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 ...
-
极北寒地有大泽，其名北冥。北冥者，有鱼焉，其鱼肉质鲜美，奉为上佳品。
却说这北冥大泽天池是个终年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天池水寒，却从不结冰，每逢冬季捕鱼期，这里才会出现零星人影。
*
“老二，老二，下网！下网！”
“得嘞！”
应者站在船头尽力一甩，绑着铅坠儿的渔网撒向湖面，远处雪山虚朦的倒影瞬间被入水的渔网割破，下一瞬，随着渔网沉入水中，水面又渐渐恢复了平静，雪山如幻境，在暗蓝色的水面静默着。
已而是黎明破晓时分，渔船中生起一丛炉火，有两人围坐在炉火边上搓着手取暖，“我说大哥，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都巳时了，怎么天还不亮？”
“你懂什么，这地方就从来没有见过光，”他哥指指窗外那座雪山，“要不是有雪山照着远处的光，这儿就伸手不见五指。”
那年龄小的似懂非懂点点头，他哥继续，“不过，也就是见不了光，还有这儿特殊的环境，这儿的鱼特别美味，咱们一年也就赚这一笔大的，马上过年了，能过过好日子。”
“可今天还没过休渔之日呢啊，咱们这样要是被抓住了，那得罚多少银子啊……”
他哥摆摆手，“去年我是按官府给出的规定来的，可是来打鱼的人太多了，根本捞不了多少，今年咱们提前一天来，可不就为了回去给咱爸咱妈多尽点孝心，你嫂子马上要生孩子，上上下下算出来都是银子！何况，这鬼地方平时也没人来管。”
“可咱爹说了，这地方不是神灵看管吗？谁要是敢触怒神灵，是要被降罪的，他说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还有哪些死了人的传说……”他打了个哆嗦。
“瞧你那怂样，那都是什么鬼鬼神神的迷信，那些人都是胆小怕鬼，哥可不信这个，”他哥拍拍裤子站起来，去一旁桌子上端了个大茶碗，黄褐色的茶水已经冻成了冰块，他把满是茶垢的茶碗放在炉子上，过了一会儿融化了，喝了一口，“鬼地方，真他娘的冷，要不是……”
“哗——”
“咯咯咯咯……”
那声音是从船下面传来的，船上灯火罩子晃了一下，年龄小的那个脸一下子惨白，烛光从上面打下来，照得整个人脸毫无血色，“……哥，哥……”他压着声音，那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哥，你听到没？”
他哥慌乱之中扶了一下烧得通红的炉子，烫得手上起了个大泡，可他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瞪着眼睛缩脖子往外面瞟。
四周除了墨色的水以外什么都没有，炉子里的火忽闪一下，他哥站起来，趴在船厢门口撩着厚重的门帘子往外看，除了船周荡开的一圈圈涟漪以外，水面静得瘆人。
“哥，咱们是不是触礁了……”
“不可能，这片水你哥年年都来，你哥我熟悉得很，”他哥拿起边上的一柄鱼叉，“他娘的，老子打了这么多年鱼，今儿个不走运的，难道是碰上了水鬼？早知道就听咱爹的话，给船上绘些海泥鳅！”
那“咯咯咯”的声音一会儿就响一下，他哥拿个马灯往水面上照去，那水面没有什么异样，他哥看不出什么，满腹疑惑回到船舱里。
“哥，要不咱回去吧，明天人多了再来？”
“不行！”
“哥——！”
他哥不耐烦，“又怎么了？喊什么喊？”
“你看远处！你看远处！啊啊啊——”
他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水面有一条特别明显的分割线，靠近他们这边的水面明显比远处的更亮一些，这亮不是普通的光，乍一看像是一片荧光，仔细看，像是什么东西的轮廓！
“哥！哥！哥！救命……我害怕！”他抱着他哥的腿，身子抖得停不下来。
“别怕，那是蜉蝣，咱们船上暖和，都靠过来了。”他哥疾喘，手里一把鱼叉紧紧握着，“别怕，有哥呢！”
“哥，会不会真是上天派神明来惩罚咱们来了？”
“放屁，别乱说，神明不会害人命。”
那声音像是拿着人的脊椎骨在船舷上摩擦敲打，他哥再也忍不住了，握着鱼叉冲出船舱，将鱼叉向水里狠狠一掷，“叮——”，鱼叉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但随即没入水中消失不见，他哥死死盯着水面，寂静没有持续几秒，一股大浪从水的更深处卷起来，小小的渔船在这滔天巨浪之中如一片枯叶，被摇晃！被撕扯！被拆解！
暗沉天幕上，如同被杂碎的精美瓷器，炸开一道惊雷。
“哥——”
“老二——”
他拼命踩水，乱波之中抱住一只木桶，“哥——！”巨浪翻而又起，他在下一浪到来之前把自己绑在木桶上，水墙覆上来，他失去了意识。
*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天池的岸边，那木桶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头痛欲裂，扭头环视四周，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
起初，他以为那是他哥，可他立刻就否定了，四周一片漆黑，唯那人身穿着白色的落地长袍，那袍子上精美的刺绣和看着就不像是凡间应有之物的布料让他震惊在原地，良久，他坐起来，他看到那人脚下盛开着一片白莲，带着光晕，恍然若天神！
再看那人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长发及腰，脑后松松挽了一个髻，给人一种温润和煦的感觉，“我……死了吗？这里是天上吗？”他站起来，向着那个白衣胜雪的人走过去，“你是来接我的吗？我哥呢？”
