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正浓》杵桩王

2、2.1

　　我被命运撞了一下腰
　　列车一路向北，翻山越河，窗外风光如不间断的幻灯片，一帧一帧的变换，从水网密布油菜花香过渡到白山黑水线条分明。未知的城市，未知的人生，带着一丝憧憬，又带着些许不快，列车的终点，正是人生全新的起点。
　　车上人不少，一上车就感到头晕目眩，腰酸背痛，好似经过长途旅行一般。
　　下面没地落脚，卓然无聊的躺在上铺听着音乐，但车厢如一个菜市场，人流穿梭，讨价还价，不少无座的乘客涌到了卧铺车厢休息，你大学生受不了，有人却不在意，对面的大叔一碗面条吃的掷地有声，脚臭味的泡面顺流而上，搞得卓然心绪烦乱，恶心想吐，只有把耳机开到最大，就这样熬着吧，到了晚上就好了。
　　就这么躺了一会，只听得一男一女两声惨叫，似杀猪般先后传来，卓然摘下耳机循声往下看，却令人哭笑不得。上铺一个大婶下来的时候，估计腿短，没掌握好发力点，一脚踩空，不偏不倚落到了大叔的泡面碗里，给大叔免费加了料，那个场面简直酸爽。
　　因为一碗泡面，两人争执了起来，“你这老娘们，毛毛糙糙的，你说你故意的吧，我这还怎么吃？” “恁怎么说话呢？谁稀罕你的面条？我还木说你把我脚烫了呢？你看都肿咧。”看着通红的脚丫子，大婶都要哭了。
　　两人连着吵了几句，被人劝止了。“真晦气。”大叔吐了一口痰，趴床上背身躺着了。
　　看完热闹，下腹升腾起一股尿意，卓然心想，自己下去可要当心点，于是特地沿着床边往下落脚，可人算不如天算，耳机跟着掉了下去，忽然打乱了节奏，一脚下去，只觉得踩在了一个圆润的物体上，好似一颗卤蛋，油光水滑，凉凉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质，以至于脚感太好，情不自禁多踩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来，“坏了。”卓然心中咯噔一下，难为情的一回头，一个老者用无辜的表情盯着他，那个意思是你踩够了吗？
　　对视须臾，卓然过电似的抽回了脚，犹如八爪鱼下楼，几条腿各走各的，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
　　“对不起，我以为。”卓然红着脸说。
　　“你以为，踩着卤蛋了是吧。”老头淡然的说，车厢的人随之大笑起来。尤其是刚才被人吃瓜的大叔，吃起别人的瓜来，都快笑岔气了，一只手抠着脚丫子，忘情的往鼻子上一抹，可能是嫌刚才面条不够咸。
　　“真的不好意思。”不过老头似乎脾气好的很，丝毫不在意，回头坐在了靠窗的软凳上，开始打量起面前的小伙子来。
　　老师傅身着白色盘扣衣褂，留着山羊胡，一副仙风道骨之姿，直到盯得卓然不好意思了，方开了尊口：“小伙子肝气郁滞，伤及脾胃，可要注意休息调养。”
　　“噢。”卓然不知老头怎么看出来的，但毕竟是好意，就应了下来，不过接下来的话却偏的离谱。
　　“嗯，小伙子此行想必是去上学吧，看你先人福荫，贵气加身，但关外非尔久居之地，只会徒增是非，误人误己。”老爷子捋着小胡子，低头略一思量，不等卓然应答，接着说：“破解之法呢，唯有不为情所困，切记切记！”一番话搞得人一知半解，哭笑不得，不过老先生却是一副庄重的模样。
　　抠脚大叔倒是饶有兴趣，吧唧着嘴问：“呦呵，老爷子，你再给算算？俺啥时能娶上媳妇啊？”老先生不耐烦的一挥手，“我只给有缘人看。”再不搭理众人，开始闭目养神。
　　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遭到无情的回绝，大叔揩了一下嘴唇，思考起了人生。
　　尿尿回来时，老爷子突然睁开眼，认真的说： “小伙子，刚才那一脚，怎么赔我啊？”“啊？”刚说老爷子不记仇，卓然本以为事情了结了，忽的来这么一出，这咋赔，难道你要踩回来不成？
　　见卓然不语，老爷子颔首浅笑：“老头子自来睚眦必报，把你的上铺换给我，这事就算了了。”
　　老爷子分明住在下铺， “啊？”卓然都蒙了，还以为听错了，从没听说拿下铺换别人上铺的，自己当时还没买到呢，可老爷子又示意了一次。
　　“为什么呀？”卓然不解。“明天是八月十三，恰好经过山海关，虚清道人下凡的日子，我要吸取天上精华。”
　　结合刚才的胡言乱语，又来了段更玄乎的，卓然断定，这老头指定是病了，于是上去收拾了东西，干脆的换了过来。
　　到了睡觉的时间，列车员过来换票，并开始清人，卧铺车厢自动关闭。乘客们各寻各床，老头也准备休息了，卓然怕他腿脚不利落，准备搭把手，岂料他并不领情，板着脸说：“呵，看不起我老头子？”说完一个鱼跃，比卓然丝滑多了，他只能苦笑。
　　没想到这一换，却换出了问题。
　　白天实在太累了，卓然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有气息拂过面颊，他费劲的撑开双眼，这一睁不要紧，借着车厢微弱的灯光，隐约觅到一张脸趴在面前，卓然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推开黑暗中的影子，下意识叫了一声：“谁！”谁料“影子”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伸来的手，示意不要说话。此时一阵脚步声迫近，这哥们更为紧张，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本来蹲着的人直接钻到了卓然的被窝里！然而这货块头不小，把卓然顶到墙根不说，大半的身体悬空在床外。
