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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梦尽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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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徐薇,是九莲宗首席大弟子徐清之的妻子。我的温柔贤淑端庄大方,是人所共知,人所公认的。
在修真界,我不是最美丽的女子,却是男修最理想的道侣和妻子。
刚嫁进九莲宗,九莲宗上下没几个人待见我。
九莲宗虽然派系纷乱,但徐清之却有一种超然的地位。中立,不偏不倚。而这样超然的他,作为九莲宗的新生代领头人,竟然被一个女子瞧不起,竟然在婚礼当日遭受那样的污辱。这是所有九莲宗人都无法接受的。
我有被冷落的自觉。
但被雪藏,并不是我嫁进来的目的。
我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大概能明白爷爷那并未明说的意思。
爷爷需要我嫁过来,是需要一个活生生的可以被九莲宗接受的长乐谷女人,这个女人必须成为两宗紧密联接的纽带。
我必须做到这一点。只有这样,苏姬的消失才有意义。
我说过,我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通常情况下,我只要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能成功。
在这抛弃了所有的背水一战中,五年后的修真界,我成了九莲宗的风向标。成功融入九莲宗,成功让小半九莲宗人喜爱我,让大半九莲宗人尊敬我,让所有九莲宗人接受我。
修真界传言:世人皆知,九莲宗首席大弟子徐清之的妻子──徐薇深爱他的夫君,婚嫁当日,主动要求以夫姓为已姓,易姓为徐,名薇。她温柔贤淑,窈窕美好。内帮夫君理宗务,外随夫君御妖魔。徐清之和徐薇是修真界新生代的一对神仙眷侣。
相信我,传言这种东西……
长白峰,南崖。
不够柔软的草地上,我懒懒倚靠在岩石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编织花环,嘴里哼着奇怪的曲子。
……
很想知道你现在的消息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
那个曾经只给我依靠我的肩膀
如今给了谁
……
你和我不了了之的爱情
留下了不了了之的痕迹
……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脑海中就有这几段奇怪的曲子。只不过,自从嫁人后,这曲子变得更清晰了,连这莫名其妙的句子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一个非常愤怒的声音很突兀的出现在我耳边。
我没有抬头,依旧淡定的编织花环。听声音我就知道来者定是我的那个小师妹,再不会是旁人。
我的淡定激怒了她。她气咻咻夺走我的花环,噼哩啪啦地说:“师兄都要难过死啦!师姐知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还有闲情在这里编花环!亏得我昨天跟师姐千叮咛万嘱咐……师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师兄还等着你过五周年结婚纪念呢,你再不去,师兄就要被李羽荷那个死女人吃干抹尽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师兄的眼睛雪亮着呢,一般的女人他可看不上。”不知为什么,我跟这个小师妹特别投缘。
嘴里虽然这么说,我却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她小孩心性,性子倔,今日不依她,我定不得安宁。看来只能晚上再过来了。
正当我死心,准备随她离开,却听到了徐清之的声音。
“小情,不要胡闹。”
我很惊讶。这五年来,他从来不曾在这个日子登上南崖。因为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在这里呆上一天一夜。
他不顾小情的意愿,点了小情的哑穴,强行拉走她,临走时,欲语还休,最终只说了句,“晚上天凉,别呆太久。”
他却忘了,对于修真者而言,那点夜风又算得了什么?
夕阳西下时,我把花环扔下南崖。在这个日子跑到这里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哀悼一下苏姬,哀悼自己逝去的自由,并祈祷上苍赐予雷子渊一个能够体贴他爱护他的女子。
诚然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我是怨怼的。但现在,我的心已经平静了很多,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必须归功于徐清之的宽容和善良。
看到我今次这么早就回来,徐清之显然有点惊喜,我浅浅一笑,迎上去说:“夫君,今儿找我有什么事?”
