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冰糖番茄蛋

2、第 2 章

　　觉得身子好了许多，李宁玉就没让小陈来接她回家，走回去也不是太远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人们都镶上了金边。有那么一刻，世界安逸得不成样子，耳边是小贩的各种叫卖声，小孩子追逐打闹的欢笑声。有人步履匆匆，想着早些见到家人；有人在摊边仔细挑选，想为爱人带回最满意的礼物；有人挎着菜篮和小贩讲价，想用最少的钱给家里人做一顿好吃的。
　　李宁玉晃晃头，想起来家门口有一家卖定胜糕的，李宁玉不喜欢甜食，可是顾晓梦喜欢得紧。不知怎么地李宁玉今天特别想吃，肯定是顾晓梦身体的小馋猫在作祟。
　　糕点铺是一对小夫妻经营的，丈夫是杭州本地人，糕点十分正宗，以前顾晓梦经常来吃。两夫妻忙着做糕点，她们的小女儿就在一旁玩玻璃片，孩子有四五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子好不俏皮。李宁玉被小女孩吸引蹲在了她身边。
　　“小朋友，你在做什么呀？”李宁玉都没注意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温柔。
　　女孩子转过头，小脸红扑扑的应该是晒了半天，她操着小奶音甜甜地对李宁玉说；“姨姨，我在玩藏玻璃”
　　李宁玉摸摸女孩的头，她真的好乖啊，小孩不都应该像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吗？
　　小女孩享受着李宁玉的抚摸，看看李宁玉，又看看路口的樱花树，端起小胳膊指着樱花树“姨姨，为什么那个漂亮姐姐一直盯着你看呀”
　　李宁玉顺着女孩的手看去，路口的樱花正开得灿烂，枝叶摇晃送出阵阵香气，粉白的花瓣落在草丛中像是被捧起的公主。李宁玉看见顾晓梦蹲在樱花树下，手臂撑在膝盖上，俊秀的脸放在手掌上，眼里星光熠熠盯着李宁玉，嘴角的笑不加掩饰，笑容散发的魅力可以将人灼伤，身上的军装因为蹲姿出现褶皱，在右胸口的地方好像有一个血洞。一瞬间，只有一瞬间，路口就没有了那人的身影，只剩下飘落的花瓣，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有谁落荒而逃。
　　李宁玉确定那是顾晓梦，做过鬼的李宁玉知道，人死后魂魄会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死前的状态，她那胸口上的血洞就是替三井接的那颗子弹留下的。
　　李宁玉扬起嘴角“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在和我玩捉迷藏呢”李宁玉听过有的小孩小时候可以看见留存在世间的东西，以前她也当个故事听了，想不到故事居然在今日证实。小孩子还不懂什么，李宁玉就随便扯了个谎。
　　“哦，那为什么你和你妹妹长得不一样啊？你们不是双胞胎吗？”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满是疑惑。长得不一样？李宁玉明明在顾晓梦的身体里，按理来说应该和顾晓梦的灵魂一个样子？难道女孩看到的李宁玉也是灵魂？李宁玉不由得眉头一皱，摸摸小女孩的脸“双胞胎也有长得不一样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桃儿”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蛋真的像一朵绽放的桃花。
　　“那桃儿我明天再来看你，姨姨先走了”
　　李宁玉离开糕点铺，进院子前看了一眼路口，顾晓梦，我们就多玩几天捉迷藏。

　　这天的李宁玉有些烦闷，批改电文都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可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李宁玉越发烦躁，顾晓梦到底要在今天做什么事！
