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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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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西南柳城白云村。
如今是多事之秋,柳城倒是一如往常的宁静祥和。
相比乌烟瘴气,争权夺利的韫都,柳城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民风淳朴不说,那些追名逐利的政客也少见。
白云山上的白云村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般的的世外桃源,男耕女织,乡邻和善。
“兰姨,你去瞧瞧,瑟瑟可散学回来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里,容如掀开布帘,手还拿着一根青翠欲滴的葱。
她生得极美,笑起来时,眼睛就像是盛满了星星,美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即使今年已经是她在白云村的第七个年头了,可这七年的岁月像是不忍心了一样,一点都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她噙着笑意冲院子里正在浣衣的中年妇女道:“今日除夕,又是瑟瑟的生辰,阿肆猎了两只野鸡,我们吃些好的。”
正在洗衣裳的兰姨突然抬头,她眉眼清秀,只是左脸上赫然有一道从眉骨到下颚的刀疤,很突兀,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和她那张清秀的轮廓格格不入,兰姨的视线在容如手里的葱上停留了片刻。
即使岁月放过了容如的容颜,可那七年,终究是在她那双,本该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上,刻下了永远磨灭不掉的印记。
她本不应该这样的。
想到这,兰姨那双棕色眸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流露一种隐秘的哀伤,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接触到容如的目光时,敛下了眸,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深看了容如一眼,起身去门口张望。
这个小屋其实不算破败,毕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
大除夕的,红灯笼、春联什么的都还是张贴了的,不算结实的木门上还有一个倒贴的“福”字——这些都是热心的乡邻村民送的,不然她们是从不会贴的。
白云村罕见的下了场雪,不大,就像飞絮落花,落到地上就会化作晶莹的水珠,渗入宽厚的大地,也有的会落在红纸灯笼上,打湿一片无伤大雅的地方。
看着很美,兰姨出神地想着。
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雪了。
她记得她们离开韫都的时候,也是下着雪的,那天是除夕……
兰姨看着这个大红的福字,不由愣住,慢慢地伸手想去摸一下,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即缩回之间,似乎这东西很烫手,丑陋的疤痕被飞扬的白雪渐渐模糊了,莫名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落寞。
大红的福字,落在她眼里,竟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这时她听见了什么动静,朝那边望了一眼,像是终于放下心了一样,大喊了句:“是哥儿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背着书包,白白净净,模样极好的小孩便已经穿过了院前的一片矮灌木,朝兰姨这边看了过来,又在离她一米处停了脚,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个礼,声音糯糯的,透着小孩子独有的稚嫩。
“兰姨。”
果不其然,兰姨本来就有些难看的脸色此时更难看了,倒不是因为反感,而是……
最后她将头扭过去,轻轻叹了口气:“哥儿,不必如此……”
似乎是意料之内,小孩也没多不自在,阿娘和教书先生自小就教他各种礼仪,不论是站着亦或是坐着,都有不同的礼节,还和他说,凡是遇到自己尊敬的人就可以行礼。
可他的礼,兰姨从来不会受。
以前他一直以为兰姨并不喜欢自己,可后来才发现,兰姨只是单纯的觉得她自己不应该受他的礼。
但他不明白,同样是听学的玩伴,同样是阿娘养大的孩子,为何那些一起玩的小孩子就不需要这样,平日里就算见了长辈,也大多只是羞涩地一笑便罢,至于礼数什么的,他们是全然不顾。
小小的江长夏背着书包敛眸沉思,一副早熟的小大人的模样。
“瑟瑟回来了?”身后有人喊了句,似乎还带着零星的笑意。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江长夏回头一看,是肆叔,他身上还背了一捆柴,寒冬腊月里,额头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虚汗。
和兰姨不一样,在江长夏记事起,兰姨就已经陪在阿娘身边了,可肆叔是在四年前才上的白云山。
阿娘长得美,性格温柔,虽然不擅长做饭,但贵在贤惠体贴,又是孤身一人,听肆叔说他当年上山的时候,几乎整个村里的年轻小伙都喜欢自家阿娘,还有不少人上门提了亲。
只不过阿娘都委婉的拒绝了。
肆叔还说他很幸运,一上山就得到了阿娘的青睐。
虽然没谁和他说过,但小孩心里清楚肆叔是和阿娘以前就认识了的,而且肆叔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江长夏从小就没有阿爹,以前不懂什么叫阿爹,就天天吵着要,可后来就少了,因为他上学了,他明白阿爹就是用来照顾阿娘的,如果没有阿爹的话,他一个人也可以照顾把阿娘照顾得很好的。
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阿娘不愿意嫁给肆叔,江长夏倒也挺愿意让肆叔做他阿爹的。
在他眼里,阿娘貌美如花,肆叔英俊潇洒,就该是天生的一对。
想归想,江长夏还是规规矩矩的朝他行礼,兰姨也一样,只是和他的礼节有些不一样。
肆叔轻轻颔首以示回礼,随后颠颠背上沉甸甸的干柴,还顺手捏了下江长夏粉嫩白净的小脸蛋,似乎是回想起江长夏之前沉思时,小大人的样子,忍俊不禁地道。
“肆叔猎了几只野鸡,今日又是除夕,又是瑟瑟的七岁生辰,这双喜临门,咱得好好庆祝一下!”
