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宴遇 ...
-
宴间觥筹交错。
陆景和跟着内侍踏入殿间，寻了个安静地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邻座的聊着天，倒是自在。
年老的皇帝搂着一位媚眼如丝的舞姬，丝毫不避讳他人，笑吟吟地接受了舞姬的殷勤，眼里浑浊不清。
“报——”大太监尖利的嗓音划开了殿中的奢靡之音，显得如此突兀刺耳。
“将军到——”
与声音一同进入殿中的，是一位如雪水般冷冽的少年。
“启奏陛下，天子洪福。下赖将士用命，大败北疆！”少年大步走进，跪于白玉阶下，一片玄色尽数落了地，却衬得那人如水墨画一般。
陆景和在声音传来时便投去了目光——庄氏独子，少年英才，值得敬佩。
可他总感觉，这少年将军的身上，少了几分桀骜，多了几分平和——倒不像一位男子了。
再辨其声，陆景和心里就有了底: 原先不确定，可听其声音，真真切切是位女子。
再看那老皇帝，眯缝着眼睛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人，笑道:“庄卿，怎么这么见外。小福子，快快扶将军起身。”
那太监佝偻着腰作势扶了那少年一把，却不敢真正碰到，好似遇到了瘟神一般想要迫切避开。
那将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起身了，随便找了一桌便坐下了。那桌的人瞬间噤声，个个拘谨了不少。
陆景和心里好奇，拉着旁边的人问道:“温兄，我初来京都，这位宁熙将军，大家怎都避着她?”
被唤作温兄的小少爷看了看被提起的那人，确保她没有注意这里之后，才小声开口:“陆二公子，这位啊，最不喜喧闹。如若是惹了这位生气，那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陆景和摸了摸鼻尖，再次瞥去，却正好撞进了她浅色的眸子——有如漩涡一般，快要将他整个吸入。
正当他快要沉溺于这双眸子之中时，老皇帝的话语及时地将他拉了出来:“陆二公子第一次到京都，怕是没与庄将军见过吧?”
陆景和回过神，起身道:“……未曾。不过方才惊鸿一瞥，恰如故人，倒觉得熟悉。”
老皇帝稍稍提高音量，笑呵呵地:“庄卿，你可听说过江都陆家?”
少年将目光再次转向陆景和，道:“略曾听闻。陆二公子，说是恰如故人，殊不知是哪位故人?”
陆景和略略颔首，见少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便同样笑着应答道:“还不知庄将军名讳，何能称作故人?只不过觉得面善。”
“不知陆某可否有幸知将军名讳?”
少年端端正正站好，向他拱手作了作揖，道，“庄尘故，幸识。”
陆景和同样回礼:“江都陆家，陆景和。”
次日，陆景和走在街上，恰巧碰到户部尚书坐在路边的小摊边上。江都富庶之地，他自然免不了与户部有所往来。他满面春风地跟陆景和打了招呼，便急匆匆地将头缩了回去，好像怕谁发现了自己一般。
陆景和惊讶于他的动作，笑着问:“乔叔这是怎么了?”
乔安远连忙将陆景和拉进来，仔细拉好帘子，说:“还不是乔乔。昨日的宴会之后，乔乔一直心不在焉的，今天更是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他想了想，又道:“陆贤侄今天有约否?如若没有，那便跟我一起去寻乔乔，省得她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不说，万一遇到个什么事，也没个人照应。”
陆景和闲来无事，便应下了，跟着乔安远在街上闲逛。
走到一处园子门口，乔安远忽然拉住陆景和，伸手朝里边指了指，道:“这孩子向来爱往这里跑，你看，这不就被我找到了！”
他领着陆景和就往里走，脚步轻快地绕过水榭楼台，终于在一个亭子中找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乔安远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道:“乔乔！”
那亭中姑娘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当真是个美佳人。她听到父亲的喊声，连忙走出亭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父亲，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乔安道似有些不快地看着她，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连个侍卫都不带，万一遇到什么事儿，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办?”
听到这些，乔乔似乎更加欲言难止了:“父亲，今天……今天我只是和朋友出来游园子，走得太急了……”
乔安道跟个小孩子一般赌起了气，道:“如若是之前，有夏家小子陪着你，为父也能安心点，可现在夏彦也不在，你一个人出来，可真是急死为父我了！”
乔乔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身形僵了一瞬，开口便是晦涩:“女儿……女儿知道了，下次定不会让父亲这么担心了。”
乔安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语伤到了女儿的心，只是叹了口气，道:“是为父过激了，乔乔别放在心上。为父还有事，你若是玩累了便早些回府，陆贤侄可否作陪?”
陆景和应了声好，和乔乔一起目送乔大人离开了园子。
待到乔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弯曲的小径之后，陆景和便以还有事务为由，向乔姑娘道过别后也离开了园子。
他可不想蹚这趟浑水，更何况他连那夏家人是谁都不知道。
夏家早已被抄，若是真有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
不过倒是可怜了那姑娘。
这般想着，脚却很实诚地走向了金玉楼。
金玉楼，整个京都最大的酒楼，且先不说那独具一格的佳肴，更令人称赞的便是那玉壶春。
此次初到京都，自是要好好品尝一番。
“哎呀，原来是陆二少爷啊，里边请，里边请！”在门外迎接的小厮，虽是不识这张生面，却是见到这独属陆家的潜蛟破云，明白这是来了贵客，自是喜不自胜，连连谄笑着，将陆景和迎了进去。
笑话，如果连陆二少爷此人来京都赴宴都不知道，他还揽什么客！
陆二公子这响当当的名号，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陆家的家财万贯。
小厮一边领他们上楼，一边介绍:“不知陆二少爷听过玉壶春否?”陆景和眼睛一亮，却不露声色:“之前在江都听说过。小兄弟，此酒可有何来意?”
