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一晓

3、第 3 章

　　晃晃悠悠眼看就快要十二月了，日历上早就立冬了，可是他连秋天都还没有过，这所三本学校收费高昂——要不是父母调了工作涨了工资他绝对上不起，这里大部分都是本省的孩子，要么也是南方的，像他这样样的北方人不是很多，至少在他的宿舍里，他是唯一一个。越快到冬天就越难以忍受，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怀念那座城市，他从来不知道那座城市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如此之深的痕迹……

　　北 冬天 雪

　　如今这些词语已经成了他最新鲜也最陈旧的伤痕，那是他现实的梦魇、幻觉的美梦……慢慢的慢慢的他明白了有些东西只能生存在记忆里，他强烈渴望的那些东西早就不存在了，所以，也许……连回忆也是亵渎？
　　他有四座城市。一座，有他的童年，他的亲戚及祖坟，他最单纯的时光；一座，有他的少年，他最初的深爱的人，还有他所有的情绪；一座，有他的父母，他的……称之为家的房屋；一座，有他的身体和现在正在进行的生命。
　　他有四座城。
　　不过，准确说来其实是一座都没有吧？
　　他不认识任何一座城的来龙去脉，他在任何一座城都没有邻居。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

　　十一月了，航远发现自己变得热爱旅行，他迫切的渴望着一次远行。一个人，去一个没有任何回忆也不会有任何牵连的城市，平静的享受时间，愉快的走路……
　　不过，他现在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
　　她叫周妍娟，中等个子挺顺眼的一个女孩子，身体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热量。
　　他并不爱她，这个所有跟他有点熟悉的人都明白，妍娟也明白。他跟她交往只是因为她的热情，她的锲而不舍无微不至最终感动了他，他不是个十分优秀的男孩子，所以能有个女孩子对他这样义无反顾他该感激，他决定要对她很好，他觉得自己能够维持下去——即使，他不爱她。
　　--------------------------------------------------------------------------------------------
　　航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凉飕飕的——出冷汗了。
　　他刚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
　　空气很凉，外面无缘无故的狂风大作，他呆滞的盯着前方阳台的玻璃门，过了一会儿，才看见那外面清白的月光蓝黑的夜色。
　　好冷……
　　他这样想着却一动不动的继续坐在床上，梦中的恐惧感依旧占领着他的全部让他无法动作。
　　“航远？”
　　隔壁床上突然发出低沉的声音，像某种厚重而又细腻圆润的黑色石头。是江世杰。
　　“嗯？”
　　“做噩梦？”
　　“嗯。吵醒你了吗？抱歉。”
　　“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
　　“……”
　　航远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满脑子都是那种恐惧，他有些自虐的一动不动任这种又冷又怕的感觉肆虐，模模糊糊的想着要仔细的记住这种感觉。
　　一杯热水突然出现在航远面前，清白的月光里通透的摇晃着光芒。
　　“谢谢。”他接过握在手里，那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又过了一阵那温度才不显得突兀，慢慢的有些暖了，也真正感觉到寒冷。
　　“还好吗？”
　　江世杰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航远侧过脸看见他暗红色方格的睡衣，微微翘起嘴角。
　　“没事。”
　　“你梦见什么了？”
　　江世杰问着，掀起航远的半只被角钻了进去。
　　“……我躺在床上——就是这张床，醒了，低头，然后看见自己胸的正中间有一个漩涡——深夜一样浓黑的旋涡，我就那样看着它在自己的胸口旋转着……越来越大，我想这样下去马上就会全部都被吞噬的，但是我只能惊恐的看着那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真的……很恐怖……”航远说着哆嗦了一下。“好冷。”他抬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顺着食道流下去……感觉很清晰。
　　江世杰微微低下身子侧脸看他，随着叙述，他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浓，很鲜艳，那种被缠住的感觉。
　　“是啊好冷……”他蹭了蹭，滑下去，手臂圈住航远的腰。
　　---------------------------------------------------------------------------------------------
　　屋子里的黑暗和月光冷冷清清的流动着，门外大风呼啸树叶自相残杀。台风过境吗？
　　航远握着一杯半冷的水，睡衣凉凉的贴在身上，腰间温度过高。
　　一切似乎都不很协调。他这样想着，有些困了。
　　最近，梦做得有些多了。
　　---------------------------------------------------------------------------------------------
　　新生篮球赛男女篮他们班都得了第一，男生主力中三个是701的，航远、许子修、江世杰，于是701就这样在学校范围内出了名，因为那两个人不仅篮球打得好，人长得也帅。
　　颁奖那天是11月20号，领了奖金他们决定出去吃一顿，遇到这种事费天翔鼻子总是特别灵，早早就跟来了，周妍娟在女篮而且也是主力，再加上其他一些队员的男友女友，一帮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开出去了，饭桌上祸害完再继续祸害KTV。
　　周妍娟跟航远被逼着唱了两首情歌就窝到角落去了，江世杰摆出一幅生人勿近的嘴脸坐在最偏僻的角落喝闷酒，费天远拉着许子修跟一帮人在那里闹，包间里昏昏暗暗气氛混乱。
　　“小远你周末有事情吗？”妍娟无聊的扯着靠垫问。
　　“没，约会？”
　　“好啊好啊~去哪里？”妍娟转头笑着看向航远。
　　“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里？”
　　“去看电影吧。”
　　“有你想看的片子吗？”
　　“有！”
　　“原来早就算计好了啊你。”航远笑起来，伸手揉乱了妍娟的一头长发。
　　“我哪有……哎呀你别老是弄乱我头发啊，等下蓬头垢面的带出去还不是你丢人？”
　　“不觉得，我心里舒服就得了，你什么样子我是无所谓……”
　　“我说角落里那两个，别在那肉麻了，要肉麻也秀出来给大家一起看嘛！”费天翔的声音从麦克风传过来。
　　“就是，唱歌唱歌，情歌对唱！”
　　群众是盲从的。
　　------------------------------------------------------------------------------------------------
　　星期六航远跟周妍娟去看了电影，一部文艺片首映式，电影完结航远的印象里只有偶像的脸孔频繁闪现。
　　这个时候他们正坐在电影院对面的咖啡馆里。
　　“小远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嗯，我也觉得一般……”
　　“那你干嘛还来看？一张盗版DVD五块钱。”
　　“不是想跟你约会嘛……”
　　“那不是重点。”
　　“嘿嘿……那不是首映式吗……我偶像在里面啊……”
　　“谁是你偶像？”
　　“李闻风。”
　　“……好你个周妍娟啊！带着你男朋友看你偶像来了！”
　　“嘿嘿嘿……”
　　“还笑！”
　　“看你吃醋我幸福啊。”
　　“……拿你没办法。”
　　“嗯，说真的，小远你不喜欢流行的是吧？”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很少听——不过追星这种幼稚的行为是从来没有的。”
　　“懒得理你，那你也不喜欢李闻风喽？”
　　“嗯……国内的话我大概只会买他的CD。我喜欢他早期乐队时期的作品，不过现在单飞了也很不错。他的东西感觉得出来是真的爱音乐的，难得的认真做音乐的人。不过……我不觉得他演戏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刚那首片尾曲挺不错的。你喜欢他哪里？”
　　“全部！”
　　“周妍娟！还没结婚呢就红杏出墙啊？！”
　　“没没没……他是我偶像，你是我男友，不一样嘛……小远我才知道你醋劲这么大……”
　　“小女子，今天暂且不跟你计较。等你日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就知道错了。”
　　“什么真面目，我知道的就是他的真面目！”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我有他的书！”
　　“哈哈！面对面的朋友间说话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出版社印刷出来的东西？妍娟，该长大了啊。”
　　“航远……！”
　　“……生气了？”
　　“……”
　　“别啊……我错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有我照顾你……”
　　“……哼……”
　　“好啦赶紧吃你那块蛋糕吧，等下逛超市我帮你提全部东西好不好？”
　　“吃不下了现在就走吧……”

