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达依马哈

16、恶意

　　沅忆回到家，心情极好。程骏还在公司，顾妈烧了她爱吃的牛肉面。她觉得生活仍然是可以被期待的。
　　饱餐一顿后，她坐到沙发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她打开手机，先是点开微信里和念生的对话框，细细读了一遍两人少的可怜的对话记录。接着打开他的自媒体主页，没有更新。但她还是翻了很久，仿佛有了新的感受。
　　晚间，程骏匆匆忙忙回家，沅忆正在练琴。他看着沅忆瘦弱的背影，直觉告诉他，沅忆在潢州一定经历了情绪的巨大起伏。他走进书房，从沅忆身后紧紧抱住她，沅忆被他吓了一跳，但是没强行挣脱。
　　程骏把头埋在沅忆的脖颈里，没有发出声音。昨晚他以为这次他会失去沅忆，光是想一下就几乎能把他千刀万剐。他胡乱对着四面八方祈祷，只要沅忆能平安回来，即使这辈子都维持目前的状态，他也心甘情愿。他只恨自己不能把沅忆揉起来藏在自己的口袋里。
　　沅忆被程骏搂得有点酸痛，程骏不得不松手。他整理了一下穿了两天已经皱巴巴的衬衫，揉了揉沅忆的头，和她说：“我回来洗个澡，拿点东西。今晚要赶去箖州的工厂，可能要下周才能回来。”
　　“这么严重吗？”沅忆昨天还以为程骏只是找了个借口不去潢州。
　　“嗯，两百多台高端机子在路上翻了，上洹的工厂修不好，要去箖州工厂看看能不能修，不能的话就要全部送回斯图加特返修了。我要赶过去看看具体情况。你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吧？”程骏在工厂呆了一整晚，体力早已不支，加上担心沅忆的安危，精神上也备受煎熬。
　　“不要紧，要我送你去机场吗？”沅忆这才注意到程骏双眼凹陷、胡子拉渣，疲惫不堪地依在书橱门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挤出笑容给她。她突然觉得程骏也挺可怜的，心里被工作占满了，工作却还出岔子。
　　程骏松开皱着的眉头，冁然笑起来，“不用，老蒋会来接我，你在家好好休息。”说完又俯身从沅忆身后抱了她一下，恋恋不舍地去了浴室。
　　沅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钢琴，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沅忆醒来打开手机，收到程骏早上四点发来的消息，说自己平安到箖州了。沅忆心情变得格外轻松自在，她在屋子转悠了一会，没见着顾妈，就自己倒腾起早餐来。
　　她热了两个牛肉包，又拿了一块瑞士卷，再给自己泡了一壶热拿铁，还洗了一些草莓。她当然吃不完，她只想把这些好看的食物放在桌上。
　　顾妈十点多回到家，进屋后就仓皇失措地跑进自己房间，拿出床底的小行李箱，胡乱塞了一些衣服进去。在阳台吃着早饭的沅忆第一次看到顾妈如此慌张，她一边向顾妈房间走去，一边小声喊道：“顾妈，你怎么啦？要去哪啊？”
　　正在翻箱倒柜找现金和首饰的顾妈，听沅忆喊她，才有点回过神。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沅忆说。
　　“小忆啊！我妹妹被人打死了！”说完便哇地一声哭出来。
　　沅忆知道顾妈有个亲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因为出生时就双腿瘫痪，所以如今六十几岁只能独自居住在堋洄县老家。
　　“打死了？”沅忆难以想象，现代社会还会有人被活活打死，“报警了吗？”
　　“被一群人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要赶紧回老家一趟。”顾妈痛哭流涕，地又转身开始收拾。
　　“你怎么回去？”沅忆进屋子帮顾妈一起打包行李，想起顾妈老家离上洹有六百多公里。
　　“买不到长途车票了。刚找了个老乡，他晚上回堋洄，我一会赶过去他那里。”
　　“那不就耽误了！”沅忆也着急起来，人命关天，顾妈怎么还能等到晚上，“我送你去。”说完沅忆就到卧室拿了些换洗衣服装进旅行包里，再从客厅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沓现金，一起塞进包里。
