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见》肖径南

4、第四章

　　阿生：
　　久违芝宇，时切葭思。
　　我放假啦！
　　收到你的信已是年初，是不是很冷呢？这是我没见你的第二个年头了。快过春节，今年你也不回来吧？想来也是，那么远呢。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年的。
　　老石家的藕收了，今年卖得好，来我们家的时候还说起你呢。陈阿姨最近迷上了跳舞，晚上吃完饭就到小广场跳跳舞消消食。放心好啦，我们都很好的！
　　你可要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不要生病了。
　　……
　　阿生你知道么，家里的山茶花开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
　　祝：万事顺遂，平安喜乐！令：新年快乐。
　　小玉
　　一月于水云湾
　　第二天一早，小玉回完阿生的信，起身揉揉脖子，目光落在书桌前的一支竹蜻蜓上，小小一个木制的,被她摆放在书桌,那是初一那会阿生送给她的。
　　她记得刚上初一，学习难度增强,学得明显吃力起来,期末考试考到班级倒数的位置。周末阿生回家找她,刚一进门便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发呆。
　　“小玉!”
　　他跳上台阶,拍了拍她的脑袋,顺势在她身旁坐下，“老石家的荷花开了,去看看？”他问道。
　　“不想去。”小玉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拔弄着地上的杂草，嘟囔着说:“没考好。”
　　“被阿姨批评啦？”
　　“没有,”她瞥嘴摇摇头,“就让我要加把劲儿。”
　　阿生瞧着她一脸沮丧的神情,莫名想起林珏家的小狗被人欺负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他不禁笑了起来,用胳膊时抵了抵她，问道：“真不去？”他的低下头往她的那边一凑,压低声音说:“去偷老石的莲蓬去！”
　　“又去？”
　　小玉有些迟疑,年年偷,年年石叔都在湾里告他们的状。不止他俩这样,还有林珏，阳阳，湾里谁家小孩不知道他老石家的莲蓬的是又脆又大又甜！
　　“放心——去年就只逮到了我和林珏,”阿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冲她朝了朝了手，“咱们就摘一点点——”他边说还边伸手比划了一下。
　　“唔......走吧！”
　　老石家的河塘很大,一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的荷花与叶,错落交杂在一起。小王喜欢荷花,亭亭玉立,清新婉丽,总有一身的傲劲。在湾里,大家都喜欢荷花喜欢得紧。大人们喜欢它，不仅是因为可以靠它赚钱养家,还因为它的气质,清傲的之感。而小孩呢，无非是喜欢拿来吃啊玩啊。比如说现在——
　　阿生在田埂上脱下了鞋,把裤子挽得高亮的，撑着路上捡来的树枝下了塘,清凉的塘水很是舒服,只是走在泥间有些费劲,身前被高大挺立，密密麻麻的荷花挡住了路
　　“阿生,左边有一个,你拔开一点就看到啦!”
　　小玉站在田埂上替他总揽全局,活脱脱的像个将军,指哪打哪。
　　“好嘞！”
　　他按照指示,成功见到“敌军”,伸手轻轻掰开,“咔嚓”一声,藕断丝连。他扯过身旁的荷叶，单手摘下，用荷叶将摘下的莲蓬包好。
　　“那边——还有左边——不要那颗太老啦！”
　　“知道啦！”
　　就这样一个在田埂上指挥，一个下塘采莲蓬，不一会儿阿生怀里抱满了一推新鲜的莲蓬。
　　“够啦够啦，”阿生转回身对着小玉说，他把怀里用荷叶包好的莲蓬递给她，双手撑着塘边筑起的泥巴，正打算要翻身起来，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呵斥：
　　“苏敬生！又让我逮到了！”
　　小玉听见那一声怒吼，吓得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震，抱着莲蓬的手
　　一抖。
　　“老石来了你快点呀！”她急忙弯腰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阿生借力爬到田埂上，一手提着来不及穿上的鞋，一手握住她伸出的手，一把拉起她，撒腿带着她狂奔在田野间。
　　“你个苕娃子！”
　　小玉听见老石追在后头骂，半分怒意半分无奈：
　　“好你个苏敬生！尽带坏人小玉！”
　　“给爷爷的停下！”
　　他们两跑啊跑，直到老石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一直到消失——她的手被阿生牢牢牵住，挣脱不开，耳边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所取代，她看见阿生被风撩起的碎发，感受到夏风暖烘烘地扬起她的发丝，感觉到自己的肺像是要炸开，嘴巴不停地喘着粗气，双腿却不管不顾地奔跑。
　　穿过泛泛的田野间，经过好几户的人家，不顾及他人地打量，阿生紧紧握着她的手，带她劲直地奔去。
　　他们一直跑到樟树林旁的荒湖边才停下脚步，弯着腰扶着树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阿生松开他紧握的手，微微直起身，眯眼望着后方，直到确定老石没追上来后，长舒一口气，仰头靠在高大的香樟树枝干上，斜眼瞧着小玉红通通的面颊，额间的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闭上眼弯起嘴角。
　　“在这呆一会吧，指不定那小老头背后找呢。”他说到。
　　“诶呀！怎么每次都被抓住啊，”她有些懊恼地跺跺脚，怀里的莲蓬随着震动掉出来一朵，小玉蹲下身，把莲蓬都放在地上，只见没剩下多少，很多都掉落在路上，“怎么都掉了，”她有些心疼的说。
　　“花有没有在？”
　　阿生闻言垂眼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莲蓬，目光来回寻找。
