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约》苏以木

51、种子（三）

　　公交车站。
　　两人并肩坐在车站的椅子上等车，贺州头脑晕的慌，又犯恶心，于是他就歪着头，小憩一会儿。

　　“贺州。”
　　某一瞬，贺扬的嗓音响起来，贺州睁开眼，侧过头。
　　“怎么了？”他问。

　　贺扬动了动身子，说：“靠着我睡吧。”
　　约是真的很晕，贺州没有拒绝，靠了上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熟悉的气味再次袭来，霸占了贺州仅存的最后一点意志。他就这样靠着他的肩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公交车来了，贺扬偏过头，用余光瞧着贺州道：“州州，醒醒，车来了。”
　　贺州被吵到，有点不耐烦地动了下脑袋。
　　贺扬没忍住被逗笑。

　　约是笑声很近，又或许是贺扬笑的时候，身子抖动太厉害，贺州醒了。
　　“醒了？”贺扬收了笑，“车来了。”
　　贺州从贺扬肩膀上离开，瞄了一眼公交车来的方向，末了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公交车靠站停车，两人刷卡上车。

　　他们依旧坐在公交车最后排位置，贺州坐在里面，贺扬坐在外面。
　　车辆行驶了一会儿，贺州还是觉得困，于是把脑袋靠在了车窗上。过了会儿，贺州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有点热。

　　车里开着空调，窗户还都是关着的，再加上贺州还在发烧，感觉到热很正常。于是他掀起沉重的眼皮，吃力地抬起因为发烧而感觉到无力且还酸的手，开了一小条缝隙。

　　凉风顺着缝隙溜进来，贺州嘴角往上翘了翘，而旁边的贺扬却是滑动手机的手一顿。他侧过头，瞧见贺州都快要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了，便收了手机，抬手从贺州的后脖颈绕过去，手掌贴着脑袋把人往自己肩膀上带了过来。

　　“别对着吹。”贺扬说。
　　贺州是醒的，他听见贺扬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嘴里泛起一丝苦味。

　　快要到卫生院的时候，车里上来两位男生，大概跟贺扬他们差不多年纪大小。他们就坐在两人前面的位置。

　　“你怎么还哭啊？我错了行不行？咱们不哭了好不好？”坐在外面的男生侧着身子，脸上携着担忧，手上却不知所措。
　　后排，贺扬掀了掀眼皮。

　　那个坐在里面的男生在这时把头往旁边撇了撇，末了才说：“我没哭。”
　　“好好好，你没哭。”说完，坐在外面的男生把里面的人搂了过来，下巴抵着他的脑袋，凑近很用力地亲了一下那个人的额头，“我们小喻喻最棒了，对不对？”
　　“……神经病。”

　　【乘客们，……】
　　公交车报站的提示音响起，贺扬动了动肩膀，把贺州叫醒了。
　　公交车到站停车，两人下车。

　　卫生院内，贺州坐在大厅的金属椅子上，瞧着窗口前排队挂号的贺扬。
　　车上的那股感觉又来了。
　　过了会儿，贺扬回来了，带着贺州去了二楼，医生办公室内。

　　医生给贺州量了体温，而后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了什么，桌角的打印机工作起来，医生摸出打印机里的纸，交给贺扬。
　　“去楼下配盐水。”

　　贺扬点头接过，瞧了一眼医生开的单子后，拉上贺州的手，带人去了注射室。
　　注射室里没多少人，空位很多，贺州找了角落坐下，贺扬则是去楼下配盐水。
　　一会儿后，贺扬回来了。

　　“热么？要不要把外套脱了？”贺扬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说。
　　贺州点了点头，强撑着意识抬手拉拉链。
　　“睡会儿吧，我会帮你看着的。”
　　贺州又点了点头，靠上椅子偏过头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贺州感觉到贺扬似乎是出去了，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没过一会儿，身边就有冷气飘过来，其间还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然后他又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抬了起来，那双手很冰冷，大概是护士过来打点滴了。

　　一瞬间的疼痛在手背上传来，贺州皱了皱眉，随后很快就感觉到了一股清凉感，以及熟悉的气味。
　　“吊完了记得按铃。”
　　“好。”

　　护士推着推车离开，注射室里又重回安静。这时，坐在门口的一位小姑娘瞧着角落的两人，指着他们对坐在旁边的大人说：“妈妈，哥、哥哥帅。”
　　小姑娘的母亲有些尴尬，朝着贺扬笑了笑，表示抱歉。

　　贺扬回了笑，说：“小妹妹，你很漂亮哦。”
　　小姑娘第一次被人夸好看，还是被这么帅气的大哥哥夸，一时害羞，激灵一下别过了脑袋。
　　回了头，贺扬瞧了眼吊瓶，过了几秒，抬手拨慢了一点吊瓶的速度。