　　“小忆，你不用送我，要开六七个小时诶，你吃不消的。”顾妈哭着跑出来，阻止沅忆打包。
　　“别浪费时间了，顾妈！赶紧走吧！”沅忆抓起包，就往门口走。
　　顾妈看沅忆待她这般体己，更是收不住眼泪，急得跺脚。沅忆不愿再拉扯，直接跑进她房间把行李拖了出来，叠上自己的旅行包就往门外走。顾妈没辙，只能追上去。
　　开长途车对几年前的沅忆来说，是常有的事。她曾经是4A创美公司的PR经理，几乎成天在外奔波。不过在家呆久了，确实一定程度上折损了她的战斗力。再加上前一天刚从潢州开回上洹，她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
　　经过六次服务区的休整，她们赶到顾妈老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村庄里静得瘆人，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沅忆跟着顾妈走进她家的院子，院子里外和顾妈过完年离开时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通往门口那块地上遍布了七零八落的脚印和烟头。她们走到屋前，被门上的封条挡住了去路，但即使不进门，他们也能借着胡同里高挂着的照明灯，大致分辨屋内的情景。
　　屋里一片狼藉，碗筷、锅子、脸盆扔了一地，看着像是饭菜之类的糊糊，沾得到处都是。本该在炕上的红色被褥稀烂地堆在地上，被踩得红不红，黑不黑。沅忆隐约看到被褥上还有一团像丝线的灰色东西有些反光，一路牵扯到地面上，再蔓延到门口。
　　沅忆心里哐当一下，鸡皮疙瘩起了全身。那是头发！顾妈这时也注意到这些灰色的丝线，“啊”得一声哀嚎起来。
　　听到响声，胡同里终于出现几个人，慢悠悠走到顾妈家门口。有认识顾妈的，跑上前去安慰她。有看热闹的，对着沅忆喊，全抓去咯。沅忆问那人，谁抓去哪了？那人说，警察把人都抓走咯。
　　沅忆定了定神，与其在这边问东问西，不如直接去警局问清楚。她把顾妈扶上车，直奔最近的公安局。可那公安局最多算是个小办事处，里面的警务人员告诉沅忆，这起案子性质恶劣，已经报到市公安局去了，犯事的人都关那了，顾妈妹妹的尸体也在那。
　　看来是真的被打死的。沅忆此刻才相信，在她看不到的世界里，会有这样的悲剧。
　　市公安局的拘留所昨晚一下子关进十三号人，其中有六对是夫妻。负责这次案件侦查的警察叫大胡，他一边安排顾妈去做尸体确认，一边骂咧咧地告诉沅忆，这群人真是畜生。沅忆到这时，才了解到事情的整个过程。

　　顾妈的妹妹虽然从小双腿瘫痪，但在26岁时，还是嫁了户人家。可惜丈夫也有旧疾，没两年就死了，孩子都没一个。顾妈妹妹觉得再留人家里也是累赘，干脆回了自己家。村里人知道后，都挺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还行动不便，大家都轮流会去帮忙照顾她，。隔壁赵家的媳妇最热心，家里有多烧的都会送点过去。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一直都相安无事。直到今年过完年后，十几年前二婚嫁到城里的刘娟，又离婚回到村里。
　　刘娟回村没几天就和赵家男人私会起来。赵家媳妇很快就发现自己男人行为变得古怪，就和平日里一起扯闲话的几个姐妹说起这事。这几个姐妹里有三个和赵家男人勾搭过，都不敢乱说话，只说会帮赵家媳妇看着点她男人。
　　赵家男人被自己媳妇也看得紧，不敢随便去刘娟家。有一天，他媳妇让他去给顾寡妇送点红烧肉，他到顾寡妇屋里正巧遇到刘娟也在那，两人一下子电光火石，打哈哈和顾寡妇道别后，就溜去后院了。
　　此后，他俩得空就窜到顾寡妇家后院幽会。顾寡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最怕的就是跌倒在院子里没人发现。所以她除了去灶台，很少下床，更不爱去院子里。
　　也没过多久，刘娟又搭上赵家媳妇几个姐妹的男人，全往顾寡妇后院带。有几回，几个男人都面对面碰个正着。但是他们心知肚明，都是图个乐子，就没说开。
