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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   第二十三章、

      那天在虞锋书房中,是虞珩第一次遥遥瞥见姜晏晏的体检报告。

      观其封面与厚度,与其他虞家人的体检报告别无二致。然而这些年能够翻阅姜晏晏体检报告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过往记录,也一概被严密封存在难以取阅的地方。虞锋极为重视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虞珩与虞彦庭自出生起即被建立健康档案,至于虞锋凭借虞氏集团旗下医疗业务,多年来在前沿医学研究项目上投入的高昂研发费用,甚而这些年姜晏晏不菲的医疗花销与之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

      如果说权势与财富的尽头仍有未能满足的愿望,那么生与死无疑是其中至为重要的一项。

      一直到虞锋去世的当天深夜,虞珩才终于进入旧宅中虞锋的书房,打开那只存放在隐蔽密格中的保险箱。黑色特制的金属箱中存放着虞锋最为重视的一些资料,绝大多数涉及虞家权势与财富的稳固,唯有一样夹杂其中,与其他文件格格不入,是姜晏晏一份出生前的医学检测报告。

      那是虞家二十多年来隐藏最深的秘密。

      “既是秘密,就要烂死在肚子里,血亲也不得说出口。那是付出代价也不能挽回的东西。”

      即便是面对从小就倾囊相授的长子,虞锋这些年也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秘密被完好深藏得不见天日,若非深谙父亲的本性,虞珩不至于会窥见那一丝被父母联手隐瞒多年的真相。他曾在事业关键上升期被虞锋突兀地撮合与姜晏晏的婚约,对方在一个雨夜匆匆将他召回到旧宅书房,郑重其事说出结婚以托孤的意愿,仿佛这是比其他诸事都更紧要一万倍的事宜。

      虞珩一时无有回应。

      这一要求并不符合正常的行为逻辑。虞家的长子,虞氏一族未来大家长的婚事并非儿戏,虞锋对此一直密切关注且严格要求,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肃容告诫过虞珩对于未来配偶的选择标准,门当户对与健康得体缺一不可,绝非姜晏晏可以匹配。且多年来虞锋都不曾试图缓和虞珩与姜晏晏的相处关系,甚至对于虞珩待姜晏晏的冷淡,虞锋还隐约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对此虞珩早已察觉出异样,只是按捺不提,如今虞锋态度骤然大变,猝不及防提出两人订立婚约的意向,表面荒唐之余,不能不让人多想。

      虞珩不动声色打量书桌后父亲的神情。这位彼时犹然在掌控绝大部分权力的一家之主,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羽翼渐丰的长子,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猜疑与试探,仿佛要将其每一寸反应都接收殆尽。

      几乎在瞬间虞珩想起自己近期的一些行为,他接连两次出差回来,曾仿佛不经意间往旧宅带回几样伴手礼。

      当天刚出炉不久的外地甜点,粉红色的古典油画,以及一条璀璨异常的钻石手链。即便被刻意混杂在其他一些礼物中间,到底还是带有明显用心挑选过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是特意哄小姑娘的玩意。

      虞珩最终在对面几欲变化的目光下开口,只说:“姜晏晏还在读高中。”

      虞锋说:“就是因为她年纪还小,你们才容易培养感情。也没要你们两个马上就谈恋爱,影响不佳,只是缓和目前僵硬的相处局面。”

      虞珩仍是不置可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你对我的择偶标准都还是另外一副态度。”
      虞锋稍微挪动了一下书桌上的镇纸。接着才说:“我如今年纪大了,得为姜晏晏的将来做打算。你是最佳人选,好好考虑这一婚约提议。”

      “如果你确实不乐意,”虞锋看着他,又淡淡补充道,“之后我可能会把她指婚给虞彦庭。”

      有半晌虞珩一动不动。最后他在虞锋逼视的眼神下表态般开口:“姜晏晏不是我的良配。”

      从小到大虞珩鲜有肯如此明确表示态度的时刻,虞锋的戒备却并未就此消弭。原本计划的权力交接进程被放缓,那无疑昭示出虞锋对于长子某些行差踏错的不满与敲打,与此同时虞锋在之后数月里施压安排两人共处,明面上他将一桩婚约撮合得煞有介事,仿佛已尽了一名长辈最大的努力,暗中却不惜动用私密监控手段,目的则是确认两人的相处是否真如虞珩所表现得那样冷淡。
      至于在姜晏晏面前,虞锋则一如既往端出温情厚道的慈父假象,只不过有意无意间透露的一些带有挑拨性质的言谈,无一不是在竭力杜绝两人任何交好的可能。

      以如今回望,尽管从头到尾双方不曾发生过正面龃龉,以上仍然堪称虞氏父子间第一次正式交锋。

      至于结局,则以虞珩的全面退让而告终。虞锋仅用简单的一招限制虞珩集团控制权的办法便效果拔群,令后者只能将与姜晏晏的关系恢复至冷处理,那并非出自本心,然而在绝对的权力压制面前,任何出自本心一时脑热的违抗都不会具有实际意义。

