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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多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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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 ,遍地折枝
我感冒了。今天又恰逢北风烈烈,早晨我翻出羽绒服来,裹上去了公司。我们家离公交站牌就几步路远,这几步路里我总感觉我要被吹翻了,我的视野好像也像两边的树枝一样倾斜,街上到处是席卷而起的树木残肢,我这才发现我们城市的环境是好了点,前两年若逢这样的大风,空中应该全是塑料袋。
我起床的时候安萧还没起,我走进公司大楼,边走边掏出手机来想问问她感冒没有,电梯门关上之前又打开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冯总走了进来。我和她打了个招呼,默默地把手机塞进口袋了。
冯可临是个典型性女上司,穿着看似普通实际昂贵的西装,不常说话,大多时候在员工面前保持着“良友”的感觉,交代工作用最精简的语言(有时过于精简以至我们都要靠猜),你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就会朝你微微点头……
就比如现在,电梯里除了我们俩还有两个别的公司的人,和她打过招呼之后,我就一直抬头看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了。这两个人都在九楼下去,我暗暗庆幸,我正好有话题可以和冯可临聊。
“冯总,孟晓阳的实习到什么时候来着?”
她看着电梯镜子里的我,我们就这么“对视”。
“她算什么实习呀,”她挑挑眉说,“对了,也没问过你,带她带得怎么样?没怎么添麻烦吧。”
“没,”我摇摇头,“小姑娘很听话,也很有礼貌。我教她点我们公司的业务她也挺认真学的。”
到这都是真心话,孟晓阳这姑娘相处久了就喜欢上了。
“王弦也很好,”我接着说,“很踏实肯干,她才刚来没多久业务能力就赶上来了。”
“是,她确实,”提起王弦的时候冯可临脸上有些自豪,又有些欣慰,“叫她们互相学习学习也不错。”
这想法可以说和我相当一致,我点点头说:“就是就是,我现在就常告诉她们要多聊聊,这两个孩子能互相取长补短。”
已经到二十楼了,冯可临这时候说了句:“刘课长很有领导才能。”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时间已经不够我再说什么了,我便道了再见走下电梯。
和冯可临的这番谈话让我心情大好,按照她的一贯特点,她这句“很有领导才能”其实是暗示我要努力爬到领导层。我经过课员的时候和他们也多说了两句,他们倒是不少人发现我感冒了,小丁还拿了个什么“无敌管用”的止咳糖浆给我。
“感冒了吗?”这条消息终于发出去。
安萧发来一条语音:“你自己听听。”
她听起来哑得比我还厉害点,而且似乎有些哀怨。但我觉得我们到底为什么感冒这事还真有点回旋的余地,我说万一是你昨晚非得不盖被子才感冒的呢?她不信,她一口咬死是因为我扔了伞。
“好吧好吧,”我从心底里感到抱歉,她对我这么好我,我却一时上头把她弄感冒了,“快来吧,给你买了梨汤。”
我又发了一句:“错了,以后绝不轻易丢伞。”
“别道歉,”她发来新的语音,“不用道歉,你不扔我也会帮你扔的。”
我靠……
我发现极端情绪下人类的语言还真是匮乏,我被这条语音迷得颠三倒四,心里却除了脏话想不到别的感慨来。安萧感冒之后的嗓子真的巨撩,语音我已经收藏了,有机会跟大家分享一下。
“不说了,到体育中心了。”
体育中心是我们公司的上一站,我回了个OK,便把手机收了起来。我把早餐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换进我们公司的袋子里,又整个放到暖气上。做完这些,孟晓阳正好推开门走进来。
“下次敲门,”我看她一眼,“说几次了。”
“哦对对,”她在我办公桌上放了点什么,笑着说,“但今天有急事儿。”
“这什么?”我拿起来那东西,竟然是两张演出票。
“你和安姐去看表演吧,我请你们,”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这表演特别好,就在月山,而且我这票是第一排中间的。”
我立刻放了票,低头去开主机,丢给她一句我不去。别的什么都不论,我不可能接受她的票的,这是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她瘪了瘪嘴,“你别和安姐吵架了呗刘姐。”
“我没和她吵架。”
“那正好增进一下感情。”她又把那票朝我这推了推。
“晓阳,这中间的事有时候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况且我和安课都忙得很,也没这功夫去月山就为了看表演。”
这句话把她说蔫儿了,我也不想一盆冷水浇到底,转而问到:“你自己去呀,我看着这表演确实挺好的吧。”
我拿起票来看了看,上面画着几个拿长枪的男人,演出单位月山歌舞团,舞剧《燕勒山之歌》。
“就是很好啊,这可是首演,而且这场是A角!”