　　他垂下乌黑的眸子，瞧着暖阳下他的脸。

　　贺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拔完针了，他靠在椅子上，手臂麻麻的。这时，注射室的门被人推开，贺扬进来了。
　　“醒了？”贺扬抬眸对上贺州因为睡得久，有些发肿的眸子。

　　贺州点了点头。
　　“那去吃饭？现在快要一点了。”
　　贺州：“好。”

　　医院附近别的店可能会没有，但面馆一定有。两人出了卫生院，旁边就是一家面馆，于是两人进去简单解决一下午饭问题。
　　贺州点的依旧是上次在市医院附近面店里的配置，贺扬也是。

　　他们依旧一个坐在位置上发呆，一个去端面过来。

　　这时候，坐在隔壁桌的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自顾自拉开贺州对面的椅子坐下。小姑娘说：“你好，请问你和那个男生是朋友么？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贺州：“……”

　　“我看你们长得挺像的，是兄弟么？”
　　贺州摇了摇头：“不是。”
　　“这样啊。”最后一个字，小姑娘拖长了调子，像是可惜，又像是侥幸。

　　贺扬端好面转身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陌生女生，坐在贺州对面，还有说有笑的样子。
　　他眉心往下一压，似乎有些不爽。

　　“你朋友挺帅的，他有没有对象啊？”
　　贺州：“他——”

　　“有。”话还没说完，两人之间就被端上了一碗生煎大排面。
　　“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是贺扬。

　　小姑娘这么近距离面对帅哥，有些害羞地往后退了退身子：“那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罢，她便起身离开。

　　贺扬落座，贺州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有对象了？”
　　说完，贺州后知后觉，好怪。

　　贺扬正在给贺州撕大排，闻言手头的动作顿了下，笑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假话都听不出来。”
　　贺州：“……”

　　撕完大排，贺扬从旁边抽了张纸擦手：“快吃吧。”
　　贺州：“……哦。”

　　解决完了午饭，贺扬便带贺州回去了。反正半天已经过去，再回去上课也不太现实，于是贺州就没劝贺扬回去。
　　贺扬突然还有点不太适应。

　　上了车，贺州依旧像上次那样，额头抵着窗户缝隙吹凉风。贺扬也依旧像上次那样，在贺州迷迷糊糊的时候绕过他的脖子，把人带过来，靠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快要到站的时候，贺扬叫醒贺州，而贺州则是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手脚有点麻。
　　缓过一些后，公交车靠站停车，两人到站下车。

　　“回去之后不要用功了，多注意休息和喝水。”路上，贺扬像个大人似的，嘱咐一旁的男孩。
　　贺州点了点头。

　　巷子口，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贺扬抬起眸子，瞧着里头道：“我就不进去了。”
　　贺州：“……嗯。”
　　可是两人都没有动作。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扬很轻地叹了口气，开口让贺州进去。
　　贺州这才慢吞吞地往里面走。

　　可是，就在他完全进入巷子的那一瞬间，他瞧见了路口停着的车。
　　那是黄文娟的车。
　　贺州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会察觉到，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之后会很慌。

　　巷子口，贺扬转身准备离开，而当他刚跨出去一只脚，身后贺州的嗓音传出来。
　　“贺扬。”
　　贺扬刹住步子，回了头。

　　就见贺州跑出来，在他自己面前停下。
　　“怎么了？”贺扬不解地问。
　　贺州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瞧着贺扬乌黑的眸子开口道：“我能去你家住一晚么？”

　　贺扬怀疑自己听错了，贺州……要去他家？？
　　“行么？”
　　贺州的眸子水灵灵的，活像是考试考得不好，害怕回家被家长打的可怜小孩儿。
　　贺扬觉得自己再看下去得疯。
　　于是过了几秒，他动了动唇，移开视线，一脸不自然道：“走吧。”

　　贺扬家离老宅其实不远，骑车的话十分钟左右，走路得差不多半个小时。姜莉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准备完小料之后，家门就“啪嗒”一声打开。

　　她以为是贺启明回来了，于是连围裙都顾不上摘，掀开厨房的帘子探出身子道：“回来——啦……”
　　就瞧见贺扬换好鞋抬起头，贺州在贺扬身后露出脑袋。
　　贺州：“阿姨好。”

　　姜莉：“？？？”什么情况？
　　她摸出手机瞧了眼时间。
　　这不是还没到放学时间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没等她想明白，贺扬就开口解释：“州州发烧了，请假带他去了医院。”
　　姜莉：“……哦，原来是这样。”

　　“来来来，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贺扬弯腰给贺州拿拖鞋。

　　换好鞋之后，贺州讪讪地跟在贺扬身后，好似一只担心受怕的小兔子。
　　贺扬：“我带州州上去休息。”
　　姜莉：“好、好，快上去休息。”
　　贺州讪讪地跟贺扬上楼。

　　房间内，贺州坐在椅子上，贺扬则是靠在书桌的一边，两人进来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姿势没动过，也没说过话。
　　某一时间，贺州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看，是叶小希发过来的消息。

