坐在空地旁自言自语一两个小时。

　　一地玫瑰种子发了芽，长了叶，开了花。
　　只是都是清一色的红，再也找不到那种美到让人窒息的碧蓝色了。

　　那一天，楚泫坐在一地玫瑰中，手里依旧抱着盒子。
　　刀被他随意落在一旁，手腕的伤口血流不止。
　　望着盛开的玫瑰，他随手摘了一朵，放进了石膏盒子里。
　　“你赢了，”他垂着眼，抬手抚摸着盒子，染红了一片石膏，“我真的……很想你。”
　　手上渐渐脱了力，他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石膏落在地上破碎的声响，是他生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事实证明，谁若是付出真心，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亚塞·林一只手捏着眉心，另一只手在兜里翻找着门卡。
　　睡了不知道多久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随便找了个盒子寄出去，亚塞·林觉得这足以逼疯某个所谓“无坚不摧”的军官了。
　　“叮”的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他推门准备进去，突然脚步一顿。
　　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屋内，望着柜子里暗格的地方出神。
　　听见动静，那人微微侧过头，却只让亚塞·林看清了他的侧脸。
　　饶是如此，亚塞·林依旧呼吸一顿。
　　仿佛一切都是个梦，他犹豫着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像是失声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拳头握紧，指甲陷进肉里，他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紧张。
　　声音颤抖着，声带终是挣扎出了久违的音节：
　　“夜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