他是一个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的人,我断定他若没事是不会到那里打扰我的。
果然,微微愣神之后,他说:“西平山有魔人作乱,过几日可能要出去一趟。”
西平山这两年,已遭魔人祸乱五次,九莲宗门下弟子为此死伤数人。此次,长老铁了心要拿下那里的魔头毒瘤,派出两名长老级人物、五名金丹期弟子并其他精英弟子数十名成立剿魔小队,誓平西平山魔头。
徐清之是首席大弟子。其修为与其首席大弟子的名头一样,高高在上。一般的妖魔任务他从不接手,只负责给师弟师妹们压阵。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此次的魔人意外的狡猾多智,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被分散的七零八落,等我发觉时,已经晚了。我身边只剩下小师妹和李羽荷两人。
我知道李羽荷心眼小,嫉恨心重,平日也一向很防备她。却在此时乱了心防,让她有机可趁,重伤了我。
我暗暗嘱咐小师妹,让她伺机逃走,却与李羽荷纠缠拖延时间,以待时机。
“可惜没镜子,不然到可以借给李师妹一观,也好让师妹看看清楚你现在是怎样一副夜叉模样。”
李羽荷气得举剑就要把我刺个对穿,最终却一剑刺在我腿上。还好,没有伤到动脉。我不太确定的猜测:她该不会是想将我一刀一刀的活剐吧。
李羽荷状若疯癫,一连又刺了我好几个对穿,“大师兄怎么会娶了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你若好好待大师兄,尽心服侍大师兄也就罢了,却总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惹大师兄伤心!”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什么时候勾三搭四了?!我虚弱地笑笑,“师妹恐是误会了。薇薇一向与夫君形影不离琴瑟合鸣夫唱妇随,人人称颂是修真界的神仙眷侣,为何到了师妹嘴里就成了这样?”好吧,我承认我没救了。竟然在情敌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找死么?!
“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长乐谷吧!!!”
我心中嘿嘿冷笑。你以为就你一人看得真切?我做得事情都是明摆的,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着呢。只是我布的每一局都是双赢之局,再加上我待他一向相敬如宾,所以他们都闭口不言视而不见罢了。望着李羽荷那双因为心疼心上人而泛红的眼眶,我叹口气。她到是一心一念的只想着徐清之呢。
心中一动,我说,“很心疼么?我可以帮你。”
谁知她不喜反怒,好像我沾污了神圣的东西,“你什么意思?!”
“你心疼他,喜欢他。而他是一个值得女人珍爱的男人。仅此而已。”
“你是他的妻子啊!!!”
“是啊,没错。可是,双修的伴侣也没规定只有一个,远的不说,单只师叔师伯们都不止一个双修伴侣呢。其实与世俗界的一夫多妻又有何不同?只不过女修一向人少,在伴侣的选择上,比人间女子自由些罢了。再者,强者一向为人所追随。他在修真界可是实打实的领头羊,有女修喜欢他追求他那是很正常的事。”
李羽荷心动了,我趁机打出暗器,她气急就要来杀我,走了两步,却踉跄跌在地上。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我现在已经被她片成肉片了。
我好整以瑕的换了个坐姿,给多了好几个窟窿的双腿敷药,“师妹不要乱动,免得伤到自己。放心,只是暂时散了真元,全身无力而已,时辰一过便没事了。哦,刚刚的提议还望师妹好好考虑一二。”
“你,你果然还是想着别的男人……你对得起大师兄吗?!”药的份量挺重,李羽荷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怎么?这样不好吗?不然你怎么会有可趁之机。”随意包扎了一下,我换了个舒适点的坐姿,等待小师妹的救兵,见李羽荷依然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想提点她两句,“真是服了你了。都这样了还一心想着你的大师兄。我的提议还是作数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哦,另外友情提示,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不过对像不是你罢了。”
李羽荷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震,想说什么,却因没了力气,一句也说不出。
我明白她想问我什么,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往下说,“我跟你大师兄不可能的。等我事情办完了,就会离开九莲宗,到时你大师兄随你拆吃入腹好了。提醒你一句,你大师兄很聪明的哦,想吃他,你不仅得动点脑子,耐心和毅力还得很好才行,太卑鄙的方法,哪怕就是吃掉了你大师兄,你大师兄也不会就那样嫁给你的哦。”
好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整人了,我好心情的欣赏着李羽荷红得一塌糊涂的小脸,正在此时,一条斑斓大莽向我袭来,情急之下,我就地一滚,却忘了身边不远处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涧,只听耳边一声熟悉的惊呼:“小心──”
随着那声惊呼的尾音,我跌到深涧中,最后落入眼中的是雷子渊惊恐的俊脸。
雷子渊,你真是越来越帅了!
