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蛰熊

5、第 5 章

　　那是难得飘雪的冬季。
　　作为交换生的西亚抵达了哥本哈根。
　　在这个童话国度里，金发蓝眼的小天使无论走在哪里都是被喜爱的。
　　“西亚？”张扬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
　　在双人寝室里，他见到了他的新室友，赫尔穆特。
　　男子身材挺拔，肩膀宽厚，手上正抱着一箱喷绘材料。
　　“赫尔穆特，我的名字。”赫尔穆特的眼睛很亮，犹如星辰般闪烁着光，明明是同龄人，他的身上却混杂着成熟与倔强，两者混合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种特殊性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西亚的目光。
　　内向的他第一次勇敢的表现自己。
　　在赫尔穆特眼里，他是一个乐观积极的男孩。
　　两人的专业不同，甚至学院的位置都是一个南一个北。
　　为了能和赫尔穆特相处，他经常在没课时跑到对方的学院。
　　瞧，金发小天使又来找你了。
　　这是赫尔穆特的朋友经常说的话。
　　赫尔穆特是张扬的，他会和朋友结伴，开玩笑说浑话。
　　可每当他在他身边，他又克制隐忍，脾气暴躁时，会稍有收敛的骂人。
　　他是特殊的吧。他想。
　　他一直都是默默陪在赫尔穆特的身边，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
　　可是赫尔穆特不这么认为。
　　他忍受不了一成不变。
　　他总是通过某种刺激体验来寻找灵感。
　　他的作品也带着与别人不同的夸张大胆。
　　赫尔穆特的眼里有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这就是西亚的缪斯。
　　这位不甘于画地为牢的缪斯永远不会受到西亚的控制。
　　他发现了一枝娇艳的玫瑰，浓郁的花香让他停下了脚步。
　　“西亚，你瞧，她是多么纯洁美丽，她的光辉让我灵感涌现，她的笑容是那么让人沉醉。”
　　赫尔穆特总是在他耳边赞美着这朵让他扰乱心神的玫瑰。
　　玫瑰吸引住了赫尔穆特，勾走了他的魂魄，只留下一具空壳还给他。
　　西亚是厌恨的。
　　他想拍醒沉睡不醒的赫尔穆特，却又怕毁掉他心中微弱的光芒。
　　只要他的缪斯还有光，他就一直陪着他。
　　他是坚强的。
　　因为他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内心。
　　在带着寒意的早晨，在再一次看到赫尔穆特温柔抚摸着种下的玫瑰时，他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这个世上要有玫瑰？
　　为什么他的童话要以悲伤结尾？
　　也许是在那一瞬间，
　　不是赫尔穆特的光熄灭了，而是他自己，终于在追光的途中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放弃吧。
　　内心是这样告诉他的。
　　撕去伪装，他依旧是那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傻瓜。
　　小天使飞累了，回到了天堂。
　　可是他忘了收回遗留在人间的那颗心。

　　“这就是你找到的契合？”
　　“不是吗？”西亚疑惑的看着宋玉。
　　宋玉沉默许久，岸上欣赏小美人鱼铜像的旅客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人潮涨退，天色暗沉。
　　他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
　　毫无疑问，西亚所经历的是一种极为漫长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痛苦。
　　缓刑的枪声响起，他却没能挣脱绳索。
　　对岸响起了女歌唱家高昂的颂赞，咸湿的海风钻入笔尖。
　　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是否在这风中飘荡？
　　他的目的达成了，他知道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是代价比他想的远远要多。
　　他扯下了一个少年最后的隐私，最后却又无能为力的试图装回去。
　　“西亚，我听过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宋玉终于决定如实坦白。
　　在西亚惊愕的目光中他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
　　“或许是你熟悉的那个赫尔穆特…我见过他。”
　　“…他怎么样？”西亚很快调整了心态，他遵从本心，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和你一样。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是，很抱歉，上帝让我在刚刚好的时间遇见了你们俩个。”宋玉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盒薄荷味香烟。
　　“你们都在彼此的生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将手中的烟盒递给西亚，在西亚接过之后将书包抱在胸前。
　　“如果放不下，就回去看看吧。决定权在你。”宋玉看着西亚，少年正学着他在列车上转笔的样子缓慢的转动着烟卷。
　　“沈，谢谢你。”西亚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又异常坚定，他真诚的握住宋玉的手，蓝宝石般的眼里透着细碎的光。
　　……
　　在哥本哈根的最后一晚，他听见了西亚绵长的呼吸。
　　窗外是闪闪繁星。
　　在这个浪漫透明的童话国度，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安宁。
　　他趁着窗外的月光，静悄悄的坐在桌前。
　　他伏在桌上，笔尖触碰到信纸。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将那未写一字的纸揉作一团。
　　“可以教教我怎么转笔吗？”西亚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让烟卷在指尖打了个圈。
　　宋玉仿佛回到了与西亚初识的时候。
　　同样的靠窗座位与蓝眼睛少年。
　　他笑着说道：“你已经会了。”
　　“是的，我已经会了。”
　　窗外是一片蔚蓝色大海，列车在缓慢的前行。
　　这是一段与西亚的告别之旅。
　　他听见西亚说：“沈，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显然，西亚想在与他告别之前听完这个故事。他当然不会拒绝。