　　一整天心神不宁，下班李宁玉也不太想回家，可是她又不知道去哪里，只得在街上逛了几圈。那个想不起来的事堵在李宁玉心口整个人烦闷极了，也没有心情吃东西，回家简单地收拾了下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楼下传来开窗的声音，是谁？这么晚了不可能是赵瑾言，而且她回来肯定是拿钥匙开门不可能走窗子，刺客和小偷似乎也不会傻到发出声音，楼下的那人好像在用声音提醒李宁玉他来了一样。不论是谁李宁玉都不敢松懈，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潜到门口。那人正在往楼上走，听脚步声应该是个男人。李宁玉屏住呼吸，将手枪上了膛。脚步在门口停下，外面的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李宁玉一下子拉开门，枪口对上男人的额头。门口的男人被枪吓了一跳，李宁玉看见男人有些惊讶。
　　“哥，你怎么来了”李宁玉一开口就后悔了，她换魂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潘汉卿，这是李宁玉唯一的亲人她一下子就没反应过来。潘汉卿盯着枪口，伸出手把枪按了下来“我今天没看到你，想着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就过来看看。”
　　李宁玉看着潘汉卿对哥哥这个称呼没有什么异常反应暗自松了口气，想来顾晓梦平时也会叫老潘哥哥吧。李宁玉收下枪，让出身子让潘汉卿进来。“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就没有去”
　　李宁玉把枪塞回到枕头下，给自己和潘汉卿倒水，没想到潘汉卿竟然伸手摸了摸李宁玉的头，感受到头顶的重量，李宁玉下意识地躲开。好久没有人摸她的头了。小时候潘汉卿总喜欢摸李宁玉的头，她还会梗着脖不让他摸说是会长不高，后来潘汉卿离家，再到和李宁玉假扮夫妻，他就没有摸过她的头了。
　　潘汉卿感受到了李宁玉的躲避讪讪地收回手“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这几年不论顾晓梦有什么事都不会迟到的，有一年外面还下着大雨发烧的顾晓梦还是去了。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潘汉卿很是担心。
　　“情报科有些事，不过都处理了，不用担心的”
　　“那，妹妹今天还去么？”潘汉卿喝了口水望着李宁玉，他觉得顾晓梦有事瞒着他。
　　“去”李宁玉一口喝完杯中的水，她的直觉告诉那忘掉的事和这有关，就算不是那件事，对于顾晓梦来说重要的事无论什么李宁玉都会去做。
　　“多穿点，倒春寒，晚上还是很冷的”
　　李宁玉是和潘汉卿一起翻着窗子出去的，李宁玉越发好奇顾晓梦究竟和潘汉卿有什么约定还得和做贼一样翻着窗户走。杭州的夜沉闷无声，百姓都躲回了家中，只剩鬼魂在黑夜游荡。李宁玉没想到会出城，手里的情报线都在城里，城外的联络根本不用上顾晓梦，不是组织？那又是和谁秘密见面？
　　李宁玉靠在车窗上，一路上两个人也不说话。出了杭州城，这条路也不陌生，李宁玉自然记得这条路通向何处——裘庄。
　　“晓梦”
　　“嗯”
　　“妹妹”
　　“嗯？”
　　“马上到了”
　　“嗯”
　　目的地不是裘庄而是裘庄后山的顾家院子，潘汉卿把车停好从后座拿出两瓶酒往山上去了，李宁玉默默跟在后面。路越来越不好走，满是荆棘划破了李宁玉的裤腿，穿过一片灌木丛，两人来到一片平地。这片地好像是人特意开垦出来的，边缘野草繁盛，中间有座孤坟。李宁玉盯着那无字碑，突然想起来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大事：今天是李宁玉的生日。生日，多么遥不可及的日子，生前身处乱世能不能活到第二天都是未知数，谁又会在意生日不生日的？李宁玉没想到她死后，潘汉卿和顾晓梦会在她生日来看她。不只是李宁玉的生日，还有顾晓梦的生日，两人都会来这里看李宁玉，通常都是顾晓梦先来把墓碑打扫干净，潘汉卿来会带两瓶酒，一人一瓶，把心里话说给鬼听。
　　潘汉卿小心翼翼地掸净墓碑上的尘土，这是无字碑也是一座衣冠冢，捆着每年来祭奠的两个人。潘汉卿打开属于他的那杯酒，一下子咽了一大口。有泪，盛满月光砸在地上，摔碎成一片片月亮。李宁玉蹲下身来抚摸着属于她的墓碑，自己祭奠自己有些好笑不是么。李宁玉想到那个小家伙喝着酒流着鼻涕和自己这个鬼说话的样子就觉得可怜，那么精致的脸满是泪痕是不是和受委屈的小狗狗一样啊。哎，李宁玉摸摸脸，那不就是这张脸嘛。
　　“晓梦”
　　“在呢”
　　“妹妹”
　　“哥，我在呢”
　　“宁玉啊”
　　“嗯，哥我在呢，在这里”
