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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冰雹 ...

  •   冰雹冰雹如豆大噼啪一天未消

      今天下冰雹,还真是挺突然的。这个城市总是秋天多雨,今年多的却不是雨了。我起床的时候朦胧中听到铁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时还以为是下雨来着。
      “不是雨,”我趿着拖鞋从阳台回到卧室,又整个人躺下去,“冰雹。”
      “冰雹?”安萧翻过身来,有些惊讶地问,“这时候怎么就下冰雹了?”
      “冰雹都是秋天下吧,”我拍拍她说,“起床了,否则都迟到。”
      我们每周都会有一天“偷懒日”,这天我们不需要错峰上班——本来就是,就算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也完全有可能同时走进办公楼,我们都为偷懒日的设计而满意,毕竟每一个可以多睡半小时的日子都不可辜负。
      下冰雹自然也是不方便坐公交了,我们干脆一起坐了地铁,赌一把不会遇到熟人。果然,一直到公司楼都很顺利,甚至还提前了会儿。本着能不同时出现就不同时出现的原则,安萧去了趟便利店买早餐,我先一步上楼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安萧是在同一个大办公室的,这个办公室内部被挡板隔开,形成员工的一个个工位。又有两间小办公室镶嵌在大办公室里,那就是我们两人的“专属地盘”。我从年轻人的工位旁走过去,边和他们打招呼边到处看了一眼,我们课的几乎来全了,看来我上次的动员还有些余温。
      我办公室门口,一个我不曾料想的人在等我。
      “刘课长。”王弦和我打招呼。
      “嗯,”我打开门叫她进来,“有事吗?”
      我连大衣都没脱便坐下了,我觉得她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已经等不了我脱衣服了。谁知道我坐下之后她倒是不急不躁,慢慢地关上门又慢慢地朝我走来。她来我这挺久了,我好像现在才这样近地端详她,她身上有一种初出茅庐的、对社会的畏惧,又带着一种匪夷所思的沉着。有这样复杂成分的人大概是要成功的,我当时这么想。
      “刘课长,我想问……”她抿了抿唇,似乎在想应该怎么开口,“我卖出去了十多单养老险,应该算在这一季度的业绩里还是下一季度?”
      多少单?!我看着她扁平眼镜后面那犹犹豫豫的眼神,简直跌破眼镜。如果她没骗我,那这姑娘是何等的宝藏!
      “十多单?”我的语气仍然平静,甚至半开玩笑,“养老院不会叫你包圆了吧。”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哥在月山市和别人合伙办了一个养老院,我就认识了不少家里有老人的有钱人……”
      这一刻我其实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养老院这样“对象聚集分布”的地方,一定是充满我们的目标人群。任何一个我的员工——已经转正的——我都会给他们上这样一课:当摸到目标人群的“老巢”时,第一件事就是稳住联系方式之后回公司,我们课的人一起从长计议,尽可能拿下更多的人。就算这回是我还没教她吧,可这姑娘也太虎了,一声不吭地就宰了这头肥羊。我欣赏她的作为,在生活的每个角落发现能卖出产品的机会并且抓住它,但我同时能看到她蓬勃的野心——她抓得太用力了,我说不上来这是好是坏。
      “嚯,”我挑了挑眉,我没打算直接批评她,“冯总还夸你是育儿险销售奇才,我看你这是全才——姑娘,这么大的案子,一个人应该忙了不少天吧。”
      外面打雷了,这一会儿倒不像是早晨,像是深夜。
      她应该能感觉到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因为她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刘课长,我一直上学就不好,要不是冯总发现我愿意让我来公司试一试,现在连个办公楼都坐不上。我必须得拼命干,拼命留下来,我不能辜负冯总的好意,也不能再回到原来那种生活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身上那股不属于年轻女孩的东西,我有点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咱们课很需要这个冠军,我很想尽可能地、尽我全部所能地完成这个目标,所以我今天绝对没有邀功的意思,我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你想怎么安排这部分业绩都可以——用最有利于我们课的方式。”
