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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槐繁枝遇,晦明斑驳别 ...

  •   钟游索性没去做饭,他决定出去走走,先什么都不要考虑了。

      他沿着不长的青石板路走出木门,关上时照例的吱呀呀声被抛掷身后。此刻天色已经彻明,放眼望去,对面青山轻雾缭绕,一条山路盘旋而上,山脚下有一大片竹林,视线沿着村外的土路回移,整片槐花林白色星星点点,旁边一曲河水平静流过,河面有水汽盈动,白鸟展翅。

      于是他沿着土路走下去,唯一的邻居家只住着一个老头,早早地进山挖草去了,村庄的这一侧静悄悄的,好像无人之境。

      他走在土路上,却又不走在正中间,故意走在黄青交际处,用脚接触沾染着晨露的青草,走的高高低低,布鞋面上深深浅浅。

      钟游在走路的时候,感到一种彻骨的安静感,周遭的景物风貌好像发生了变化,都不再像以往那样模糊不清,不再拥有倒乱迷幻的想象,不再叽叽喳喳吵闹非常,而是变得清楚、安静、一根一根。

      这让钟游陷入了一种陌生的恐惧感当中,他匆匆低下头,四处乱飞的思绪一下子被收进身体里,又像过去很多年一样,低头屏气地一个人走在路上。

      一直走到脚下的路变绿,钟游才停下了脚步,恰巧此时起了风,温柔地掀起了钟游额头前长长的碎发,又像是鼓励般地轻轻抬起了钟游苍白的下颌。

      他看到大片的白槐花——

      此时黎明的太阳已经冲破了云层,玫瑰色的光晕柔和地打向了这人世间,槐树林葱葱的绿叶闪闪发光,清风摇晃着风铃状的白色槐花,那么多槐花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晃动,淡淡的花香在林间浮动,柔软的草地接住了昨夜的风牵下的盛开的槐花。

      钟游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一方静土。他慢慢地走进槐花林,着迷地向上看去,看雪白轻盈的花,看闪闪发光的叶,看树梢之间露出的玫红天空。

      “呼——”

      一个轻声的坠物声在身后响起,钟游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回神,他猛地回头看去,后面的草地上落了一大捧槐花,新折的花枝带着翻起的树皮,正在上下颤动。

      钟游抬头向上看去——那棵高大的槐花树上,正有个小少年站在树杈之间,一手扶住树杈,一手去掰槐花枝,清晨曦光洒在上方的花叶上,他的侧脸上在花影下晦暗不明。

      二十岁的钟游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发现那少年身手极稳,动作快速,摘花稳准狠,一会儿便摘完了面向的那一侧槐花。

      小少年回过身,一下子看到了站在地上正仰头看他的孩子,那孩子一双桃花眼正看的认真,他张嘴大笑,握着一把花柄的右手朝孩子挥舞,又敏捷地从树上跳下来,热情道:“嘿!小孩!你也来摘槐花吗?来的蛮早嘛!早起的小孩有花吃哦!”

      钟游呆了一下,小少年过分俊朗的正脸着实惊艳了他一瞬,但大脑主要是对这种明显热情过载的行为……难以迅速做出反应。

      二十年社恐人微微张着嘴,僵硬地回答:“你好……我不是来摘槐花的……”

      小少年疑惑地一皱眉,又咧开嘴冲他一笑:“那你这么早来槐花林,是干嘛呀?”

      钟游不自然地偏过视线,对面人直接看进自己眼睛里的行为让他有点不自在:“来散步罢了。”

      小少年闻言一愣,握着一大把槐花低头笑了:“哪个小孩大早上自己散步啊!哈哈哈,你真好玩。”

      钟游在心里吐槽,又忘了自己现在才七岁了,这话也太违和了……

      对面小少年直起腰来,神采飞扬地一拍钟游肩膀,笑道:“小孩!急着回家吗?跟我一起摘槐花怎么样?我摘太多拿不完了欸!”