　　潘汉卿手中的酒瓶已经空了，李宁玉刚刚瞟了一眼，度数挺高，想必潘汉卿也是想借着酒劲诉说对她的思念，李宁玉收走潘汉卿手中的酒瓶让他靠着墓碑边缘。潘汉卿可以通过叫顾晓梦妹妹来倾诉他的思念，那顾晓梦呢?她以什么身份来祭奠，又通过什么来倾诉对李宁玉的感情呢？顾晓梦对她是什么感情李宁玉知道也不知道，过了三年，想必早已物是人非。李宁玉不想她这个已故的人囚禁着顾晓梦，可是为什么她会被换回到这人间，是顾晓梦对李宁玉舍命救她的感恩或是愧疚，还是什么其他？
　　李宁玉靠着墓碑坐下来，想着等潘汉卿醒醒酒带他回家。坐下来时撑在地上的左手摸到了一处凸起，好像是个铁盒。那墓碑的背面没有月光的关怀，黑色的铁盒和大地融为一体。像是埋的人为了方便下次拿出来特意埋得浅，李宁玉靠着微弱的光并不费劲地就把铁盒从地里拿了出来。
　　李宁玉晃了晃铁盒，有金属的撞击声，好像还有木制品。铁盒扣得很紧，李宁玉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刻刀，刻刀底下是一块木板。把盒子倒扣着，用力一震盒子里的木板就掉到了地上。李宁玉借着月光看清了木板上的字【李顾氏晓梦之】最后一个字还没刻完，但是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墓”字。
　　李顾氏，李顾氏，李宁玉喃喃，说着说着就抱着木板哭了起来。晓梦，对不起，等等玉姐好不好，玉姐一定找到你，不会丢下你了。
　　李宁玉叫潘汉卿起来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他可是青灯怎么会醉呢？不过是自欺欺人宣泄情感罢了。最后李宁玉还是没让潘汉卿开车，到家附近她就被潘汉卿赶下车了。李宁玉没挽留，潘汉卿有自己的事情做，她也要和张园那个蠢货商量刺杀的详细方案了。
　　周五匆匆而来，李宁玉一大早就跟着行动队一起去接人，司令美其名曰新上任的处长要好好表现一下，她这个机要处的处长表现应该是多破译几个重要的电文吧。不知道司令又搞什么鬼，昨天推荐赵小曼接替科长的报告被这个老狐狸驳回了，说什么这件事还得再看看，最近就辛苦她多做一份工作。李宁玉觉得这件事如果不尽快落实，恐怕就会有人来插一脚。
　　李宁玉时不时整理下自己的军装，她是一流的数学家，一流的剧作家，也是一流的表演家。她尽力扮演顾晓梦这个角色，对于扮演效果她从不怀疑。汽笛声响起，士兵围着一个身穿日本军服的男人下船，没等李宁玉看清男人的脸，砰的一声，那男子就应声倒地。
　　刺杀成功？听到枪声，行动处的人立马抽出枪去找凶手，李宁玉本没想站在前面，因为枪声四散一时有些混乱，不知谁推了她一下，李宁玉重心不稳就要摔倒，这种情况摔倒估计很难爬起来了。李宁玉一惊想着抓住什么，可一时间又没有什么能拉住的。她绷紧身子想在倒地后第一时间爬起来。并没有像预想的一样摔到地上，她跌入了一个怀抱，一个没有温度甚至有些有些冰凉的怀抱。身后的人快速把她扶好后就松开了手，李宁玉回头看去，都是一个个拿着枪的糙汉子，好像没有谁曾为她停留。
　　李宁玉缓过神来，那个被击杀的日本人被士兵抬到了迎接的车上。船上又下来几个穿日本军服的人被在车里等待的三井寿一接走了，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山田精武，真是老狐狸。李宁玉没能看清那群日本人的脸，只见队伍中有一个女子在一堆男子中十分突兀，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李宁玉没多想，抽出手枪跟着行动队抓人去了，既然都是演戏那就要做全套，张园可别又找个什么不靠谱的人，弄出麻烦。
　　回剿总时已经到了中午，忙活半天没抓到人怎么解释就是张园的事了。赵小曼进来送电文和午饭，科长这事没办下来，赵小曼也不急，爬得越高风险越大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虽然她不拒绝科长的位置，但是她不想上锄奸团的名单，最起码越晚越好。
　　李宁玉担任处长后就让人把处长室和科长室的牌子换了，大小姐的身份有时候还是挺好的，外人看来不过是大小姐懒得换办公室而已，鸡鸣寺都是她家养的，就算要建一个大的办公室估计司令都给她建。李宁玉是有私心的，她想保持顾晓梦走前的状态，等找到了她再和她一起改变。
　　李宁玉批改着电文，突然感受到小腹一阵刺痛。手紧握着铅笔，因太过用力笔尖折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恼人的黑点。一会儿功夫李宁玉就疼得浑身冷汗，活了三十多年的李宁玉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疼，早晨出门的时候她就觉得身体有些酸疼。可是每个月顾晓梦都会这般疼么？李宁玉懊恼自己没有关注到这个问题，痛感越发剧烈，李宁玉感觉不对劲。她抽出捂在肚子上的手想拉开抽屉找药，手伸到空中不能再向前，李宁玉疼到晕眩，迷糊中她看见顾晓梦慌张地翻着抽屉。