      我哑口无言。她理解错了,我那番话并不是在谴责她来“邀功”,但话说到这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再“提点”她。我点点头说:“好,那这样,这些单你都先压下来,我让你报的时候你再上报。但你放心,你谈下来的业务,我肯定不会放到别人头上的,是你的就是你的。”
      她的眼神变了变,我继续说:“但你这事儿还没告诉别人吧?”她慌忙摆手道:“没,我这不是……一大早就在这等你了。”这下我放心了,这事如果传出去,无论对我们课还是对王弦本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想了想,还是在她离开之前说到:“你联系的这些人里,有没有觉得自己差点就搞定了的?”王弦和我对视着,她的表情里逐渐露出些恍然大悟来,联系这句话她似乎才想明白我之前的意思。她很快拿出手机来:“有,有几个,我推给您?”我笑着点点头:“好,我们再一块想想办法,客户毕竟多多益善。”
      她从我办公室出去了,正好遇到孟晓阳准备进来。我还挺好奇这两人能擦出什么火花的,结果她们只是擦肩而过一句话也没说,好吧,看来这两人的关系连普通同事都算不上。孟晓阳应该是没什么兴趣和王弦做朋友的——自以为是的经验让我自然而然地得出这种结论了。
      “刘姐,昨天的表发过来了。”孟晓阳两手空空地走向我,可我现在没什么和她闲聊的兴致。她是个每逢阴雨天气就坐自家豪车来上班的临时工,她和王弦之间的巨大落差让我总觉得心里钝钝的。“年金险了解了没?”我起身开始脱外套。她闻言笑了起来:“了解了!整个流程和手段都明白了,我前几天聚会的时候还和朋友们讲了讲。”我重新坐下笑而不语,年金险的目标用户可以是经营困难、拿不出流动资金的小企业家,可以是突遇变故、只能抵押车房的普通人,但绝不会是富二代。可小孟工作积极性高涨,我没打算打击她:“行,不错。”
      她突然凑过来说:“我看之前每一次年金险安课长都是冠军,我改天找她取取经好了。”有点意思,这小孩现在连“取取经”这种专属于二十二楼的口头禅都染到了,我问她:“你觉得安课长会让你取这个经?”她纳闷道:“我问她还能不告诉我嘛?”好吧,我摆摆手叫她走了,随她去吧,这样的孩子就是天生地觉得世界上每个人都爱她。这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天底下人像蚂蚁一样多,有几个能有这样的自信呢?
      到现在这个办公室才安静一点,安萧五分钟前给我发消息说早餐在茶水间柜子里。我端着杯子,若无其事地去了茶水间。
      不知道谁没关走廊上的窗户,不时有冰雹顺进来,经过的时候冷风呼呼的,我走过去想要关上,才发现这窗户坏了。冰雹天让我很容易陷入回忆里,我和安萧就是在一个冰雹天开始熟悉起来,不过那天的冰雹要更大一点、北风也更烈一些。
      那天还是周天,整个大办公室只有我和安萧在加班。就这样一直到很晚,冰雹大到我们都没法回家。实际上我那时候很需要一顿夜宵,就是这时候安萧办公室飘来一阵香味。这真没不去的道理,我对她那个紧闭的办公室门的探索之心似乎由来已久了。我敲开门问她能不能借一盒泡面,那时候我们四目相对,我莫名地觉得我一定会成功。
      几秒之后她把一盒新的泡面放到桌子上,自己往旁边移了移,对我说:“进来一起吃吧。”
      我就知道我们不会一直是死对头的,或者说我们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背后早就写满了互相欣赏。那晚冰雹一直一直下,可能后来已经变小到我们早就可以离开,可我们就这样在她办公室里一直待了下去。我们真的有很多共同话题——太多了,我们的圈子有太多重合,就连讨厌尹青梅和冯可临的点都一样,还有吐槽公司画的大饼。我那时候才发现这个看似一丝不苟的冰山,原来也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我那晚好像一直昏昏欲睡,半梦半醒和醉酒的效果是差不多的,我们说话最后变得像是梦话。天要微微亮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来握住她的手说:“我在找室友,安课长,你愿意做我室友吗?”她点头之后,我就真正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自己办公室里,小黄到我这来“慰问”我,他说我和安课长单独待了一整个晚上还真是辛苦。我顶着黑眼圈苦笑了几声,我知道安萧悄悄把我抱回来了,同时完全地隐瞒了这件事。那个夜晚被一双无形的手翻过去,压在二十二楼的缝隙里了。