      钟游看着对面小少年明媚的笑脸,心情不知怎么的轻快了起来,便也轻轻笑道:“好。”

      小少年笑地眉眼弯弯,臂弯里放着一捧白槐花,向钟游伸出左手来:“认识一下!我叫毕谨衡!现在在沈家桥住!你呢?“

      钟游哑然,浅笑着伸出左手去,和主角的手握在一起:“你好,我叫钟游,也在沈家桥这里住。”

      毕谨衡的眼睛蓦地亮了,高兴地晃着交叠在一起的手:“是吗?!那我们可以一起玩啦!我是刚来的,你可能没见过我啦哈哈!我以后可以找你玩哦!”

      “好……”

      那一天钟游记得一直很清楚,是他和毕谨衡的初遇,沈家桥槐树林。小少年像一颗灼目的耀阳,捧着一大把白色的槐花,在树上向他招手,跳下来笑着要跟他交朋友,那时候……他还是毕谨衡。

      一个上午两个孩子都在阳光下的树林里上窜下跑,当然主要是毕谨衡在上下窜,钟游在跑着捡槐花。

      钟游听着毕谨衡嘻嘻哈哈,跟他吐槽自己的爹爹老是让他背书啦、娘亲拎着耳朵非逼他喝自己做的难喝的汤啦,在这些鸡毛蒜皮但充满爱意的絮叨中,也忍不住在弯腰时偷偷勾起嘴角。

      “那你呢——小游,你的爹娘怎么样?也那么啰嗦吗?”树上人冷不丁地在一片热闹的叽叽喳喳中抛出貌似自然的反问。

      毕谨衡动作自然地斜倚在树干上,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地上那个人乌黑的发旋。

      钟游听到小少年稚嫩的声音,先是在“小游”两个字上栽了一跟头,又被紧跟的问题给哽住,一时间好像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在少年时被询问这个问题一样,所以脑子里最先闪过的片影,仍然是那个小小的窗,伴随着深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绵长沉重——

      钟游回神,低低地说:“我爹死了,娘亲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他其实对这孩子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又聪明又懂事,一直都乖顺听话,只可惜偏偏爹出意外,娘也不要他自己改嫁去了。

      好一会儿树上的人都没说话,彼时的钟游还以为他是在抱歉自己在新交的朋友伤心处撒盐而一时语塞,殊不知……毕谨衡抚着树干,无声笑的很开心……

      “真……真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毕谨衡急忙从树上跳下来,慌张地拥住了蹲在地上的小小躯体,小心翼翼地从侧面看钟游的眼睛。

      里面没有溢出泪花。

      毕谨衡漠然抱住钟游,口中的声音却满是关切;“小游……我我我,那个!你娘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不要你呢!你……你又好看又礼貌,你娘想明白了就会回来接你的!”

      钟游被个十二岁的小孩胡乱抱成一团,慌慌张张地安慰些自己没有的悲伤,不免心里觉得有些荒谬,但还是被毕谨衡的关心暖到心里,他轻轻一歪头,只能看到小少年的胸膛正在随着那些慌乱的道歉而起起伏伏。

      钟游勉强笑着,轻推开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的毕谨衡,温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太自责了,都已经过去了。”

      毕谨衡眼睛里的难过和焦急狠狠灼到了二十岁的钟游,这么多年,能为了自己流露出这些情绪的人,这个刚认识几个小时的半大孩子还是头一个。

      钟游都怀疑了,难道换个小孩的外表就容易惹人怜爱了吗……还是这主角太自来熟了……

      正在两人静默的片刻里,槐树林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唤:“衡儿——摘好了吗?你娘准备用槐花了。”

      毕谨衡嘴唇抿地紧紧的,紧张地说:“是我爹……”声音轻地怕惊扰了面前的人儿。

      钟游不以为然,前世已经麻木了,这世在常年的幻视症患者眼里,也不过是更加高级的一场幻视罢了,自己行尸走肉地行走在前世和现世的区别并不是很大。

      不过……这声音有点耳熟啊,钟游转头向声音处看去,槐树林外走来的男子,正是昨夜向自己询问医馆的人,不过没了昨晚的慌乱,更加显出君子风范儒雅随和了,昨晚竟然是主角发烧了啊……