      境况若想要彻底扭转,只能有赖于掌握到势均力敌的权力,一次苦头吃过,虞珩就有了足够清醒的预期。

      他不是没有考量过从父亲手中归拢权力的过程会有多漫长而棘手。他其实对此颇有准备,故而即使在之后数年里,与虞锋的权力博弈愈发艰难,乃至最后一年多虞锋终于开始察觉出他伪装之下,对于家中那个异姓小姑娘从未改变过的想法,从而权力让渡过程已经变得完全出于非自愿,为了守住最后一点医药板块的控制权,虞锋甚至到了绝地反扑的地步,虞珩为解决此事颇费了一番周折,期间他堪称精疲力竭,更不乏有人频繁在耳边劝说要他为父亲留足颜面,但虞珩始终表现得冷静而理性,近乎到漠然。

      他从未想过与虞锋的较量会是一场不能胜利的战争。新旧更迭,天经地义。从他人生第一次全面退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最终结局,多年谨慎筹谋步步为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要给虞锋留余地。只可惜他的父亲的想法与他别无二致,即便最终不得已交出全部权力,却仍然能够留给长子一道足够无解的困境——就在母亲罗孟君临终前的深夜,他被母亲紧紧抓住手臂,在对方断断续续哭泣的忏悔中,虞珩终于聆听到虞家积藏二十余年的秘密。

      暮色渐深,莲江市开始落起雨。云阙三号院中,虞珩一人坐在餐厅用完晚餐。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佳,家佣脚步因而放得很轻。过后不久李寄年登门,带来一些虞珩交代的文件。

      自从那日他隐约窥见虞珩的某些心思,一些现状开始被微妙改变。虞珩在逐渐交代他去处理一些额外事务,至于其内容,则大多与虞珩非公开的私人行程有关。被老板容可去接触这些,对于李寄年的职业生涯来说意味良多,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虞珩审阅文件签字的同时,李寄年一边低声汇报一些不宜见于文字的事务。依照指示,他被要求查询前几日虞靖生的某些动向,但那其实乏善可陈,一连数日虞靖生都在以见习医学生的身份跟着带教老师泡在手术室里,至于被重点交代查询的那天中午,虞靖生忙到连饭都没顾上,更不要说特意去接一通时长不短的电话。

      李寄年还不知道这一通汇报直接印证了某个人的说谎。

      就在登岛度假最后一日的临近晌午,姜晏晏在被问及与什么人打电话的时候,向虞珩回答的一句“虞靖生”,语气自然得仿佛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虞珩听罢没有言语。

      他签字的动作不停,李寄年也就觉得无事。他汇报完毕,眼神不由自主偏到桌上。不远处一只绒盒作打开状,里面一枚蓝宝石安静而矜贵地镶嵌在贵金属之上,周边以一圈钻石作衬,惹眼得由不得人不去注意。

      忠诚,坚贞,与诚实。李寄年知晓蓝宝石的象征寓意。只是比起其昂贵的世俗价值,不知该说其寓意的品质究竟是过于廉价,又或是更过奢侈。

      不久后李寄年离去,时间已经入夜,虞珩洗完澡出来,仍没有见到姜晏晏从学校回来的迹象。
      他的手机上倒是多出几通未接电话,均来自虞彦庭。大约是迟迟打不通,于是又发来几段长长的语音和文字。

      虞珩点开听。虞彦庭懒洋洋的嗓音难得带上几分正经,开篇就是道歉,向他表示白天里说的话都是一时冲动,请兄长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后面几段零零总总,不外如是。“白天那会儿我说得重了,让你生气了,是吧?当时我反应有些过激,并不真的是那些意思,哥。”

      虞珩眉眼不动,听完一遍,将手机放到一边。过了片刻,又重新拿起。

      他给季鸣发去几个字:“尽早回来。”

      几十分钟后,在外面待了快一天的姜晏晏回到云阙三号院。

      虞珩正坐在餐厅中,手边是一份经设计师修改后的旧宅装修样稿。夜雨微寒,姜晏晏的肩膀在路上沾得微湿,被虞珩看去一眼,说道:“先去洗澡,再过来喝汤。”

      姜晏晏踟蹰片刻,去了卧室。接下来她很是花了一些时间待在浴室,仿佛期待这样就可以把餐厅里的人给消磨到回房间,然而等到走出来,仍然见到虞珩留在餐厅里面。

      见她出现,他起身,把附近的窗户关掉。室内变得安静,家佣端来了羹汤。

      姜晏晏坐了下来。虞珩也在一边坐下,两人离得不远。

      视野范围里大半都是另一个人的存在,姜晏晏喝汤的时候没有抬头。她始终低垂着眼,看上去像是很镇定,然而放下碗时不慎碰到那枚装有蓝宝石戒指的绒盒边缘,到底还是动作微顿,幅度稍大地移开了视线。