　　【顾晓梦，真有你的】李宁玉磨了磨后槽牙受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李宁玉醒来时时间走过了三个小时，好在今天没有什么电文，没人发现她晕倒，肚子也没有那么疼了。李宁玉盯着凳子上的血迹使劲磨后槽牙【顾晓梦，你怎么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的】。
　　李宁玉找出来顾晓梦放在柜子里的备用衣服和卫生用品，应该是顾晓梦也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才会准备这些。收拾好自己李宁玉拉开抽屉找出来两瓶药。一瓶是强效止痛药，另一瓶标签被撕掉了看不出来是什么药。李宁玉转着药瓶，良久拿起电话。
　　“喂，密斯赵么”
　　“怎么了晓梦？”
　　“今天让小陈来接我下班。还有那个白色的那个止痛片没有了，你帮我带点过来”
　　“好的，晓梦”
　　赵瑾言回家的时候李宁玉已经在楼下坐好了，她进门就塞给李宁玉一个小暖炉。
　　“是今天嘛，这是又乱了，没事吧，还挺得住么？”
　　李宁玉摇摇头，她想得没错，赵瑾言知道这件事，而且这不是普通的痛经。
　　“药呢？”
　　李宁玉从密斯赵手里接过药，瓶身和办公室那个一样，李宁玉盯着药名，在德国上学的时候她选修过药理，这是一种避孕药。顾晓梦为什么要吃避孕药？为什么她月事会这么痛？她经历了什么？还是为了防备什么？顾晓梦身上有太多谜团需要李宁玉去破解了。
　　赵瑾言看李宁玉盯着药瓶，不得不软下语气“晓梦，药还是不能多吃的，毕竟这种药很伤身的”
　　李宁玉回应地点点头“密斯赵，过来这段时间，我想调理一下”
　　赵瑾言盯着李宁玉攥着药瓶的手，她是想让顾晓梦调理的，毕竟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她不想顾晓梦连着最基本的能力都被剥夺。可是以前顾晓梦总是固执地吃药，她知道可能有损伤就彻底地去坐实了这件事。顾晓梦和赵瑾言解释过一次，反正她本来也不会有孩子，赵瑾言知道拗不过她，想着等胜利了再好好给她调理一下。
　　如今顾晓梦突然说要调理，想必也就是接受了千金大小姐从小抗拒的中药汤剂，为什么这次受伤后顾晓梦的变化这么大？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中枪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治疗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错误影响了神经？赵瑾言表面不动声色“好，下个月我找沈老给你治疗”
　　李宁玉缩在床上，小腹仍有轻微的不适。她不想顾晓梦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她失去过一个女儿，她有太多的无奈，这种情况是越早调理越好的。可是她又隐约觉得顾晓梦真的不会拥有孩子，而且是因为李宁玉自己。
　　李宁玉描画着玉颈上突兀的伤疤，这是唯一一个不能被衣物遮挡住的伤疤，是咬伤，致命伤。像是垂死挣扎的豺狼在斗争的最后一刻狠狠咬住敌人的脖颈，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在了牙齿上。若是再深一寸或是就医不及时那么豺狼就赢得了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的胜利。
　　李宁玉想不起来咬痕的来历，想不出为什么左手会时不时地颤抖，想不出来为什么顾晓梦月事会这么痛还要坚持吃避孕药。李宁玉想不起来，但是她肯定的是这些事都和自己有关，顾晓梦留下了大部分的记忆，可是偏偏关于李宁玉的记忆，她的脑子像是被水洗了一样一丝都想不起来。
　　月亮被乌云捉走，星星也拒绝出场，杭州城得不到光亮。纯粹的黑夜，呼啸的风声中有多少恶灵在撕扯才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嘶叫，看似平静的夜有多少暗流涌动，灿烂盛开的樱花树下新埋了多少无名的尸体，粉红的花瓣吸收了多少血液才可以如此动人。
　　无论黑夜经历了怎样的寒冷，太阳依旧会送来暖人的光。新的一天，新的挑战，不变的是脚下的蛛丝，依旧充满希望又令人胆颤。