　　“你叫航远？”
　　----------------------------------------------------------------------------------------------
　　一个人，一个棕色卷曲长发的男人站在航远椅子旁。很高。
　　“你叫航远？”
　　白色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扣，黑色长裤。这个男人挡在他即将起身的位置冷冰冰的问着，航远坐在椅子上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他的黑色墨镜，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是。你哪位？我不认识你。”
　　“在哪工作？”
　　“……你谁？”
　　航远有些生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狂妄得让人讨厌。
　　“在哪工作？”
　　“……妍娟，走了。”
　　航远拉起呆在一旁的周妍娟从另一边走了出去，很久以后，他们站在超市电梯上的时候，周妍娟忽然一个机灵，航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然后听见她说：“刚才那个是李闻风！”
　　航远看着她满脸通红，静了一会儿，翘起嘴角笑了，孩子一样干净的笑。
　　“是吗？”他说，目光温柔。
　　“是啊是啊！！天啊我竟然见到他本人了！那么近！他还跟你说话了！我都呆掉了！天啊天啊……哎呀！我忘了跟他要签名！！！”周妍娟兴奋的大声说着，眼睛闪闪发光。
　　航远站在上一级的台阶微微侧身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笑，目光温柔。
　　周妍娟突然停止动作，抬头看他——笑容安静，目光温柔，她恍然发现自己的男朋友原来也是个漂亮的人物，只是，太远了，那种漂亮，太远了……她忽然就慌了起来。
　　“对不起……”她低下头，伸手拽住了航远不知什么时候放开的手。
　　“没什么。”航远还是笑，翻转手心握住了她的手。
　　---------------------------------------------------------------------------------------------
　　冬天快到了。

　　最近，他总是做梦。
　　最近，他总是看见下雪。
　　耳边……有簌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