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风了》似知舟

1、第十七年的冬天

　　第十七年的年末，温度骤降，江城起了霾。我清点好礼品装车后，出了城，上了高速。
　　明时宁打来了电话。
　　“阿初，今年也不留在江城过年吗？”扬声器传来了她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都在临川。”
　　前面到了一个弯道，我稍稍减了减速。
　　“要我说，早就应该把阿姨叔叔接过来住。”
　　“我也想啊，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想每天待在城里，”我笑了一笑，“临川确实也更适合他们俩养老，虽然说得两地来回跑，不过也不是很麻烦的事。”
　　“那倒也是，我们家的老同志每年也总爱回临川住个小半年。”明时宁停了停，突然道：
　　“今天我哥回来了。”
　　“明瑾川？”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是啊，我正要去接他。”
　　“他一个大忙人，不都在英国那边跑研究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说是江城这边要建一个实验室，然后他自己申请了回来。”
　　“哦，这样啊。”到了直道，我踩了油门，换了中间车道，没怎么注意，被两辆重卡给卡着了。
　　本想换回右边的慢车道，一辆白色小轿车刚好把位置卡没了。
　　“那你打算初几回来啊？”
　　“初几回来？可能……初十吧……我们公司那边时间卡得比较紧，你也知道，工程人嘛。”
　　“我哥也是每天马不停蹄的往实验室跑，每次给他打电话要么在实验室，要么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哈哈哈，科研人员，理解一下咯。”
　　“那年后等你回来，我们四个聚一聚。”
　　“好啊。”车被卡在中间，这让我感觉很是不舒服，直觉告诉我这种情况很不安全。
　　“哥！哥哥哥！这儿呢！”电话那头，明时宁似乎是看见了明瑾川，然后她兴冲冲的道，“阿初，这么久不见，我哥又变帅了！”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宁，怎么还这么冒失啊。”接机口有些吵，声音远得不怎么清晰。
　　我就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下一秒，后面的重卡直接撞了上来，然后是连环追尾。
　　一切发生得突然，一系列嘈杂的刹车声，碰撞声，车玻璃的破碎声，汽车的报警声……大概全都淹没在了接机口。
　　即使有安全气囊的缓冲和保护，我的头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热流从我的头上流下，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凉了，车玻璃全碎了，脸上似乎划了几道口子，嘴角破了，我尝试着张了张嘴，撕扯的疼痛，嘴里漫着血腥味，大概是血漫进了嘴里，耳鸣也很严重，听觉受到了干扰，却并非完全听不清。
　　“阿初”，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的声音。
　　阿初，这还是时宁跟着明瑾川叫的名字。
　　“林晚初……林……林晚初……”
　　我断断续续的听着明瑾川的声音，虽然带有磁性却不低沉沙哑，即使只是听着声音，但是也能想象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人，似乎还如那年夏天一般，他拿着话筒站在台上，唱着只属于那年夏天的歌。
　　完全动不了了，我尽力偏偏头，发现我的手臂骨头已经错位，不知道是哪里在失血，我的身体渐渐虚弱，变冷。
　　“阿初，听得到吗……阿初？”
　　“明瑾川……”
　　好久不见。
　　该说一些告别的话吗？该说什么呢？
　　“帮我……照顾好……他们还有……”
　　帮我照顾好他们还有你自己，最后一口血卡住了最后三个字。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道那边的他们是否有听到我的请求，时间流逝得很快，血水浸入了眼睛，视野越来越模糊，我的意识正在丧失，寒风吹来的感觉渐渐微弱，可能，我马上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事故发生不到两小时，网上关于连环车祸的消息便登上了热榜，经相关部门初步调查称事故起因为: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撞上了一辆白色私家车并引发连环撞击，撞击导致油箱开裂汽油外泄燃烧并引发爆炸，相关嫌疑人已经被逮捕，而私家车车主身份尚在调查中。
　　几天后，我蹲在一束白菊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全是来送自己的。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在，有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工作单位的同事……清一色的黑色服装和一架架白色花束，寒风吹拂着白幡，堂上尽是纸钱燃烧后的灰味儿。