　　李宁玉把玩着手中的请柬，这是昨天下班后司令秘书给她送来的。有新官员上任免不了接风宴，只是昨天那个熟悉的身影扰得李宁玉心神不宁。拉开衣柜，单调的颜色捏起了李宁玉的眉头，她最后选了一条纯黑的旗袍，绣着白花的旗袍总归有些不合时宜。
　　李宁玉进入会场时司令正敲着酒杯想要介绍山田精武，李宁玉这才有机会好好地观察他。山田精武一看就是从军多年，军装下的身子壮硕有型，脸上却有一些书生气，像是书院教书的先生，有些威严但没掩盖住属于知识带来的亲近感。好矛盾的一个人，不同于张园为了掩盖戾气刻意维护的书生气，山田精武的矛盾是天生的，这种天生的矛盾叫嚣着他不是一个好搞定的人。
　　顾晓梦是情报科第二个天才，还新升了处长，免不了被拉到人前，没等李宁玉躲到角落，就看见司令笑着冲她招手，反正也躲不掉，她就端着酒杯穿梭到了司令身边。
　　“山田大佐，这是机要处的新处长顾晓梦，顾船王千金这能力可是没得说”就算顾晓梦在外宣称和顾民章决裂，可是人们还是喜欢提顾晓梦顾家千金的身份。
　　李宁玉微微欠身，嘴角勾起，任谁看她都还是那个矜傲的千金小姐“山田大佐，久仰大名”
　　山田精武点点头“顾小姐的功绩我也有所耳闻，用贵国的话说应该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客套又虚伪的寒暄，山田精武似乎不想让话头终止在此，他不能让顾晓梦跑掉“或许只有这人杰地灵的杭州城才能养得出顾小姐这样的玉人，我有个妹妹初到杭州，以后可能需要顾小姐多多照顾了，玉子来和顾小姐认识一下”
　　女人应声出现在山田精武身侧，李宁玉看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脸，脑中警铃大响。终于知道那天看到的女人的身影为什么那么熟悉，她像是另一个李宁玉。山田精武是冲着顾晓梦来的，为了什么？是顾家，机要处，蝴蝶，还是老鬼？
　　李宁玉没有掩饰震惊，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也没有逃过山田精武的眼睛。
　　李宁玉端起酒杯在空中敬了女人一下“温润如玉，山田小姐真是人如其名，想必这杭州的公子哥儿又要疯狂一阵了。”
　　本来就有五六分像的脸经过改造和李宁玉有了八九分相似，山田玉子听着李宁玉的话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说“顾小姐莫要开我的玩笑了，以后在杭州城可是得仰仗顾小姐了”
　　四目相对，李宁玉盯着她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认，真的太像了，如果李宁玉没有回来那顾晓梦会不会就这么进入了圈套？两人静静凝视对方，有风吹过李宁玉的脸庞，竟然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李宁玉不想败下阵来，山田玉子眼底也出现了些许强行对视的泪水。
　　山田精武满意地停止了这场对峙“顾小姐，我这个妹妹性子冷，拜托顾小姐多些关照了，她比你年长几岁，以后也会经常见面不如以姐妹相称吧”
　　山田精武是想让顾晓梦叫她玉姐？李宁玉脑海里闪过王田香的一句话：顾上尉那一声声玉姐叫得可真是情真意切啊。
　　李宁玉没有出言拒绝，山田精武和李宁玉客套一番后和司令一起去认识其他的人，留下李宁玉和山田玉子站在原地。李宁玉微微欠身“希望山田小姐玩得尽兴”说罢转身上楼向着偏僻的角落走去，山田玉子没有去找山田精武，一抬脚跟着李宁玉上了二楼。
　　楼下觥筹交错，李宁玉转动手中的酒杯，抬眼望向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山田玉子“山田小姐似乎对这些人际交往没什么兴趣”
　　“总会认识的，现在太聒噪了”
　　“看来真如大佐所说，山田小姐的性子有些冷呢”
　　山田玉子不置可否，李宁玉端起酒杯，看似无意地转动一下“不知山田小姐有没有听人说过，您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李宁玉咽下一口酒人畜无害地冲山田玉子笑着。试探是在暴露的前提下进行的。
　　“我初来杭州自然没有听说过，不过顾小姐这么一说我有些好奇了，顾小姐的故人是不是也似我这般”山田玉子并没有喝酒，抬起手中的温水，也冲李宁玉微微一笑。