　　赵家媳妇最先忍不了，她假意要去城里办事，让她男人自己解决午饭，实则是在胡同里猫着，看他往哪家去。谁知自己男人鬼鬼祟祟出了门，一个右拐就溜进顾寡妇院子里。她被震惊地愣在原地，感觉胸口有一股热血差点从嘴里喷出。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男人会和她一直照顾着的顾寡妇好上，简直就是养了两条白眼狼！
　　偏偏刘娟打算去顾寡妇院子里时，发现了赵家媳妇呆立在胡同口，只得装模作样上去问她怎么了。赵家媳妇一口气上不来，扑通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几个小姐妹都在一旁陪着她，她掀起被子就跳起来，“不要脸的东西！吃我的喝我的！还要勾搭我男人！”叫嚷着就要往顾寡妇家冲去，几个姐妹拉不住，也不敢拉。
　　她们都清楚，这个村里，除了赵家媳妇，其他人，没一个干净的。
　　赵家媳妇冲出房门，看到自家男人站在院子里悠闲地抽烟，她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劈过去。“你个狗东西！不要脸！”
　　赵家男人一见这架势，连忙护住自己的头，一边逃，一边叫，“不是我呀，是她呀！给她送吃的，她偏拉我上炕！你说她一个残废，我也不好推她呀！”
　　“狼心狗肺！我现在就去收拾她！”赵家媳妇扔下扫帚，往顾寡妇院子跑去。
　　追出门来的几个姐妹，一下子觉得这招或许管用。让一个寡妇把事情都担下来，她们都捞个体面，于是纷纷跟去顾寡妇家里。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几家的男人怕东窗事发，也跑去顾寡妇家看事态怎么发展。
　　顾寡妇这时正擦完身子，穿上上衣，突然大门被砸开，她连忙用被子盖住下半身。
　　她一看是赵家媳妇，想招呼她过去坐，哪想赵家媳妇冲到她面前，指着她鼻子就开始骂。顾寡妇哪听过那么难听的话，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没一会，三三两两一堆人都挤进屋子，顾寡妇更是被吓得魂都没了。
　　另外几对夫妻原本就是来浑水摸鱼的，都想着把脏名声扔给顾寡妇就完事了。但又怕演得不像，干脆都跟着赵家媳妇一起恶语相加。
　　赵家媳妇被大家这么一起哄，觉得自己就该替天行道，把顾寡妇除之而后快。她抄起炕边顾寡妇的拐杖，?就往她身上猛锤下去。
　　众人这下傻眼了，谁会知道赵家媳妇真动手，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劝。毕竟刚才一个比一个演得真。刘娟一开始还在一边还看热闹，后来看赵家媳妇这是要闯祸了，兴致更高了。她为了煽风点火，上前一把扯下顾寡妇的被褥。
　　赵家媳妇见她下半身衣不蔽体，更加确认她就是狐狸精。她向几个姐妹喊道：“看到了吧！这不要脸的东西，今天抢我男人，明天就是抢你们男人！今天不收拾她，往后你们别哭着找我帮你们收拾！”喊完又接着用拐杖往顾寡妇身上抽打。
　　几个姐妹看这架势，如果今天让顾寡妇把误会澄清的话，迟早有一天她们那些事会被赵家媳妇知道。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心一横，都向顾寡妇扑过去。
　　顾寡妇其实不仅是天生双腿瘫痪，她的心肺功能也比常人虚弱。被赵家媳妇打了第一闷棍后，就有点顺不过气。她只能先把自己缩起来，防止头受伤。谁知慌乱中不知谁扯掉她的被子，她下意识就用双手遮住□□，这一遮，让后面几棍都结结实实地打到脑门和胸口上。她疼得咬紧牙关，双手还是紧紧护住□□。
　　几个男人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松了口气，退到院子里，开始抽烟。赵家男人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差不多行了啊！”
　　村长赶到时，顾寡妇已经趴在炕上一动不动了，她的头皮被扯下一大块，左眼球爆裂，鼻梁骨粉碎性骨折，四根肋骨断裂。
　　最终死因是惊吓过度，心脏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