　　走到路中间，转身看着自己的遗像，那时自己笑得还挺开心，只可惜是黑白色。
　　“还是第一次看自己的丧礼啊。”不知道该说释然还是无奈，看着哭红了眼的亲朋好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突然，身体似乎被人穿过，心脏的位置突然抽动了一下，我愣了，然后看清了那人的背影。
　　他走得不快不慢。乌云密布的天里，没有一丝的阳光投射下来，他的身姿挺拔，即使知道他必然面容温和，可这背影却又似乎孤绝料峭着。
　　是明瑾川。
　　我踱步到灵前，看了看一行人。
　　明时宁和明瑾川抱着一束花，身后还跟着姜昀，谢珏，沈如是。
　　沈如是来的话还合理，不过谢珏和姜昀怎么来了？这两人是明瑾川的高中兄弟，我和这两人也就是几面之缘而已。
　　不过，倒是第一次看明瑾川褪去了脸上的温和，眉头微锁，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笑意，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顶着个寸头，穿着一身黑。
　　“穿着这么薄一件风衣，不冷吗？”灵堂里很吵，我的声音被草草淹没在其中。我看着明瑾川作了礼，把白色的玫瑰放在了遗像旁，在一旁定定的站着，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其他的人作了礼放了白菊，然后也离开了。我跟着他们出去，走了一程。
　　明时宁走到了门口，终于是忍不住了，放声哭开了，明瑾川在旁边没有安慰明时宁，只是默默地摸出了一支烟，沈如是把明时宁带去了车上安慰着，我站在旁边，伸手想要安慰，只是怎么也触碰不到他们，我垂下手，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了对此无能为力。
　　不知是谁在路旁点了一堆纸钱，风吹起火星，倾斜着飞去了远方，在半空便湮灭了点点光芒。
　　“明瑾川，”我走到明瑾川身旁，盯着他的眼睛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说来也巧，明瑾川正点烟的手一顿，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
　　这时，姜昀和谢珏走过来拍了拍明瑾川的肩，叹了口气。
　　“瑾川，你……”姜昀打算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明瑾川深深吸了口气，沉默一会儿后，道：
　　“谢珏，姜昀，你们先上车吧，我打个电话。”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往前面走了。
　　明瑾川收了烟，拿出手机，举到了耳边，然后转头，与我对上了目光，对于这一举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阿初，是你吗？”
　　我和明瑾川对视的时候一惊，他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微红肿着，眼里虽有了些光亮，情绪却复杂。
　　“我知道你在，阿初。”
　　“开玩笑，你怎么可能看得见我。”我缓过神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而后笑了笑。
　　我心想，果然。心中一时惊诧的希望火苗在一旁老妇的一杯水倒进纸钱堆里一般随着那一堆火一起被浇灭。
　　明瑾川的目光渐渐掠过了我，聚焦到了远处。
　　“你得照顾好自己，阿初。”
　　我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
　　“你也是。”
　　“我会照顾好自己，会照顾好小宁，也会常来看看叔叔阿姨。”
　　“谢谢，辛苦你了。”他果真没有听到我说的需要他照顾好他自己，而这个想法我又该如何表达给他呢？
　　“不用客气。”
　　明瑾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看着他，心中百般滋味。我很无奈，他无法听到我的声音，同样也无法看到我。
　　该如何去形容这位看似是故人的男士呢？大概……他是温暖的一个人，从认识他开始，到见到他的每一面，都是如此。世人总是笑说生活会改变一个人，可是怎么这位曾经的少年人，如今更是拥有了一种令人痴迷的魔力呢？
　　许多年前……算了，已经都是多年的旧事了，不提也好。
　　人海茫茫，终是散去了。
　　我的墓地选在一片茶园旁，那里很清净，却可以在收茶的季节看见形形色色的人，从那里可以看见一片玫瑰花园，只不过因为花园主人的癖好，只有白色的玫瑰花，花季的时候，花香会传到很远的地方……
　　石碑很凉，我却爱在石碑旁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