我展颜一笑,笑得无比开心。能在人生的最后,在闭眼之前,再看到你,看来上天对我还算厚道。
说实话,其实我当时一直期待着,期待你能如你讲的那些故事中的有情人一样,勇劫新娘!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因为你不是修真者。与其只能望着飞剑从你的头顶飞过,我宁愿你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现在能看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然而只开心了那么惊鸿一瞥的瞬间,惊恐的人就变成了我。
──他竟然也跳了!!!
被雷子渊抱在怀里,享受着共赴黄泉的待遇。我又惊又怒,连锤带打,气得破口大骂:“雷子渊!你个白痴,找死啊你──!!”雷子渊听到这话,一张俊脸笑得桃花朵朵开。
我崩溃到不行:“混蛋!你个白痴!混蛋!如果你毁容了,我就不要你了!!!”我崩溃恐慌到骂人无能。
真得会死人的……
深涧真得很深。一路跌落,开始雷子渊还护着我,不让冰冷的树枝和锋利的石头伤到我,自己却被刺得千疮百孔。到了后来,我已经不知今昔何昔了。
再次挣开眼,我悲哀的发现,雷子渊真得毁容了。那美丽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此刻已然成了一片布娃娃。而我因为被他紧紧护在怀中,这张脸算是保住了,不过,那凝滑如脂的裸背和双腿就不肖期待了。
还好雷子渊还有一口气,折腾了三日三夜,我终算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并且保住了他的丹田。
他果然是个能人!短短五年时间,竟然修真有成!
我就说他是个天才嘛!可爷爷竟然不收他做徒弟,我偷偷教了他两招竟然还被关禁闭!瞧,白让人捡了一个好徒弟,也不知是谁这么好运!
有了我大把大把的灵药,雷子渊恢复的不错。这半个月我的日子过得很滋润,那些红尘俗物,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都一一重新体验了把,吃得津津有味,把雷子渊羡慕得嗷嗷叫。
我不提九莲宗长乐谷,他也不提那些前尘往事。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这般平静的日子在一个非常普通的早晨,被打破。
徐清之找来了。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骤然松气的神情,灿然的笑脸,还有微微张开的双臂,我自由自在晃悠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僵硬了,被剥白洗净窜成葫芦的鱼窜木叉“哐当”落地。
有些事虽然心知无法逃避,但此刻,我仍然有点怨念,为什么他要找来?!
当我勉强平息了心中的烦躁,再看去时,四周空无一人,只剩我悄然立在谷底,只不见我的鱼窜。
回到洞中,只见雷子渊抱臂依坐在石床上,活似一具木乃伊。徐清之泰然烧烤着鱼窜,不时捻上一小撮调料粉,均匀洒在鱼窜上。
这山洞是我开辟的,地方不大,却五脏俱全。石床石桌石椅,一个不少。心底忍不住浮出一个有点心虚的念头:地方小了点,某人有点碍眼。
两人的气场都非常强大。让我意外的是徐清之的气场,怎么看怎么泰然自若,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一样,那样的平静,温和。
而雷子渊的神情更让我感到讶异和不解。他的眼神,他看徐清之的眼神,很不对。那眼神,有恨,而且恨的刻骨铭心;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那是一种时而灼烈,时而隐忍,我并不陌生的眼神。
那眼神……很不对劲!
恨,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去恨?他曾说过,恨,是一件太伤心伤神的事,不是生死大仇,不值得如此惦记。
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那眼神所透露出来的另外的一种讯息,那讯息我很熟悉,真的很熟悉。
如一道明亮的闪电劈破黑暗的雾障,刹那间,我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讯息。
──爱!
……那是爱。
那灼热的隐忍的时时闪烁的眼神,生生撕裂着我的心。
突然间,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母亲大人曾经那样兀定地对我说:“当你爱上他时,你一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不会骗你!绝不会!”
我当时就已经觉得那是一个很破天荒的预言了,却没想到现实更加荒诞无稽,更加残酷,更加冰冷。
此刻看来,那更像一个诅咒。
难道就因为我当初,那样肆无忌惮的恶整他和徐清之而留下了如此强烈的后遗症?!
“跟我走!”正在我心痛得撕心裂肺时,雷子渊拄着拐杖一把拉住我,就要离开山洞。我木然站在那里,不动不摇。
他这些年以来所有的隐忍,在这瞬间,全部爆发,“在山涯上,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不在意他不喜欢他,不是吗?!!不是准备处理完长乐谷的事情,就离开吗?!!跟我走!没有做完的事,我陪你一起做!跟我走!!”