      我和安萧做起了室友,但我们应该不仅仅是室友的,潜意识的我早就把我们这段关系的走向想明白了,潜意识的她也是——否则我们不会在最最开始就心照不宣地选择向所有人隐瞒。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那段时间我们爱上了看电影,我们窝在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毛毯,放恐怖片时我们离得最近、放爱情片时我们离得最远。每一次、每一对主角接吻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和安萧真的不能只是朋友,真的不能。我太想和她做那些事了,太想脱下她一身的西装,摘掉她的耳环,想抱着她感受另一种夜晚,我渴望她那双细长的手……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和她窝在同一条毛毯里,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忍过了《爱在》三部曲,怎么忍过了《泰坦尼克号》、《爱乐之城》……直到某一天,我们看起了《燃烧女子的肖像》,对,这是我们的开始。毛毯里谁的手先触碰到谁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接吻的时候不敢睁眼,记得很重的喘息声竟然是拥抱时就开始。我们倒在床上的时候电影似乎还放着,她撩开我的头发问我:“刘译,你缺女朋友吗?”
      我当然缺。
      那晚也是一场冰雹,一场湿热的、从客厅下到卧室的冰雹。
      我们共同走向了这天,从此打开了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那些日子真的太疯狂了,工作什么的统统不要再想。在楼道如果不出声灯就不会亮,昏黑的门前我们谁也等不到钥匙找到锁眼。我们拥吻,沿着墙根一直到谁的腰撞到门把手。这时候才匆忙找出钥匙来开门,关了门又是急不可耐地、谁把谁压在门上。
      这真的太疯狂,我好像这才发现一种新的活法。我们在公司仍然是那副样子,我们在会议上冷嘲热讽,在业绩上暗暗较劲,整个二十二楼都知道我们合不来,可谁知道这双敲着键盘的手同样熟练于解开我的纽扣?谁知道她抬手按控制器的动作也用来展开然后按住我?我们一定是这些办公室的传奇,压在楼层缝隙里的秘密真的太多太多了。
      我深爱着每一场冰雹,我不知道安萧怎么想,可我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伴着冰雹的雷声。
      想到这里我才回神,早餐已经被我拿回办公室,摆在我面前。我热爱我现在的生活,对我们两个出身并不好、努力了十多年也只是爬上一个课长位置的人来说,生活好像是一种炙烤。但这样的两个人一旦牵起手来,这种炙烤就完全地不复存在了。
      今天的冰雹下了一天——或许有些时间里变成雨滴——晚上回家我重新找出那条毛毯来:“看完‘烧女图’挑战,第三次。”
      她看着我笑了:“所以是成功了你会更开心吗?”
      这话真的问到我了,我把电影调出来,坐在沙发上仰视她:“很难评……”
      “难评吗?”
      她低头亲我,我立刻觉得不难评价了。
      “别了别了,”我环着她的脖子说,“还是和你睡觉更开心点。”
      我们还是没能成功看完“烧女图”,卧室安静下来之后我睁着眼睛反省,我发现这不是烧女图的问题,烧女图是我们的开始,也是我们能相安无事地窝在一个毯子里的结束。所以现在任何一个电影我们注定是看不完的——我们从那个阶段走过来了,说是一种悲哀或者幸运,似乎都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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