      毕文扶远远地看到自己家衡儿蹲在地上,对面还有一个小孩,以为是衡儿新认识的朋友,但心里还是一紧,家乡那边利用小孩拐卖的手法也是不少。毕文扶赶紧快步上前去,朗声唤道:“衡儿。”

      毕谨衡闻言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应道:“爹爹。”

      钟游也跟着站了起来,这时毕文扶才看清了他的脸,当即笑道:“衡儿也是有缘,这位小兄台便是昨晚为爹爹我指路之人,你还要谢过他呢。”

      毕谨衡闻言急忙喜道:“原来是你!毕某在这里谢过了!”说完朝着钟游认真地行了一揖礼,笑说:“昨晚爹爹说你整齐又机灵,我们相处一午,看来果然如此!刚才我还想呢,怎么让我家连着遇上两个妙人儿!”

      钟游有些不自然受这样的小孩礼,乍舌不知是这个时代还是这个家的人拘礼,忙道:“应该的,不必行礼。”心里倒是想到,昨晚他爹又怎会不提我家没有大人的事,这会儿主角是绝口不提,估计净捡着好听的说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天儿,钟游婉拒了毕文扶想要收留他的提议,实在是分不清有几分客气的成分,也可能只是这一回恩人情分,但自己也没帮多大忙。毕文扶又提议让钟游去自己家尝尝槐花饭,钟游还是谢过并婉拒了。

      钟游说自己还要再待一会儿,父子二人便先行离开了槐花林。临走时毕谨衡还朝他悄悄打手势,意思是还会来找他玩的,惹得钟游在原地偷偷笑了,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告别,好像不能让毕文扶知道一样,也别有一番趣味。

      钟游慢慢爬上槐花树,手里握着一支槐花,仰头看被分成碎点的天空。

      一直待到太阳升到头顶,钟游才跳下树去,慢慢地回到自己家里去。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钟游却意外的看到屋檐下正坐着一个人打瞌睡,椅子明显是从屋里搬出来的。钟游不悦地皱起了眉,走向那人,离得有一段距离说道:“这位兄台,你怎么在我家?”

      那人一抬头,钟游便有点不喜欢他——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下巴又尖地吓人,好像一张蛇脸。那人站起来,却又很高壮:“你是钟游对吧?”

      钟游失笑,怎么,主角嘴是开了光吗,难道还真有人来接他了?这架势也不像啊。

      “是我。”钟游微微仰头,平静和那双眼睛对视。

      下一刻,钟游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股粘稠的感觉。

      ……………………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那人继续盯着他:“我叫薛辰,是你娘求薛轩老爷派来照顾你的,每月会从老爷那儿替你领十两银钱,老爷说了,要我照顾你到十五岁,便不再管你。”

      钟游诧异了一刻,没想到……这小钟游的娘还记得他呢。

      薛辰看着身下这个小孩,心里阴笑,还十五岁,老爷让你活不过今年,不过这样子是长得真像……,难怪他娘生俩孩子还被老爷要走呢。

      钟游淡淡点头,应了声好,便越过薛辰进了自己的屋子。

      钟游面无表情的坐在床边,听到薛辰进了他娘的屋子,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烧火的动静。

      二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吃面,沉默的吃面声结束后,钟游主动收拾碗筷去洗碗。

      洗刷碗边的污垢时,钟游自嘲地笑了,怎么,这是给他找了个“保姆”?找个这样的真的不是想弄死他吗?虽然自己对这儿没什么感觉,但还是觉得死了没什么意思。

      下午薛辰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直奔附近的镇子而去。钟游也懒得想他去干嘛,索性坐在窗前发呆。不过还没到傍晚,钟游已经跑到灶台边开始做饭,自己早早吃完洗好,赶早上床睡觉,所以晚上留给薛辰的是自己的一份饭和紧闭的房门。

      薛辰倒是一愣,又暗自窃喜,索性之后数日便不再呆在家中,日日夜夜流连欢乐之所,每月给的三十两银子自己倒是花掉二十两,见到钟游也不曾疑惑,又在说出去的十两里一扣再扣,到后来也只是够钟游一人饮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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