　　——州州，今天作业不多，很快就能写完的。你好好休息。
　　——好。

　　回复完叶小希，贺州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抬起头，对上贺扬的侧脸说：“小希说今天的作业不多。”
　　贺扬“嗯”了一声。

　　有了简单的对话，接下来就比较顺利了。贺扬趿拉着拖鞋起身走到床边，贺州跟着看过去，就见他弯腰掀开被子，简单理了理床。
　　“过来。”弄好后，贺扬坐下，拍了拍身边对贺州说。
　　贺州起身，走了过去。

　　离他自己还剩一步的时候，贺扬伸手把人拉了过来。贺州踉跄了一下，没想到贺扬会突然这样做。
　　坐上床，贺州就听见贺扬说：“你先睡会儿吧，我下楼去倒杯水。”
　　贺州：“好。”

　　贺扬是确认贺州睡熟之后才离开的，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贺州并没有真的睡熟，只不过是在假睡罢了。
　　倒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这么暧昧的氛围，他哪里能睡得着？
　　房间门被人很轻地关上，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了，贺州才睁开眼坐起来，瞧着门口发呆。

　　楼下，姜莉正在厨房里忙活，楼梯口传来动静，接着，贺扬的嗓音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妈，我出去买点东西。”
　　没等姜莉反应过来，家门就被人“啪嗒”一声关上。

　　***

　　楼上，贺州忍不住又翻了个身，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又梦到那个场景了。

　　最近接二连三地梦见这个场景，贺州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施了什么咒语。他坐起来，望了一圈整个房间。
　　什么时候睡着的？贺州心道。

　　这时，房间门口传来脚步声，贺州激灵了一下，接着，房间门被人推开，贺扬走了进来。
　　“醒了？”贺扬关好门，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把倒好的温水递给贺州，“喝点水。”
　　贺州接过，道了声：“谢谢。”

　　喝完水，贺扬从贺州手里接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明明两个人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找到话题的才对，可硬是没憋出一句话。

　　“小扬啊，带州州下来吃晚饭了。”楼下姜莉的嗓音响起来，贺州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被褥发出很轻的响声，贺州回了神，就见贺扬动了动身子，道：“走吧。”
　　贺州：“……嗯。”

　　饭桌上很和谐，姜莉依旧像上次那样给贺州不停地夹菜，一顿饭吃下来，贺州觉得自己今天消耗的能量都被补回来了。
　　饭后，姜莉切了点水果出来，叫他们带回房间里去吃。
　　贺州谢过。

　　楼上，贺扬房间内。
　　叶小希得知贺州在贺扬家，忙不迭就让苏湛安送他过去，并且把两人的作业一道带了过去。
　　贺州写完作业，伸了个懒腰，摸过一旁的手机，发现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要不要去洗澡？”
　　这时，贺扬的嗓音从旁边响起来，贺州收了手，末了讪讪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一下有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品。”
　　贺州又点了点头。

　　贺扬的房间里也是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的，过了会儿，贺扬从里面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几件衣服：“都弄好了。这个是衣服，我的都太大了，你穿不下。”
　　贺扬伸手把衣服递到贺州眼前，贺州垂着头，抬手接过，起身快步冲进了卫生间。

　　十多分钟后，贺州擦着半干不干的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浑然忘了自己还在贺扬家。可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书桌前，贺扬听见动静转过头，瞧见贺州这样子，没忍住蹙了蹙眉。

　　他起身走过去，摸过贺州手上的毛巾，帮人擦头发：“下次擦干了再出来。晚上温度低，你又在发烧，万一加重了怎么办？”
　　很奇怪，明明贺扬的嗓音听起来很温柔，可贺州却觉得贺扬生气了。

　　擦完头发，贺扬便催促贺州去睡觉了。
　　约是还在生病，刚刚又洗了个热水澡，贺州这次睡得特别快，没有像往常那样，找了半个小时的睡姿才睡下去。

　　贺扬洗完澡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了灯，然后凭记忆上了床。
　　约是感觉到了人，贺州翻了个身，从背对贺扬变成面对他。

　　男生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垂眸瞧着身边的男孩。
　　男孩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声很轻，男生瞧着瞧着，一股欲望就上来了。

　　他躺下来，用刚刚那只撑头的手从男孩脖颈下穿过，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睡。接着，他又把另外一只手搭上他的腰，然后用了一点力气，把他自己往男孩身边靠了靠。

　　贺扬曲起那只贺州枕着的手，下巴抵上他的额头。之前说了，贺州睡觉的时候嘴巴会动，所以两个人这么近的距离，贺扬很清楚地就感觉到了从贺州口中呼出来的热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体温本来就高的原因，贺扬忽然感觉有点热。

　　他垂下他乌黑的眸子，然后用手拨了拨贺州额头前的头发。
　　人的眼睛很神奇，就算是关了灯，可还是能看见一点影子。贺扬瞧着贺州额头上的那道疤痕，末了低头靠近，很轻地点了一下。
　　“晚安。”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