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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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子饯，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酒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
1915年陕西巷云吉班一如既往的人流熙攘。戏台上的少女簪粉胭淡，环佩叮当，十指如削葱根，犹抱琵琶半遮面。曲子悠扬婉转，似诉着旧事心殇。可若是离近了瞧，却似乎从那美眸中觅出些厌倦与心不在焉来。
台下光线昏暗，有一人神情恹恹，翘着二郎腿，面上的消沉同周围悠悠然听戏并面露陶醉之色的一众看客比起来显得有些突兀。似乎光顾这烟花柳巷并非他所愿，或是对这曲儿的不满？
小凤仙有一瞬的溜号，不满于男人似乎道貌岸然又自命清高的行状。“谁逼的你似的。”她心下腹诽。
一曲终了，她随意福了福身，在如潮般的掌声中下台去，末了又状似无意地瞥了瞥角落里的男人。依旧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只略抬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像在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收回目光，她接过老鸨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摆摆手示意自己要歇下了——云吉班的老规矩，这角儿越红，捧的人越多，地位便越高，当红名角儿一天只唱两回，心情不好还可以闭门谢客，而凤仙儿虽然尚未至桃李年华，却已是如今当之无愧的云吉班的台柱子。
这回老鸨却面露难色：“姑娘，今日许还要劳烦姑娘晚些歇下......有位贵客，怕是不能不见的。”
她也没有多推辞，连哪个军团的旅长她上回说不见便不见了，这回她倒是好奇是怎样一位大人物呢。只是赶巧了，她今儿个心情不好，可别盼着她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姑娘不再拾掇拾掇？”
“不必。你可知那来的是何人？”
老鸨只摇头，不敢多说什么。
一会儿进了会客的偏厅，红木装饰，案几上按她的喜好插着修剪过的红梅，沁着淡淡幽香。茶几上是新沏的热茶，武夷山的大红袍，每沏必有贵客。未来得及收好的报纸此时却在男人的手里，遮住了半张脸，一股浓浓的消沉气息带的整间屋子的气压极低。可不就是台下方才冷着一张臭脸的那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拿的正是今早送来的报纸，她草草看过，便气得不打一处来：袁大头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纵然她一介女流没资格探讨什么天下大事，可这干的是人事么？
她此刻倒是很想瞧瞧这人的反应，若是仁人志士倒是可以同他好好把这心中的怨气诉上一诉。
结果却大失所望，眼前之人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更遑论愤慨激昂之意。来这儿的该是些什么货色，她早该清楚！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心里想着什么，便都写在了脸上。却还是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
“将军不上阵杀敌，来这处作甚？”语气不善，老鸨要在近旁怕是得吓得瘫软在地。
男人这才抬眼，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莫名生起气来的小姑娘，没有生气，倒是放下报纸，颇有兴味地开口道：
“你如何知道我是将军？”
“枪。”凤仙儿不耐烦地指指他腰间别着的枪盒。
他面色一沉，暗暗嗤笑，袁某人的眼线都安到这处了么？
见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定然是心怯了！她乘胜追击，朝报纸努了努嘴，试探道：
“不知将军对此事作何看法？”
略一沉吟，心下好笑，连个小姑娘也要来套他的话么？问得如此直白，真当他傻子不成？
“大总统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敷衍道。
“先生真这样想么！？”小凤仙猛地坐起，神色严肃，“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志在四方，应是小女远远不能及的。若不能救国、救民于水火，连起码的民族大义也不懂，恕小女不能奉陪！”
男人再次诧异，莫非她不是眼线？看着这尚且稚嫩的背影，他叫住她：“慢着。”
“姑娘对这时局又有何看法？”
少女站住脚，转身，毫无惧色地凝视男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小女才疏学浅，势单力薄，若是男儿之身，必要以蝼蚁之身负卫国之重担；纵使飞蛾扑火，也绝不坐以待毙。浩浩青山，怎能任其毁于吾辈之手！”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驱散了他心中疑虑的雾霭。
男人不觉起身，亦正色道：
“姑娘所言甚是，天下之人若皆怀此赤诚之心，则中华必将荣盛不衰矣。”
寒冬腊月，窗外是如墨的夜色，红梅悄然绽放，在黑暗中孑然寥落，似乎在对寒风倾吐心声。屋内灯火长明，二人如逢知己，坦言而谈，至深夜方散。
“你来此处是为了掩人耳目？”她犹豫着问。
他点头。临走之际，提起案几上的毛笔。浓墨晕开，力透纸背：
“不信美人终薄命，由来侠女出风尘。”
落款，松坡。
此后数月，日子是难得的太平，蔡锷将军成了云吉班常客的事，成为京城妇孺皆知的一大谈资。有时为捧人包下半个场子，有时是原本脾气古怪的凤仙儿亲自把人迎接内厅。英雄配佳人是街头巷尾所喜闻乐见的，亦令袁大头眉头大展，对这位云南都督的戒备也松懈下去。
春去夏来，秋往冬至。萧索的西风卷起地上的败叶，昭示着离别，又似预告着新生。蔡将军一直谋划着要回到云南举兵讨袁的时机也似乎越来越成熟。
“寒冬腊月，踏雪寻梅”。
1915年11月11日，趁大雪纷飞之际，借饮茶赏雪之由，在小凤仙的掩护下，蔡锷得以顺利逃出京城。计划筹备得周全，一时无人发觉，小凤仙手持红梅，云亭望雪，已是泪流满面。她只希望，数年后的冬天不会如此寒冷，泱泱华夏将迎来灿烂曙光。
***
许多年过去，钟鼓楼台，街头巷陌，却是人去楼空。“门前冷落鞍马稀”，少女成长为少妇，重立于戏台之上，小凤仙仿佛看到那人翘着二郎腿，神色散漫而淡漠。
“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串余生，萍水相逢成一梦......”
“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要相见，到黄泉。”
她又折一枝红梅。
斯人不过红梅一朵，跌落平静水面，或滑进湍急河流，终会被吞没消逝。
卿且去，勿挂念。满树红梅总是开也开不尽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