那白衣人静立于原地，也不回答他，待到足够近了，他终于看清楚了白衣人的面孔，那是惊心动魄的美，这决不是凡间！我死了！对，我一定死了！他倒吸一口气——凡间怎会有人长成这个样子。他再上上下下去看，他忽然发现那人脚边扔着一柄三股鱼叉，他的侧面白衣上鲜红一片，是血，滴落在地便盛开一朵白莲。
他似乎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鱼叉是他们船上的，这位清越得如同神仙一般的人，是被他哥弄伤的。
“对不起！”
那白衣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怜悯，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垂怜，似有神圣，却教人臣服，“你还活着，你兄长，死了。”
两人相距不远，几乎迎面而立，他怔在原地，“你是鬼，是吗？我哥说神明不会伤人性命！你是鬼！鬼！”
“念你曾劝说你兄长回去的份上，”那人说话轻飘飘，旷远的声音没有源头从四面八方进入耳孔，感觉是虚的，“你走吧，戒律既定不可违，如有再犯，不会轻饶。”
那白衣人说完便转身向着湖水里面走去，步步生莲，没入水中，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岸上莲花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四周又陷入黑暗。
*
翌日。
北冥衙门里，一名渔民被吓得浑浑噩噩，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了一个堪为奇幻的命案故事，登记案子的衙役觉得遇到了个疯子。
“我说老兄，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休渔时期捕鱼被发现了，在这里装傻装疯想免了责罚，”那衙役强装严肃，但能明显看得出来他在憋笑，“行啦老兄，做噩梦了吧，没有的事，你要是现在去有名的医馆开上一份疯病的诊帖，你那休渔时期捕鱼的犯法行为也能被免了。”
“真的，我说的都是亲眼所见！那个人束腰上有鱼鳞刺绣，在另一个角度看就是羽毛刺绣，真的！”他比划着。
衙役们不想跟疯子深究，摆摆手把他客客气气送出去了，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可谁曾想，第二天开渔，一个捕鱼人从湖里捞出来一具尸首，尸首经确认，就是前一天去北冥衙门报案的那个人的哥哥。
其死态诡异，肺部没有积水，且死不瞑目，眼睛完全翻过白眼仁，感觉就像中邪了一样，衙门里仵作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死因。
*
皇城。
子时，公子哥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迎春阁、探春楼灯墙映天，彩色霓灯给皇城披上令人兴奋的气氛。
“似水流年”是一家只对老客常客开放的青楼，包房内，一群花花公子要么推杯换盏，要么举着骰盒疯头疯脑摇着，还有的抱着头牌嘻嘻哈哈，就差把房顶给掀了。
“金哥，金哥，来，咱俩走一个！”旁边人给坐在中间的那个看着就像头头子的男子满上了酒，端着酒盏就要来碰。
那个被称为“金哥”的人危险地眯眼睛看着面前一大碟子瓜子，突然狠拍了一下桌子，“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金哥’！”瓜子儿飞的满天满地都是，瓜子皮更是无处不在。
“欸是是是，来，秦哥，对吧，秦哥，走一个！”
秦罡终于拿起酒樽跟面前另一个酒樽碰了一下，一口闷了酒，把樽往桌子上一撂。
“咦？我记得咱们以前不都叫着金哥，咋滴了？咋不让叫了？”
“你不知道吗？以前嫂子不老叫他叫金哥么，这不是我秦哥被甩了么，不给叫了！据说都快追到佛堂了……谁说的？金刚啊！”玄武屁颠屁颠眉飞色舞。
“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秦哥被甩啦！哈哈哈哈哈，是不是鹏嫌你太暴力了？哈哈哈哈哈……”
“摩诃摩瑜利罗阇！你个佛家明王管我们天地化物作甚！”
孔雀笑得倒在榻上，“不敢不敢，不敢让金乌大神直呼梵名，叫我孔宣就好了，而且人间早就三圣论教，百家争鸣相互融合，相互取长补短咱们不也坐在一块儿解闷嘛，更何况，你敢说相互之间没有交融？你的笑料也要愉悦众生嘛，哈哈哈哈哈哈……”【1】
秦罡气得头顶冒出一个火苗，被东海龙王三太子吐了口唾沫灭掉了，头顶上冒出一缕青烟，“秦哥，咱消消气，可不敢把这儿一把火烧成灰了，你下下个月的月俸已经被你去年不小心烧掉的二十亩小麦给抵扣掉了。”
秦罡咬着牙捏着琉璃酒盏，怒火立刻烧干了里面剩余的那点儿酒。
“秦哥！你干嘛？琼浆玉液，珍馐佳肴，怎么能这样浪费，好贵呢！”
秦罡斜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欠打的花尾巴孔雀，手里把琉璃瓶子烧化了冲着孔宣甩过去，孔宣先是一惊，随后伸手把流动着飞来的琉璃用孔雀真火烧成了气态吹走，“诶呦诶呦，吓死我啦，我好怕怕啊！”
各大天神们一下子哄笑起来，那些凡人花魁也掩面抿嘴而笑，秦罡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就差一口火喷出来把他们烧成灰。
“哎，算了算了，开个玩笑就行了，秦哥也很伤心的。”秦罡的忠实小跟班烛龙趁机讨好，笑声渐渐散了，秦罡挪坐到一边喝闷酒，不和这些没良心的坐一块儿。
喝到微醺时刻，秦罡灵驿符响了，喧闹声中，他大吼：“喂？什么？北冥现在不是鲲的地盘儿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