我从来没看过这些,也不懂A角是个什么意思,我只想顺利地让她把这个麻烦带走。
“你去喽,”我突然想到什么,故作自然道,“叫个我们课的小姑娘一起,丁玲啊,王弦啊,都行。”
她听了这句倒有点莫名地不自然了,我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突然扭捏起来了。她想了想,最终赔了个笑脸说:“其实我买来就是想和一个朋友去的,结果我突然又有别的事了……”
好家伙,合着是这么回事,不过这样一来我心里的罪恶感倒是减轻了不少。我摆摆手说:“我反正不去,你去找安课长吧,看她要不要。”
孟晓阳满脸期待地看着我:“安姐去你就去吗?”
我蹙眉看她一眼:“想什么呢?我真去不成,这周末排得可满,你要真闲我再给你点活儿?”
她一听这话赶紧拍屁股走人了,留我一个人落得清静。我带上水杯和感冒药,又拎上带给安萧的早餐,出门去了开水房。
我和安萧同时感冒的事还真被调侃了几句,我每次听见都心里一颤。他们说我们两人实在有缘,平时业绩咬得这么紧,互相阴阳谁也不输谁,现在连感冒都一起。这确实不能怪他们调侃,一整天一二课都被从我和安萧办公室交替传来的咳嗽声霸占着,小黄由此得出“最近流感盛行”的结论,我听了只是笑笑——所谓流感不过是一次喷泉而已。
我下楼去找了趟高老板,这功夫还能和尹春梅遇到。我笑着和她打招呼:“尹课——咳咳——”
不知为何这一阵咳嗽来得很突然,我咳得直不起腰来,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摆摆手,示意她等我一会儿。
尹春梅还真就站在原地等我,顺便关心了一句:“怎么感冒这么重?我看你比安萧还严重点。”
咳完之后,我一脸悲催地看着她:“别提了,昨天小区停暖,我说盖上厚被子吧,盖厚被子也不管事。”
“是,这两天冷着哩。”
我们相顾无言,我想走,但我总觉得她还有话要说。果然,她想了想突然凑到我旁边:“安课长今天没受什么打击吧?”
“嗯?”
她倚着旁边的桌子,不耐烦道:“聊点事情,聊得正好突然就走人了。安萧这人阴晴不定的,不讨喜。”
“嗐,”我摆摆手说,“她在我这就没‘晴’过。”
安萧不喜欢尹春梅,她又不像我似的不喜欢也要强颜欢笑,自然会让尹春梅觉得不讨喜。
“是哈,”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安萧就是这,也不知道摆谱给谁看。”
电梯终于到了,我觉得今天的电梯走得真是相当慢。我笑着说:“那尹姐我先下去一趟。”
“好好,”她也笑眯眯地,“那你先忙去。”
我们家今天要迎来一个小客人,安萧的哥哥嫂子有急事要出省一趟,留了女儿拜托她照顾。我觉得我们还是有能力暂养一个孩子四天的——虽然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从没带过小孩,虽然我一直以来不太喜欢属于小孩儿的闹腾,但我莫名地很有自信。安萧今天请假提前下班了,我准备下班的时候收到了她的消息:“带点香菜回来,炖鱼吃。”
那只好坐公交车了,我又经过了一遍那条大风呼啸的路。我和这边超市的老板早就已经熟起来,我拿了点香菜往称上放,他却连价格也不按,只摆摆手说:“这点东西称都压不上,拿走拿走。”
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看了看旁边的西红柿,揪了一个塑料袋:“那我称点西红柿。”
“嗐,”老板笑着说,“这点香菜白送你算,不用你买别的。”
“不不不,”我已经挑了两个西红柿了,“正好家里缺,我家那个叫我看着买,我看今儿你这西红柿真不错。”
他也不推辞了,昂起头来骄傲道:“那必须,这都新鲜得很。”
旁边挑豆角的大姐这会儿挑完了,把袋子递给老板:“来,称称。”
“好嘞。”
大姐转向我,感慨道:“大妹子家里男人做饭哦?你可是嫁了个好男人。”
我在这个小区住了有几年了,这里还算得上“民风淳朴”,大家平时就算不认识也能扯上两句,无非是些家长里短,互相在生活中聊以慰藉。我没打算反驳什么,干笑两声道:“嗐,轮流做呗。”
“要我说,愿意跟咱轮流做的男人都难找!”