　　“花？”
　　“嗯，荷花。”
　　“这个吗？”
　　小玉在荷叶覆盖的地方看见一朵凌乱的荷花，花瓣只剩下三片，黄色的花蕊不知终迹，大概率是跑掉在途中。尽管如此，荷花依旧散发出淡淡的脱离淤泥的清香，花瓣在阳光的照耀下可见清楚的脉络，自由地舒展，白里透粉。
　　阿生看见小玉原先跑得红红的脸蛋，渐渐恢复白里透红的样子，不由得淡笑出声，道：“像你。”他俯身，随意抓起一朵莲蓬，直起身边剥边往湖边走。
　　“快吃！等下就没水分了。”他抛起一粒莲子扔进嘴里，吧咂几口后提醒道。
　　“哦。”小玉还没琢磨明白那句像她究竟是像什么，就被阿生转移了注意力。她剥下一粒一粒的莲子，放进嘴里，脆生生，甜津津，好不喜欢！她满足似的微眯起眼睛，真好吃，也不枉白跑一趟了，她心想。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倾洒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香樟树来回摇摆的枝干，在青草地上留下稀稀疏疏的剪影，旁边的野湖在夏风地轻抚下波光荡漾，阿生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捏在手里。
　　“方小玉！”
　　他扭头冲她喊道：“你看！”
　　话语间他转回身，身体向后倒退，摆动手臂，干脆利落地向湖心掷去手中的石子。
　　“嗖”的一声，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下一秒就贴着水面，落下四个印子，在周边泛起阵阵涟漪，直到最后沉入水底。
　　“我也来！”
　　她走到他身边，捡起地上的石子，和他一样的动作投入水中，但也仅仅只是投入水中，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在四周引起了涟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生笑弯了腰。
　　“你笑我！”她有些气急。
　　“我哪笑你了！”他反驳道，背过身伸手从湖里掬起一捧水，“方小玉你看我！”
　　“干什么？”她看向他，下一秒阿生便转身将手中的水洒向她。
　　“啊！苏敬生——”
　　小玉被泼得措不及防，清凉的湖水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身体，她胡乱擦了一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划拉着湖水向他那边溅去。
　　“诶——诶——错了错啦！”
　　阿生拔腿就跑，她笑着追在后头闹，夕阳余晖洒在他们身上，衬着他们明媚的面庞。
　　“还敢不敢了！”
　　“错了错了——逗逗你的！”
　　“哼。”
　　“很凉快不是么。”
　　“凉快？我再让你凉快凉快？”
　　“不了不了。”
　　“你站住别跑啊——”
　　樟树林间回荡着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晚风习习，树枝摇曳，沙沙作响。
　　“不跑了不跑了，”阿生靠在树干上喘气，摆摆手，一副认错的模样。
　　“切。”她笑着睨他一眼，在他身旁坐下休息，拨弄着地上的杂草，“你明天是不是就回学校了？”
　　阿生高中是在市里上的重点高中，离家远，平时都住宿，每周回来待一天，周天晚上又回学校上自习去了。
　　“对呀，我可不像你那么早放假喽。”
　　“好吧。”
　　他垂头看着她，打趣道：“怎么啦？舍不得啊。”
　　“才没有呢。”
　　她昂头，对上他那双眼角上扬含着笑的眼眸，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好吧。”他故作沮丧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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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生，你说为什么我努力了还是读不好呢？”
　　隔了好一会儿，小玉突然开口。
　　“读不好？你指什么？成绩吗？”
　　“那不然还有什么呢？”
　　她不解。
　　“还有很多啊——这世间有很多事是不能光靠努力的，不然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天才？如果所有事情靠努力就能成功，那还要天赋干什么。”
　　“那你是天赋型吗？”
　　“如果你指我的学习——”阿生低头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迟疑了一阵，最后嗤笑出声：“我曾以为是。”
　　他抬起头，看向身前水波温柔的湖，淡淡开口：“总有人会比我们有天赋，我们只能努力再努力一点。“
　　“你看——”他指向湖边一只落在碎石上的蜻蜓，“好运来了。”
　　小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只红蜻蜓，透明的翅膀在黄昏下散着隐隐的泽光。在水云湾，蜻蜓是吉祥的寓意。明明是晴天，他们却在水畔见到红蜻蜓，也许它真是带来好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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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阿生放假回来，他送给小玉一只自己刻的竹蜻蜓，就像那只他们一同见过的红蜻蜓。

　　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地照进窗前的书桌上，小玉看着桌前那只已经翻旧的竹蜻蜓，忍不住拿起来，用自己的帕巾轻轻擦拭干净。
　　阿生，你过得如何呢？
　　但愿竹蜻蜓的好运能替我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