胳膊被攥得生痛,我却依然不动不摇。那么大的局,少了九莲宗,我这辈子都布不下,我笑得苦涩,回绝:“不行,我不能走。”
有种绝望一点点在心底漫延。
这一次若再拒绝,他便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就真的再也走不到一起了。他今天看徐清之时,露出的那样灼烈的隐忍的疼痛的眼神,我从未见过。
雷子渊却不再理会我的反应,拉着我就要离开。多年未曾流下的眼泪,再次流出,我稳身不动,任他如何拖拽都不动不摇,他本就重伤在身,此刻行动已是勉强为之,这会儿一番拉拽下来,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紧握的胳膊突然被松开,雷子渊支着木拐坚定的离去。我却惊慌失措地拉住他的手,泪流满面,近乎哀求:“再等我两年,不,一年,就一年!子渊,我现在真得不能离开,不能没有九莲宗……”
雷子渊一字一顿:“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松手。”
现在跟他走,肯定不行!但是松手,我做不到。我拽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哀哀哭求:“子渊……”
雷子渊的爱坚定而热烈,他离去的背影却冰冷而绝决。
我慢慢滑落,低声呜咽:“现在真的不行……”
……不能没有九莲宗……
我是一个贪婪的女人。最终,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失去了自己最爱并且最爱自己的男人。
女人一辈子所求的是什么?
就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天昏地暗时,子渊突然跑了回来,急吼吼地喊:“苏苏!快离开这里,暗龙,暗龙出洞了!”
我一时还有些没回过气,一旁一直沉默的徐清之便已经搂着我,拉上雷子渊跑路了。
此时我也反应过来,“往那边,那边有回灵草!”
暗龙,就是深渊蜈蚣,成群结队的深渊蜈蚣。它们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树木泥石,任何有生命的没生命的物体,都会被腐成一团翁臭的黑泥。
过者皆腐,就是它们的可怕之处。而它们最怕接近的就是回灵草。
这附近的崖壁上便生有大片的回灵草。但深涧谷底,崖壁湿滑,而回灵草细嫩娇柔,长不及一尺,它们依附崖壁浅层而生,根系根本不牢,我们附无可附,攀无可攀。
徐清之一手搂两人,提气轻身,一飘数丈。我借机将剑深深插入崖壁,抓着剑柄,勘勘松口气,却发现徐清之根本不及挥剑入崖,就已然力竭?!我慌忙抓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他竟然重伤在身。而且发丝凌乱,衣衫也多有污损。
此时,子渊也斩剑入壁,而徐清之经我一搭手,回过气,也在崖上稳住了身形。两人也只能稳住身形罢了。
而转眼之间,一大片黑压压臭哄哄米高的蜈蚣浪潮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过来。片息间,就填满了崖底。
幸而当时徐清之反应够快!
我苦笑着摇摇头,掏出一柄飞剑,在墙上开起洞来。这两人都是重伤在身,而这些蜈蚣不填饱肚子是不会回洞的。而两人身上又都有伤,那血腥味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只希望回灵草的这块招牌够大!
在徐清之的勉力为之和雷子渊的不甘示弱下,又添了两名挖洞人力,不一会儿,就开出一个能够容纳三人的小洞。
三个人,加上一堆回灵草坐在一起,听着洞外铺天盖地的细碎啃噬声,一时寂静无声。这种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蜈蚣开始啃噬崖壁!
我嗤嗤喷笑两声。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我。雷子渊瞥了我一眼,低声嘟嚷:“有病啊你?”
徐清之却是浅浅一笑。
簌簌的啃噬声越来越近,我又喷笑两声,见子渊不满的看着我,我蹦出一句:“我们就在这儿把崖底坐穿吧!”
同时脑补了这样一幅画面:三个小人儿困在铁笼内,挤作一团,突然,地上破了一个大洞,只听得“嗖嗖嗖──”三声响过,三个小人儿见影儿不见人的拖着华丽丽的咏叹调流星般坠落。
我一边脑补画面,一边仍旧嗤嗤喷笑。
子渊懒懒抬手,在我脑袋上空,虚戳一下,戳破了我的那幅脑补画面,白了我一眼,嘴角擒着笑,“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啃嗤又笑了两声,只觉右胳膊一紧,转头看去,徐清之低垂着眼眸,貌似他突然发现了回灵草的又一种神奇莫测的功效,一幅聚精汇神的神情。
拜他这貌似无意识的打差之后,我和子渊之间刚刚恢复的那点融洽气氛顿时全无了。空气中,再次只剩下簌簌的啃噬声。
突然,山壁微微一震。徐清之撩开洞口那层薄薄的回灵草向外探望,蹙眉思虑片刻,猛然一震,抓着我的胳膊急声说:“不好,暗龙隔开了回灵草在啃噬崖壁!薇儿,你先走,你的伤势早已无碍,没了我二人的拖累,尚能逃得一命!”