　　宋玉长高了，是在升入高中的那年暑假。
　　在被迫每天坚持晨跑的锻炼下，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这要多亏于宴先生对人对己的自律。
　　上了高中后，宋玉依旧喜欢有事没事的往宴思裕的画室跑。
　　长开的少年在画室柔和的光照下，面部线条干净利落。
　　他的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纯粹的黑。
　　不知道宴思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还是学生挑唆。
　　某一天他在画室闲逛的途中被宴思裕捉住，按在了模特展示台上，做起了画室免费的教学专用素材。
　　有一就有二，此类事件彻底占满了宴思裕的绝大多数的人体写生和肖像课。
　　他当然不用脱衣服或是刻意摆造型。
　　他只需要坐着或躺在垫着软垫的厚沙发上随便干点什么就行。
　　宴思裕可舍不得他的小刺猬当一个木头人。
　　长期积攒的个人经验让宴思裕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宋玉身体的每一根线条。
　　在学员们惊叹宴思裕娴熟的技法时，开着作弊器的宴思裕已经完成了每日一画的小刺猬。
　　他拒绝了学员临摹真人的要求，让学生们一对一的互相临摹。
　　宋玉从沙发上起来，在一旁等着宴思裕结束课程。
　　宴思裕依旧比他高半个头，当走在回家路上时，他总是会刻意走在前面，让自己的影子与宴思裕的影子齐平。
　　红灯亮起，他们停下了脚步。
　　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挣脱了母亲的手，跑向马路中央。
　　在母亲焦急的呼唤与追赶中，一辆汽车从远处驶来。
　　宋玉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还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极快的身影从他身旁冲出，电光火石之间，推开抱在一块的母女，随后被汽车撞倒碾压在下。
　　“妈妈，我抓到了一只蝴蝶。”年幼的女孩被母亲护在怀里，与死神擦身而过。
　　刺耳的救护车与聚集的人群。
　　“你tm怎么看孩子的！”他愤怒的推开想要凑上前去查看的孩子的母亲。
　　慌乱混沌的大脑像是生了锈，怎么都转不动。
　　他跪在宴思裕的身旁，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昏迷男人的名字，漫长的等待着救援。
　　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医疗仪器有规律的响声。
　　在一片白茫茫中，宴先生醒了过来。
　　“怎么了，小刺猬？”
　　隔着氧气罩，他看懂了宴思裕的嘴型。
　　这是他第二次在宴先生面前哭，可是他的宴先生却不能把他抱在怀里安慰。
　　宴思裕几乎艰难的抓住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
　　重度碾压的双腿已经被打上石膏。听医生说大概率会留下残疾。
　　宴先生一定很痛苦，而他还当着宴先生的面哭泣。
　　在医院的半月，宴思裕和宋玉商量是否要让他回福利院，话题还没开始就被宋玉果断否决。
　　他要呆在宴思裕的身边。
　　要一直照护他，陪着他。
　　“今天又带了什么来？”宴思裕撑着身体半靠在床上，显然他恢复的不错。
　　“我今天炖了排骨汤，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汤递给宴思裕。
　　宴思裕接过手，看着手里清澈的汤碗笑着喝了一口。
　　在宋玉期待的目光中说了一句好喝。
　　“医生说呀，再过几天就能回家了。”宴思裕摸了摸宋玉头上翘起的毛，顺着头发梳了下去。
　　当时被他救下的母女对他万般感谢，只是每次来看他时都会被宋玉赶出去。
　　他对此无可奈何。
　　小刺猬的脾气在他出事后就变得有些暴躁，他不得不采取缓和政策。
　　撞上他的酒驾司机也受到一定的行事处罚。
　　一切都尘埃落定。
　　在天气转凉的傍晚，他被宋玉推出了医院。
　　小孩很贴心的在他的身上盖了挑薄毯。
　　对于宋玉来说，即使现在他已经康复，也要好好的保护。
　　远处是一片片飘散的云，层层叠叠遮盖住了散发光源的太阳。
　　“宋玉，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他突然提问，让推着轮椅的少年步子一顿。
　　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身后人坚定异常的声音：
　　“我想要做像你一样的人。”我会和你一样，我会耐心、用心的去感受这个世界存在所有的美好，用双眼去看，用耳朵去听，去尽最大的努力创造色彩。
　　宴思裕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