      事实上,无需一枚订婚礼物进一步提醒,自从虞彦庭前一天打电话告知将回来莲江市,姜晏晏对虞珩的回避就已经显而易见。

      某种程度上她仍然默认身份是虞彦庭的未婚妻。尽管两年前因虞珩以强硬态度安排虞彦庭前往海外接管子公司业务,订婚典礼被搁置至今,但虞锋一早就将两人的婚约消息反复告知过众人,社会关系已经成立。一日不经宣布解除,认知就一日不会被打破,如果说虞彦庭远在海外时姜晏晏还能对婚约一事假作不见,那么如今虞彦庭回归,所有与他人建立的隐秘关系都在摇摇欲坠。

      即使她早已对虞彦庭心怀不满。

      虞珩察觉姜晏晏藏而不露的性格已是在多年前。

      她的真实想法已经很久不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虞锋。一切意图都隐藏在安静无害的面目之下,比众人以为的天真柔弱表象要更加冷静,善于识时务,也更懂得在这个家中察言观色与隐忍不发。

      姜晏晏曾经被虞彦庭以摘花的名义推入湖中,险些淹死。在那之前与之后,势必还从虞彦庭那里经历过其他不为人知的遭遇,却依旧选择与虞彦庭是多年玩伴。两人朝夕相处,在外人眼中堪称亲密无间,即使是虞珩,也一度无从察觉姜晏晏对虞彦庭的排斥。她仿佛从很小时候就能够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表露出来的只是深思熟虑后选择表露的一面,她似乎很早就对自己的境遇有清醒的认知——但凡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家中,总要与虞彦庭长久共处下去,故而除去最初来到虞家的很短时间外,之后就算再对虞彦庭感到厌恶,姜晏晏也再没有过任何无意义的排挤或争执行为。

      她以一个外姓人的身份在这个家中居住多年。虞锋试图将姜晏晏长久保留在虞家的私心隐藏极深,却未必不会露出破绽,姜晏晏却仿佛从来不曾察觉,全盘予以接纳。多年来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仿佛恰好与这个家中唯一能倚仗的人希望看到的样子趋同,衣服是虞锋赞许的再文静乖巧不过的样式,性情也仿佛柔弱缺乏主见,故而大学与专业的报考都一应交由虞锋定夺,乃至被安排与虞彦庭订立婚约,姜晏晏也毫无异议。

      在这个家中,姜晏晏的伪装不会比老谋深算的虞锋少上分毫。

      如今回想,数年前那个被虞珩戒尺责罚,幼年姜晏晏即使痛到落泪也固执不肯表示驯服的晚上,似乎已是她为数不多显露出真实性格的时刻。

      虞珩在姜晏晏喝汤的时候接到一通好友的电话。

      对方似乎是咨询一点小事,没聊几句就挂了电话。之后虞珩将手机关机放到桌上。餐厅内安静,只余一点汤匙被轻轻搅动的声响。

      不久后姜晏晏将碗搁回餐桌,欲起身回房的时候被虞珩叫住:“设计师送来了修改后的装修图册,新辟出一块温室花房,看看想选哪个方案。”

      姜晏晏定了一下,坐回去。随即被虞珩推过来数张图片,除去几张花房设计外,还有楼上休息静区的卧室布局方案,姜晏晏大致浏览过去,视线尽头是那只装有蓝宝石戒指的绒盒,很快她收回目光,仿佛只专心致志打量花房。

      虞珩探身,拿起一张图片,看过后又仿佛随手般放到一边,堪堪掩在绒盒之上。

      他的手腕随后搭在桌边。手表被摘下,姿态显出闲适的意味。身后目光却仿佛凝有冷淡实质,令她无需回头便感知正落在窗上。那里因细雨蒙出一片薄雾,潮湿微润的空气丝丝缕缕渗透进来,混入身后一点沐浴不久似有若无的清淡香。

      地面上顺着光线映出模糊两道身影,交错而安静。姜晏晏视线所及之处虞珩始终不曾动作,手腕一直随意搭在桌边,目光却远山秀水般自窗外向内靠近,最终落在触手可及一片柔软服帖之上。

      姜晏晏不由自主在屏息。身后距离不知何时已极近,温热呼吸带动某些事情在失控发酵,令她几乎一动不能动,直到突然电话响起。

      屏幕上显示出虞彦庭三个字的时候,姜晏晏身躯显而易见变得僵硬。

      她几乎转瞬变得慌乱,握起手机便想要起身,被人一把握住手腕。虞珩微微用力,手机随即被递出,关机丢到地毯上。

      灯光大盛,强势不容置疑的动作不再作任何掩饰,很快姜晏晏被回过身握住腰,提到腿上固定坐下。

      眨眼间近乎相贴的姿态。虞珩仿佛不曾注意到她微微变白的脸,指腹握住手腕内侧,翻起袖口缓慢摩挲。无人知晓那也是姜晏晏一处敏感地域,再往上一寸就引起姜晏晏挣动试图回避,腰后却被掌心紧紧贴合,身前身后皆进退不得。

      虞珩语气依旧平静:“怎么不问装修图册上自己的住处?”

      几乎同一时间衣摆轻拂,乌发掩映之下姜晏晏被动仰起的纤长的颈如同一抹动人翩跹的雾。她几乎完全紧闭上眼睛,掩耳盗铃的动作不能阻止任何进一步的探访,听到他低沉声音:“主卧。跟我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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