接过侍从塞给他的碎银，小厮心花怒放，打着哈哈道:“此酒是楼主家的独传秘方，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而且，陆二少爷您今天来得巧，赶上最新出土的一批！”
小厮转了转眼睛，又道:“可惜，这酒并不卖，只有每月花魁表演的时候，若谁出的价码大，那么便可以得到这坛酒。”
陆景和走入雅间，笑道:“美酒自要美人来相配，你们这楼主，倒是会风雅。”
只听楼下的圆台上，乐师已经奏响第一个音，而那花魁也袅袅婷婷地走上台去，身上挂着的珠饰叮叮当当，倒是动听。
乐声紧凑，那花魁轻盈地转动身子，红色绸缎被高高扬起，似乎还带着迷人的脂粉味儿。
那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叮当作响的镯子，随着舞动相互碰撞着，泠泠作响。她回眸朝楼上抛了个媚眼，玉腰轻旋，步步生莲。
陆景和长身玉立，凝目于那花魁，对侍从道∶“回府后查查这花魁的来历。”
这舞步虽轻盈动人，却不像是中原的。
乐声在这一刻到达了高潮，花魁的舞姿更加婀娜——却莫名使得人心烦意乱。
可就在这一刻，花魁手中的红绸甩向楼下的酒客，趁众人无暇应对之时，脚尖轻点于桌，借力跃上了二楼。
陆景和虽有防备，却不抵那花魁速度之快，不过一瞬的时间，那花魁已然近身，软剑也从腰间抽出。
“何人胆敢放肆！”一袭黑色映入眼帘，雪白的剑锋已然出鞘，滴水不漏地挡下每一次攻击。
陆景和见状，立即退到了安全地带，陆家其余的侍卫也都拔出刀，守在他面前。
“哐啷”一声，软剑脱手，那花魁见势不妙，便想离开。可身后的剑似乎长了眼睛，在她转头的一瞬间，颈间一阵刺痛。
利刃贴着那花魁的脖颈，少年怒极反笑:“怎么，想跑?”
剑锋上已经染上点点红痕，少年的力度越发大了起来:“说，谁让你来的?目的何在！”
那花魁啐了一口，笑道:“庄尘故啊庄尘故，没想到整个北疆栽在了你身上……可你为何偏偏要挡我的路！”
她的表情逐渐疯魔，少年一脚踹在她的胸口，力道之大几乎要让她疼晕过去∶“带走，交给刑部，让他们好好招待。”
直至花魁被拖走，少年才好以整暇地看向被侍卫护着的那位:“陆二少爷，受惊了。”
陆景和礼貌颔首:“没想到，是庄将军救了我一命。改天定请庄将军喝酒。”
少年又面向楼下的酒客们，道:“庄某向大家赔个不是，各位受惊了。各位今日尽情吃喝，钱都记在陆二少爷账上，”少年转过头去，眼里满是促狭之意:“——就当是二少爷请我喝酒了。”
陆景和哑然失笑，应允了条件:“没问题。不过救命之恩，还是亲自报为好。不知将军何时有空?”
少年利落地收剑入鞘，略微想了想便给出了回答:“此月十五。”
陆景和得到了答复，便也不再逗留，将钱袋丢给了小厮:“先拿着，如若不够，尽管去府上取。”
少年离了金玉楼，却在此时接到了入宫的圣旨。想想也对，就以老皇帝的性格，能把兵权交到她手上这么多天，定是急了。
红墙黛瓦，却使得伊人憔悴。
——这便是四四方方的皇宫。
入了门里，自有小太监带着，并不需多费神。少年面色如霜，思绪似乎又飘回到了那孤绝凄清的边塞之境。
“庄卿看似有心事。”一道浑厚的声音将游离的思绪扯回，老皇帝坐在上位，似笑非笑。
少年站定行了礼，静候下文:“陛下此时召臣入宫，可是边关不平?”
“非也，是那北疆的使臣要来我国求和。恰逢秋猎，朕有意想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明的世家子弟。”老皇帝捋捋胡子，眼神在少年身上游离着:“庄卿此次，立了大功。”
少年淡淡一笑，道:“并非臣一人之功。臣只是恰巧破了他们的兵法，真正有功的是那些弃生命于不顾的将士。”
“庄卿倒是巧舌如簧。此次秋猎，庄卿辅佐礼部，接待北疆使臣，不得有误。正好——也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赵明渊收回探究般的目光，兀自走下高台:“罢了，朕乏了。庄卿退下吧。”
直至走出宫门，少年像是脱去了什么束缚般，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北疆素来以骑射之术闻名。
也不知这老皇帝，究竟是蠢，还是太过自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宴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