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灵犀双飞翼》蔷薇六月

2、归来

　　锦岭这山头，我有些年没回来过了。今日一看，与三百年前竟丝毫无异，我心中甚是满意，恍如这三百年的岁月，如流水般过去，便无痕迹了。

　　这三百年来，我在阴司那地方日日无聊，说些前尘戏文，感情之事的万般情味，也清明了不少。奈何桥边无事可做，除了给一众小鬼讲讲故事磕磕牙，剩下的时光，偶尔也会和自己过不去想一想这些年来的是非曲折。几下想过，很多事便似乎了然了。

　　这般思忖着，便走到了凤凰窝的门口。话说今天锦岭的小仙们似乎格外激昂，一路走来，个个对我挤眉弄眼，笑得比那春花还灿烂许多倍，不由深深伤害了我这深居地府久久不见阳光而日渐阴暗并且苍老的琉璃心。

　　还没走到门口，一个五光十色的小童嗖地跳进我怀里，哇地一声“姑姑”叫得我心里颤了几颤。

　　“芽芽？”我拍了拍怀里这沉甸甸的小娃，心中欢喜，“都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认得姑姑。”

　　“怎么不认得，当年跟着你没少吃苦，瘦成那个模样，跟个小要饭花子一样，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忘了这个坏姑姑，是不是？”

　　这话说得刻薄，我心里却觉十分舒适，抬头看着那张与多年前别无二致，潇洒风流的脸，一声“六哥”叫得甚是情真意切。

　　六哥那桃花脸抽了抽，仔细看看我，脸色暗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开口。

　　我知道他深觉欠我的。我们家男丁多，我是唯一的女娃，自然被爹娘疼的紧。我们凤凰有个爱较劲攀比的小性儿，据说我未出世时，六个哥哥们较劲的项目不过是哪个修为进步快，哪个讨师傅的喜欢，哪个长得英俊受姑娘们青睐，哪个泡妞手段高……我出世后，不知何时家里形成了攀比谁更疼小妹的优良风气，今日大哥赠我佛法经典全套精装本，明日二哥送我百战百胜铁头将军蛐蛐王，后个三哥狠狠心把那珍藏了多少年的上古名琴眼泪汪汪托付于我，大后个四哥下凡给我搜来几千册春宫图谱……真是跟打擂台一般，日日围绕我斗来斗去，好不精彩。

　　不过这些哥哥里，还是六哥最能讨我欢喜。回回我抱着他脖子，咿呀撒娇“六哥最好”的时候，那得瑟模样，活活气煞其他哥哥们。

　　想来六哥觉得终没有护我周全，自责于心，这会儿一脸沉痛的样子，又哪是我那意气风发泼皮无赖的六哥。我不由深深一叹，“才三百年不见，六哥你竟如此没出息地老了啊。”

　　六哥嘴角抽了抽，好歹露出点笑意。

　　我抱着胖芽进了屋。迎面一红衣女子，虽比往日清瘦不少，却依旧是艳若桃李，眼含秋水。“六嫂！”我上下打量，见依旧整胳膊整腿，才放下心。“六嫂美丽不减当年，真叫人羡慕啊。”

　　“冉冉……”六嫂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一声呜咽，盈盈就要下拜。

　　我这一惊可真是不小，眼疾手快把胖芽抛了过去，“抱紧你娘！”

　　“六嫂，你这样，冉冉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阿蓉，不必这样，起来吧。”六哥不知何时已踱到她身边，体贴地扶起自己媳妇，帮着抱过小胖芽。

　　我红了脸，气道：“六哥，蓉姐，你们这两口子真是越来越不出息了！本姑娘好歹也修成了上神，左右能有多大个事，也值得你俩这眼泪汪汪沉痛哀悼，你倒真看得起你七妹！也不看看你们自己，去赤炎洞滚了几圈弄了一身伤，还有闲工夫□□的心！你俩不是被那火麒麟烧坏了天灵盖吧！”

　　言罢，径自走到一边，拿碗茶猛喝一口。续道：“这锦岭丹泽，是我凤家的地界，这地界上千万小仙，是依仗我凤家的子民，我既是凤家老七，自是有责任护着锦岭周全。你难道要跟我见这个外？你是不是早就嫌我在家待久了，早就想把我这盆水泼出去嫁了？你好狠的心啊六哥……”

　　我作势呜呜咽咽一通，芽芽立即奔过来抱着我，“姑姑不哭，姑姑不哭，爸爸坏，打爸爸……”

　　我收了声，敛色道：“谁说你爸爸坏？你爸爸，那是你姑姑我六哥，他是坏人，我又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

　　芽芽一脸茫然。

　　凤奕和怡蓉两个，方笑了出来。白蓉心疼地拉过我左看右看，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我这身地府流行风的裙子，塞给我一包东西，赶我去洗澡了。

　　对着水照了一眼，才明白为何凤奕和怡蓉的脸上那般难看。如今我这个相貌，居然没把芽芽吓哭，也真是难得。

　　阴司的寒气和怨气，长久地侵入肌肤，就算我是神女，三百年来也不能不受影响。倒影中的女子，面容惨白，长发枯涩，瘦得脱了形，还穿着灰蒙蒙看不清颜色的长衫。

　　刚刚白蓉说它是裙子，叫裙子们情何以堪。

　　我捏了个诀，护住方圆里许，跳进丹泽，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泉里。

　　回家了。

　　丹泽的温泉还是如此舒适，锦岭的风光还是如此明媚。此时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修为散尽又如何，也不枉这么多年来，白白承受了锦岭上下如斯宠爱。

　　好在终究还是保住了。

　　那一段狰狞血腥的历史，终究还是过去了。

　　只是，消失的人，什么时候再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