今天是除夕,也是他的生辰,惯是用野鸡下菜。
“好。”江长夏乖巧地点了点头。
“瑟瑟先回去,肆叔要先劈柴。”肆叔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很轻松,“你阿娘还得考你功课。”
想起天这么冷,阿娘还在等自己,待会儿又得受凉,于是江长夏又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匆忙回了屋子。
兰姨刚要跟上去,一直在笑的男人便立即敛了笑,他的目光落在了兰姨身上,还稍微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兰姨,七年了,总该变了,鸿儿和瑟瑟并不喜欢你这样。”
“是。”
兰姨抖了抖,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却不是害怕。
那道刀疤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憔悴,但细看了阵子就可以发现,她的脸和脖子上其实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像是刀片划出来的一样。
像是经历过很多战斗一样。
那些都是战利品。
是她曾经活过的痕迹。
听见她的回答,肆叔又笑了笑,似乎将刚才的那点冷意忘掉了,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兰姨一直在抖的肩膀,轻轻将柴从背上给卸了下来。
兰姨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可我忘不掉……”
“那就牢牢记在心上,刻进骨子里,七年前的事没有谁会忘却,刽子手终会付出代价。”
“……”
“兰姨,还站着干什么?如儿不会做饭,你快去搭把手,那几只肥野鸡我可费了不少劲。”
兰姨将熬好的野鸡汤端了上来,一桌人围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其乐融融的。
容如给江长夏舀了碗热腾腾的鸡汤,还扭头嘱咐着肆叔要送一碗给私塾里的沈先生,肆叔应得很爽快,一抹嘴上的油星就要走。
刚跨出门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如儿,那东西谁去买?”
肆叔没有明说,但机敏如江长夏,当然知道还要买些什么。
——白灯笼。
其实听着会有些别扭,但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稀奇的了。
他们家每年都是这样,别人家里头,是早在新年前十几天就贴好了春联什么的,正月初一那天还会把最红最好看的灯笼拿出来挂上,然后红红火火过大年。
可整个白云村里,只有他们家不一样,他们只会在除夕那一天贴上春联,之后,家里唯一的装饰,就是几个惨淡的白灯笼了。
以前江长夏不懂事,还问过容如好几次,但每次回答他的只有自己阿娘的泣不成声,让江长夏很心疼,再后来一点,江长夏也就不问了。
因为他不想让阿娘难过。
不过,他倒是听肆叔断断续续地提过几回,说是正月初一是一些人的祭日。
他们都是阿娘的亲人。
“阿娘,瑟瑟去买吧!”江长夏立马放下汤勺,撒娇似的扯了扯容如的衣服,“兰姨和您都忙活一天了,就让瑟瑟去好不好?”
容如看着江长夏,神色凝重,还有些犹豫。
“阿娘,瑟瑟知道该做什么的,来回的路上也会小心坏人。”江长夏又扯了一下,巴巴地偷瞄了肆叔一眼,意有所指。
肆叔对上他的目光,轻笑着,不动声色的颔首。
容如还是很担心,刚要起身,肆叔就轻轻摁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按了回去,还冲容如温柔地笑道:“如儿,瑟瑟也是个七岁的小大人了,这些事他自己会做主,别老担心这里又担心那里,他又不是没下过山,不也没事吗?”
容如抬头,又看了肆叔一眼,终于是点了头:“那你快去快回,天色不早了,别让阿娘担心。”
“好!”
除夕夜,西南柳城街口。
由于是除夕,这街道上全是人,江长夏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穿过,不由惊叹这市井的繁华。
一抬头,精致小巧的花灯笼和满天通亮的星河交相辉映,一低头,舞龙的和舞狮的相互切磋,活灵活现,好不热闹。
江长夏心里清楚阿娘担心的是什么,以前他下山买东西,总会注意到一些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怪怪的。
每次肆叔开玩笑,说是那些坏人瞧见他白白净净的,想把他拐回去做干儿子,或者是卖给别人什么的时候,江长夏总有些心惊胆战的。
他只想当阿娘的儿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想到这,江长夏不由加快了脚步,赶紧买完赶紧完事。
“提白灯笼的小鬼头,走路不会看人啊?一边去!”江长夏刚从灯笼店里出来,就听见有人朝他吆喝,还狠狠推了下他的肩膀,疼的肩膀发酸。
他抬起小脸一看,是几个穿着破烂兵服,牛高马大的兵痞子,正一脸瞧不上地居高临下望着他,尤其是看见他手里的白灯笼时,那鄙夷的神情活像看见了什么污秽之物一样。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不应与小人计较成败成败。”
江长夏闷闷不乐地撇了撇嘴,边揉发疼的肩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肆叔也说过,打不过他总躲得过,于是他偏身让开了一条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叹了一口气,不去理睬那几个一看就没读过书的傻大个鄙夷的眼神,提着那几个白灯笼就要离开,这时又听见身后有小孩在尖叫。
他回头一看,又是那几个没读过书的人在找茬,欺负的是个比他还小的小孩。
“又是那几个人,哎!”
“那小孩摆摊不交钱,有罪受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