暗龙的所作所为我早已通过回灵草看到。我甩都不甩他,淡定地坐在地上,稳如泰山,“我不走。”你们两个都在这儿,让我走哪儿去?!
雷子渊也是微微一震,探出头望了望,却是望着我嘴角一翘,又稳稳靠在石壁上。徐清之一看我二人的神情,苦苦一笑,怎么也淡定不起来,就要跃出去,我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现在采再多的回灵草也没用!”
“总比这样干坐着好。”
“那也不许这洞口周围的,这样你又能采多少?!还不如省点力气!”
拉回徐清之,我联系上回灵草,发觉蜈蚣所在之处已经位于洞下两米处了,连忙将灵气外放。洞口的回灵草一接触到灵气,犹如饮了仙界瑶池仙水,蹭蹭往上窜,一个个长得粗如藤萝,根系深深扎入崖壁内。那些深入崖壁之内的蜈蚣,就此气绝。
我的强势引发了蜈蚣群的强烈嫉恨,它们一波一波冲上崖壁。早已被无数蜈蚣恶臭的血液浸染的普通回灵草,被蜈蚣蹭落,掉在崖底。
徐清之和子渊又扩大了洞口,两人站在洞口外与崖壁下方的蜈蚣交战。本来已经被蜈蚣腐液浸得松软的岩壁,再加上灵力交击的摧残,一时纷纷如雨般落下。
不多时,洞口便成了黑色海洋中的一方绿叶孤岛,整个悬空在崖壁,只有上面数个立方与整个崖壁连在一起,就像一个摇摇欲坠的果子。果子周围蔓延着生机昂然的回灵草,这些回灵草有手指粗细,沿着洞口生长,长整个石洞包裹着,沿着果柄向上,向上崖壁的上方,深深扎根。
我的灵力经过疯狂的催生,也几近枯竭。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石洞宣告解体。子渊和徐清之同时脚下踏空,双双摔落。与此同时,两根指宽的回灵草叶紧紧缠住两人。
徐清之惨然一笑:“薇儿,松手吧。”
我不闻不问,只是强忍着头痛,埋头寻找能够回灵的丹药。然而所有的药都早已用完,连徐清之的药都早已全部被我吃完,哪里还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让我哪怕能够回灵一点点?!
“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这样?!”这是徐清之第一次这样大声质问我。
我无神地望了他一眼,依旧低头找药。他却低声笑了,“薇儿,你能如此对我,我已心满意足。”说完不顾早已乱成一团的经脉,徒手聚灵,要切断回灵草。
我趴在地上,死死抓住他的手,望着他含笑的眼眸,泪一滴一滴滑落在他脸上,定定望着他,嘴里却低低叫着子渊的名字,“子渊,子渊,子渊……”
“……对不起!”
话落,草松。
缚着子渊的那束回灵草松开了,我含恨咬在地上,没有咬到岩石,却咬到满嘴甘甜的汁液,是回灵草汁!变异了的回灵草汁竟然有如此灵效?!我精神为之震,猛然醒悟到这正是生机之所在,回灵草马上以迅雷之势再次束向仍在坠落中的子渊。
却已经晚了。
全速追向子渊的回灵草,始终与子渊有差之一线的距离。直至子渊落入蜈蚣群,至始至终,子渊一直望着我,黑眸沉沉,一字一字地对我说:“苏姬,别再让我遇到你。”
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纷乱,冰冷,机械的。
回九莲宗,休养,微笑,布局,微笑,灭魔宗,微笑,重创正道修士,在谈笑中布局,在谈笑中湮灭一切,神挡杀神,魔挡灭魔。
纷乱中,我似乎遇到了夺舍重生的子渊。
他笑得阴狠毒辣:“苏姬,我说过,不要再让我遇到你。”
我笑得温雅贤淑:“遇见又如何,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
长乐谷,我用一生来保护你。
子渊,我这一生都在背叛你。
直到,那一声带着淡淡微压的询问在天际响起:“汝之愿望为何?”