　　宴会接近尾声，张园上楼寻顾晓梦。李宁玉看了向她走来的张园，抱歉地对山田玉子说“山田小姐，怕是不能再陪您待下去了，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山田玉子微微颔首，听不出她的情绪“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李宁玉喝了几杯酒，冷风吹在温热的身子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坐上车张园开始汇报情报。前些天算计的粮食到手了，军统拿到了七成，顾晓梦的功劳簿上又添上一笔。可是戴笠不知道的是，这批粮食经过的是顾晓梦暗中操纵的一个码头，转运日本的船只后，李宁玉按照计划从也杭州运出去一批粮食，算上日本人的粮食，组织拿了五成，戴笠拿到了三成，剩下的给了日本人和江河。
　　回家的路上李宁玉买了一些山药，赵瑾言不会经常来，她打算自己做一些粥。虽然她没和顾晓梦说过，但是李宁玉确实喜欢山药粥。小时候的早饭总有一碗山药粥，她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喝得最多的也是山药粥。山药粥她是会做，但是顾晓梦的配方有些不一样。
　　李宁玉按照记忆做出来一锅粥，李宁玉喜欢顾晓梦改良的粥，如果是顾晓梦做的她会更喜欢，如果顾晓梦可以天天给她做……李宁玉来到顾晓梦的身体没几日就被顾上尉那得寸进尺的手段侵蚀了大脑。不过这应该算是吃到了吧，这算是顾晓梦给李宁玉做的粥，还是李宁玉自己给自己的粥？李宁玉也不清楚。
　　她只想快点找到顾晓梦，她想吃顾晓梦做的粥。今天见到的山田玉子让李宁玉心疼，她李宁玉对顾晓梦来说是敌人都能捕捉到的软肋吗？纵是天才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顾晓梦对她的感情是怎么样的，是和她在裘庄里感受到的那样么？李宁玉确定又不确定。
　　李宁玉吃过粥便休息了，几天的忙碌已经透支了她的身体，危险依旧从四面八方奔来，顾晓梦终是过上了和李宁玉一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明天她打算去一趟寺庙。以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如今居然也要依靠那天才认为最无用的方法，可是李宁玉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她记得顾晓梦脖子受伤后去过一次灵隐寺，像顾晓梦这样的人去寺庙，那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仍是那件绣白花的黑色旗袍，战火连绵，躲避进寺庙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以此逃避痛苦的现实，有人试图寻找存世的方法，有人祈祷，有人超度。李宁玉混在人群中心情复杂。
　　当初接待顾晓梦的方丈接待了李宁玉，方丈送给她一句话：庐山真面，回看灯火阑珊。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人在此山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李宁玉路上一直念着这两句。顾晓梦一直在自己身边吗？李宁玉看见了路口玩耍的桃儿。
　　“梦姨姨！”女孩看见李宁玉不顾自己的小手脏兮兮的就跑过来抱住了李宁玉的腿，李宁玉顺势把她抱进了怀里。“桃儿今天开不开心呀”
　　女孩抱着李宁玉的肩膀，露出小乳牙“开心，见到梦姨姨更开心”
　　“你今天是又偷吃糖了嘛，小嘴这么甜。桃儿，今天梦姨姨和小姨玩捉迷藏，可是我还没找到她，桃儿可以帮我找一下嘛”上次李宁玉告诉女孩顾晓梦是她妹妹后，女孩对顾晓梦的称呼就从漂亮姐姐变成了小姨。
　　“梦姨姨，不可以耍赖皮的”
　　“我不赖皮的，桃儿告诉我小姨在做什么就好”
　　女孩似乎在思考，小腿晃荡着，看了看李宁玉周围“那我告诉梦姨姨，梦姨姨找到后可要请我吃糖，小姨她在睡觉”
　　顾晓梦在睡觉？做鬼这三年李宁玉是清楚的，鬼不需要睡眠，感觉不到困意。
　　李宁玉放下女孩，从手包里掏出在寺庙门口买的糕点“找到了肯定请桃儿吃糖。这是庙前的糕点，可别忘记给你爹娘分点哦”李宁玉揉揉女孩的头看着她拿着糕点跑开了。
　　在睡觉么？路口的樱花如看见顾晓梦那天一样灿烂，李宁玉站在黄昏里，与樱花树对峙。
　　武田玉子说过和李宁玉会很快见面的，但是李宁玉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