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妃》临氡

9、回家

　　二〇〇六年。
　　今天在幼儿园放学后，小林屹高高兴兴地出了园门，和往常不一样的是，门口杵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
　　林屹说着，便往前跑过去。
　　“妈妈，今天你来接我了。”
　　“嗯，今天我们有事要做。”
　　林屹呆呆的，看着妈妈牵着自己的手，往家的反方向走去。
　　“我们要去哪？”
　　“去看望爷爷。”
　　林屹张着小脸，似乎是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去看爷爷，我们不是每一天都在见面吗？”
　　她妈妈的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只是感觉有些僵硬罢了。
　　“爷爷生病了，现在躺在床上睡觉呢，我们要去看看爷爷，让他不会孤单。”
　　林屹很是担心，依旧不停的追问。
　　“爷爷得了什么病啊？又为什么得病了？”
　　这时她妈妈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僵硬，好在还是撑住了。
　　“爷爷得了癌症。”
　　年幼的小女孩眼里充满了不解。
　　“癌症是什么啊？”
　　她的妈妈不知道是舒一口气还是怎么，笑容又一次鲜活起来。
　　“癌症呢，就是，一个人长时间都不好好睡觉，天天在外面玩，也不听话，所以身体虚弱，才得了癌症。”
　　林屹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这种病对身体危害很大的，林屹要乖乖听话，不要得癌症，不然就一辈子都吃不了糖了。”
　　“嗯嗯！我知道了，我才不要得癌症，不然就吃不了糖了...”……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一股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林屹感到刺鼻，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口鼻。
　　“妈妈，好难闻的味道，这是什么啊？！”
　　“这是消毒水的味道，它是用来杀灭害人的细菌的。”
　　“哦。”
　　趁着上楼梯的间隙，妈妈问林屹：
　　“林屹，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所有人都离开你了，你会怎么办呢？”
　　林屹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谁会离开自己，彻彻底底离开的那种。
　　“唔……如果哪天你们都离开我的话，我就自己生活，直到你们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林屹纯就是异想天开，毕竟他们都走了，她自己还怎么生活，怎么交各种生活的费用？
　　妈妈也没有说什么了，都已经站在病房门口了，再说什么，就会惊扰到里面的老人了。
　　看着躺在病床上熟睡的老人。林屹一下子便捂住了嘴，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却看不透彻。
　　“妈妈，爷爷睡着了。”
　　她轻声地说着话，手上还比了一个别说话的动作。
　　“嗯，要乖乖的，不要大声说话。”
　　林屹听见妈妈的话，疯狂的点着脑袋。
　　“嗯嗯嗯，不能大声说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不知不觉中，便很快的过去了6个月。
　　这天的林屹，一如往常的待在家里。
　　奶奶提着饭盒从厨房走了出来，林屹高高兴兴的蹦到奶奶的面前。
　　“奶奶！今天也要去陪着爷爷嘛？我也要去！”
　　奶奶正准备开口说话，就见林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奶奶，我饿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奶奶住了嘴，又转为另一个音调。
　　“好。”

　　病房中。
　　床上的老人十分瘦弱，完全没有曾经老年人发福的模样了。
　　他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目光应该是瞥见了林屹的身影，伸出了那只皮包骨的手。
　　林屹高兴地跑到病床前，兴奋地握住那只布满皱纹的手。
　　“爷爷！”
　　爷爷的目光本黯淡，听见这句话，眼中似是更亮了。
　　他轻轻地发出了一个“en”的音。
　　站在一旁的奶奶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是做了怎样的一番缠斗，促使她伫立在原地。
　　“该吃饭啦爷爷。”

　　终究是高估了现在的医学技术。
　　癌症晚期几乎是没治的，最多吊着一会命。
　　还费钱。
　　家中终究支撑不起这样的医治费用，选择了放弃。
　　其实没有人会告诉林屹，她的爷爷要死了，死在她5岁的那年。

　　农历七月。
　　这一天的林屹没有去幼儿园，爸爸妈妈把她拉上，去了爷爷的老家。
　　并不远。
　　可是又很远。
　　一路上的林屹很开心，不用去上学，可是她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
　　不会有好事从天而降的。
　　她的内心进行了不断的斗争，一直持续到目的地。
　　她看见。平日里自己最喜欢的，最敬仰的哥哥哭了，哭的很狼狈;自己的祖祖祖爷站在门外，一声不吭;自己的奶奶在门内，门内很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爸爸的哥哥也站在床边——依然看不清。

　　那天是阴天。
　　既不下雨，
　　也不放晴。
　　一切都是那么让人惧怕。

　　她随着父母踏进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房里，那只是一个瓦砖房。
　　她看见躺在床上的爷爷盖着被子，那个被子很厚很厚，像是要在这个夏天里闷压住一个瘦弱的人一样。
　　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爸爸半跪在床边，而妈妈牵着自己的手——还是一声不吭。
　　她死死的盯着床的那边，瞟见爸爸落了泪，瞥见妈妈掉了雨。
　　而她，被牵往了床边。
　　爷爷颤颤巍巍地伸出了那只更瘦弱的手。她轻轻地握住了。
　　全是骨头。
　　她愣住了，一动不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前人的力气渐渐弱了下去，就像刀子一样，
　　一点一点地割着她的心。
　　她的瞳孔蓦然缩小。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感，
　　也许是她的本能，
　　也许是她的爱。
　　她的眼前慢慢地模糊了起来，过了一瞬又清晰起来，她感受到脸上有着令人难受的水迹。
　　可她不敢松手。
　　她怕，
　　怕这一松手，
　　往后的一辈子都握不住了。

　　再往后的事，她都记得不清楚了，什么都记得不清楚，除了爷爷逝世的第二天还是头七。
　　那天终于放晴了，她也想起了曾经无数个炽热的炎日。
　　天终于不再阴沉，炎日又回来了。
　　什么都回来了。
　　除了那个曾经最爱她的人。

　　院中无数阳光尽数洒落，唢呐声一直环绕在耳边。
　　阳光其实很灿烂，她曾经笑得也很灿烂。
　　只不过，
　　这一次再笑，
　　又有谁会来看见呢。

　　一直到结束，她突然听见了一句最清晰的话。
　　“别哭，我带你回家。”
　　可是，那又是谁说的呢。
　　是爸爸妈妈？
　　是奶奶？
　　还是一辈子也回不来的爷爷？
　　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猛的窜入了脑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只知道，
　　她梦见爷爷了。
　　没错，
　　她梦见了那个老男人。
　　梦中的她哭了，可是怎么也抱不住那个身影。
　　现实里的她，也哭了。
　　只是现在再哭，已经再也没人来伸出手抱着她了。
　　一切都晚了。
　　那个人正消逝着，再也留不住。

　　随后，她又梦见了另一个面容清秀的高个子女人。
　　那女人一袭墨衣，用发冠束着高马尾，胯旁则是一把佩剑。
　　她情绪有些激动地拥了上去。
　　方才还稚嫩的声音和体态瞬间消失不见。
　　“…阿赎...”
　　她依偎在萧赎的怀中不断地抽泣。
　　萧赎的手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背上，一直安慰着她。
　　“别哭，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