我猛嗑三个响头,嗑得头破血流,一字一顿:“吾愿雷子渊之魂,从此离开此界。愿雷子渊之魂,不在此界投胎转世。愿雷子渊之魂,平和幸福。”
“如尔所愿。”
淡淡的威压撕裂了空间,一道黑色的裂缝凭空出现,我扯下胸前的项链中扔进裂缝,里面是第二次被我所杀,被我封印了十年之久的雷子渊魂魄。
雷子渊,一直以来,有件事你一直都弄错了。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是清之。
雷子渊,我之于你的伤害已经永远也无法赎清,就让时间洗去你灵魂中的爱与恨,让一切还归于无。这封印加持了神器之力,可维持万年。而里面那束温暖的灵魂彼岸花,会让你的心不至于孤寂无依。
又一个桂花飘香之月,长乐谷的远古守护大阵运转。长乐谷从此消失于世间。
“长乐谷,我生于斯,长于斯,终老于斯,如果有来世,希望与你了绝此缘。”病榻前,我喃喃自语。
那个让我不敢爱也不敢不爱的正太儿子,此刻守在榻前,仰着粉粉的小脸,呐呐问我:“娘亲,不喜欢长乐谷吗?”
我扯扯嘴角,算是一笑:“啊,我爱她,更恨着她。”
这个儿子是个意外,为了他,清之生平第一次求我,也是唯一一次求我。
“辰儿,别闹你娘了,让她好好睡会儿。”清之翩然踱进房里,正太儿子脆生生答应一声,“吧唧”在我脸上亲了口,哒哒跑出去。
合上门,掩了半扇窗,清之坐在榻边为我掖着被角,我嘟嚷一句:“都怪你,不该要他的。”
清之轻轻一笑:“舍不得他,就多陪陪他。”
“你总这么说。”
清之旦笑不语。我抬眼看去,清之虽依然风华清朗,两鬓却多了一束白发,那束不显老态,却凭添两份雅然的风华气度。只是那眼角眉稍的暖意,却掩不住眼底深处偶尔浮现的悲伤。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在他的刻意放纵下,我已经把他变成这样一个人,悲伤如斯,清冷如斯。
这么多年了,吵了他那么多次,从未有一次真正赶走过他。想到这里,我叹口气,再次嘟嚷:“你脾气真坏。”
清之垂了垂眼眸,抬起手指,虚虚在我额上一戳,“嗯,幸而是你,换作他人肯定吃不消我这个臭脾气。”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与他相识已深,只要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我却从未想到,到了如今,他到把子渊的那个破我脑补画面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虽是如此,我却真得不敢瞎想了,怕引出他心底的悲伤,怕看到他眼底流露出的那深沉如水的悲伤。
从我嫁给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布局。布到今天,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只为他那一声声轻轻的低语:“再陪他一些日子吧……再多陪辰儿一些日子吧……”
我的思绪刚飘走一会儿,待回神的时候,便看见清之望着我,眼底流露着深沉如水的悲伤,连忙转移话题,“刚刚羽荷来看我了。她说她在碑前立了誓,此生永不离开长乐谷。”
我现在到跟羽荷成了好朋友了,她的心思我再知道不过,自然得为她打算打算。更是为了我的正太儿子,和眼前这个男子。
“嗯。”
“羽荷人挺不错的,可惜还孤身一人,在长乐谷连个伴也没有。”
“没关系,长乐谷男修又多又帅。她总能找到合意的。”
“可是,她有喜……”
“薇儿。”清之突然抬高声音叫我,我吓了一跳,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他伏下身,捧着我的脸逼得我不得不正视他的眼,那眼底的悲伤毫无保留的肆意砰击我心灵深处。
见我正视他的眼,清之这才低低地说:“薇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我,不可以这样对我……”
“嗯,不这样了,我保证。”见清之露出微笑,我才闭上眼,嘟嚷着说,“有点困了,我小睡一会儿,晚上还有给辰儿讲故事呢。”说着又倦倦地半睁开眼,“啊,是了,今天说好要去看桂花的。”
“明天再带你看。”
“嗯,那也行。”我满意的合上双眼,眼前的清之浅笑淡然,风华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