“姐,三块二,”老板把豆角递回去,接茬道,“怎么难找?我们家都是我给媳妇做饭哩。”
“咦,”大姐冲我哈哈大笑,指着老板说,“还真找着了。”
我和老板也跟着她笑,虽然我心里是支持大姐的,我觉得她说的太对了,但我是个完完全全脱离苦海的人——我为此无比庆幸。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口中的“为媳妇做饭”又有几分真实呢?我不愿相信他,我见过太多以居家自居的男人了,最后都是些人渣而已。
我拎着西红柿和香菜回了家,没想到是小姑娘来开门。我低头看着她,她冲我露出那属于安氏的独特笑容来:“阿姨好。”
她一笑我感觉瞬间温暖如春,她甚至还想接过来我手里的袋子,老天爷,这孩子试图以一己之力打破我对小孩儿的坏印象了。
我摸摸她的头说:“你好呀小安然,姑姑呢?”
“这儿呢。”安萧的声音传过来了。
我转头看过去,安萧围着围裙,正拿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快,香菜准备。”
“好嘞好嘞。”我立马换鞋进去厨房,小姑娘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觉得还挺神奇的,本来以为见面第一天会稍微有点尴尬,谁知道我们一下子融合得这么好。
“要帮忙吗?”我挽了袖子开始洗手。
“不用,”安萧推了推我,“去陪然然玩儿,一会儿叫你过来盛汤。”
“好耶!”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安然就欢呼起来,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阿姨来,和我一块儿画画。”
我的身体已经在跟着她移动了,头却没动,我往安萧旁边凑着索吻。安萧侧头看了一眼小孩努力拉我的背影,才放心地凑过来亲了我一下,她笑着说:“然然怎么一见你就这么亲。”
“可能……”我已经被拉着走到厨房门口了,扒着门框留了一句,“可能我天生比较招安氏女人喜欢吧。”
安萧可能又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过我已经看不到了。
小朋友真的很乖,关键是她才幼儿园,我印象里幼儿园的小孩正不好管。她拿一个画板画画(应该是她父母一并带来的),她画一点就让给我画一点,她恐怕觉得我也会很喜欢才会分享给我,挺好的,我也没打算告诉她“你玩就好我不用”,我觉得那样一定很扫兴。
不得不说,这一个晚上倒是让她把我给俘虏了。明天安萧要出差,我们本来计划着把小孩儿送到少儿活动中心待一天,经此一晚我觉得这太残忍,于是决定带着她去公司算了。
“你确定?”
孩子在我们中间已经熟睡,安萧低声和我说话:“你能搞定?”
“这有什么难?我们玩得可好了,”我有些臭屁地笑了笑,“诶,我发现我有点带孩子的天赋……”
安萧无情地打断了我的飘飘然:“谁跟你说这个了——哎,不过好像也确实没什么,我记得之前尹春梅就总是带她小女儿来公司?”
“就是,没多大事儿,这两天又不忙。”
小安然这会儿翻了翻身,我们都低头看她,显然我看得有点太久了,安萧用气声笑我:“这么喜欢我侄女?”
“喜欢,”我点点头,“你看她这小脸,我总觉得你小时候也就是这幅样子——上次说给我看小时候照片来着,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安萧一听这话就要掀被子睡觉,她毫不留情地关了床头灯:“睡觉睡觉,明儿早起出差呢。”
我就知道她又当逃兵,我轻声笑她:“好啦好啦,不给看拉倒。”
我用更低的声音说:“亲一个,晚安吻。”
安萧低头看看小孩儿,我哎了一声道:“小孩儿觉都深,快亲亲我。”
安萧也没再犹豫,支起身子凑过来,却不像之前一样轻啄一下就和我分开,我们谁都不愿停下,就安静地、深深地吻着彼此。好像过了几十秒、又或者只有十几秒,反正我觉得不够,甚至更加亏空。我们在黑暗中注视着彼此,安萧用气声说:“你这眼神,你哪里是想要晚安吻。”
我只能听见我们的吞咽声。安萧又凑过来亲我一下,然后在我耳边说:“忍一忍,等小家伙走了再说。”
我心想她这句话让罪犯变得只剩我了,好不公平,明明她也带着同样的眼神。但我只是点头了,我当然能忍,我最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