　　卓然睡意全无，使劲推搡，试图将其挤出被窝，但对方一身蛮劲，不停的恳求：“大哥我求你了，先别说话，一会我就走。”卓然搞不清楚状况，暂停了抵抗。巡视的列车员没有察觉，直接略过了他们。正当哥们捂着胸膛暗自庆幸时，刚刚翻云覆雨的肉搏惹醒了隔壁的抠脚大叔，抬起头烦躁的说：“你俩亲热能不能小点动静。”接着又咳嗽两声，一口浓痰不知道飞在了谁的鞋子里。
　　这下好了，列车员也不是聋子，听到声响又折了回来，顷刻手电筒打到了卓然的铺上，“怎么回事。”俩人冷不丁被照的睁不开眼。隔壁大叔抢先告状：“你们都不管管，吵得人睡不着，两个搅屎棍。”说话间又存了一口痰，准备出口前，想起列车员在，便囫囵吞了下去。
　　“你们哪个铺位的？票看一下。”俩人指向了同一个位置，但只有卓然手中有票，为了不影响乘客的休息，列车员就把那小子带走了，毫无睡意的卓然也跟了出去，想看看到底演的哪一出。
　　乘务员休息室，大姐要求出示证件，小伙子耷拉个脑袋，手在布兜里揉搓了半日，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你这个是站票，而且已经过站了。”小伙子默不作声。“你哪一站下？”“靖北。”“请把票补一下吧。”大姐例行公事，小伙子抬起头，一脸的窘迫，而后又低下头。
　　卓然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小伙子身材魁梧，一张方正的脸上，嵌着分明的五官，稀稀拉拉的点缀着几个青春痘，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
　　小伙子扭捏半天，不说补，也不说不补，列车员只好用对讲机喊来了乘警，乘警请他出示身份证，并再次要求补票，小伙顿时憋得脸色通红，双手局促的抓着衣角，半天挤出几个字：“我没有钱。”“逃票是违法行为，你一不补票二不下车，我只能把你交派出所了。”乘警发出警告，同时端起了对讲机，他终于绷不住了，用央求的语气说：“我妈病了，我着急回家，但买不起全票。”列车员怔住了，与乘警面面相觑，动了恻隐之心：“情况特殊，要不算了吧。”但乘警依然不依不挠：“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要么抓紧补票，要么一会靠站你就下车！”小伙子急的落了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眼见被逼上绝路，卓然心中不是滋味，主动上前：“我帮他补票。”小伙子擦掉眼泪，有点不敢相信。其实票价也不贵，统共百来块钱，补票完毕，小伙感激的凑过来：“大哥，你给我留个电话，我回家就还你。”小伙记下了电话，不知道再说啥，只是傻笑。
　　卓然想到他连车票都买不起，自然也没有吃饭，于是回去把吃的分给了他，列车员大姐帮忙找了个地方休息，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打在乘客的脸上，对床的抠脚大叔仍蒙头呼呼大睡，要不是有节律的鼾声，卓然真怕他被自己给捂死。
　　昨晚的插曲已经翻篇，卓然翻身坐在床边，惺忪的睡眼透过车窗，列车已驶入了崇山峻岭之中，绿色的植被，耸峙的山石，带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一路上，地貌景观发生着非凡的变化，内心充满了不舍与期待。列车广播里播放着：“山海关站就要到了。”山海关，这个地名总会让他想起《明朝的那些事》记载的一片石大战，李自成，吴三桂，还有陈圆圆，只不过，战场仍犹在，往事已尘封。
　　洗漱回来后，卓然情不自禁的向上瞄了一眼，上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老爷子早已不知所踪。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空气中流动着微凉的气息，行人带着倦容，匆匆奔赴城市的各个角落。
　　卓然拖着疲惫的行李，用力吸吮着新世界的第一口空气，透过混沌的光影，目光定格在广场正对面的三个大字：“歌乐川”。
　　广场上停着接站的大巴车，卓然随着接站人员的引导上了车，车上已经等候了不少人。一路上，他始终盯着窗外，视线掠过之处，排列着挺拔的杨柳树，而非家乡常见的樟木和水杉，建筑物清爽明净，没有泛潮的印迹，十字路口看不到涌动的电动车。此时他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是真切的离开家乡了。
　　半个多小时的市内通勤就到了学校，迎新的学长学姐热情招呼着下车的新生，准备引导他们办理入学手续。一位学长正要接过卓然的行李，不料却被身后的两位小学妹吸引了过去，这下没人搭理他了。不过无所谓，正好独自领略下校园的风光。
　　卓然简单研究了门口张贴的报到引导图，按照指示进了校门。学校绿化的不错，目所及处，都是树木和绿地，建筑物遵循着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结构上中轴对称，错落有致，形式上飞檐斗拱，朱柱碧瓦。道路两侧，种植着高大的落叶乔木，秋风拂过，叶子飘零，平添一丝萧瑟之感。可能是其他年级还没开学的缘故，校园里恬适宁静，路上偶尔碰到踩着滑板车的学姐，用新奇的眼光打量新来的学弟；路边长亭依偎着看书的情侣，女生枕在男生腿上，不时发出甜蜜的笑声；篮球场上依稀跳跃着几个人影，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此刻他才感觉从疲乏中清醒了出来。
　　枝头的喜鹊耳鬓厮磨，见有人经过，比翼双飞另择高枝，飘下几片落叶，仿佛开学也是它们的好日子。卓然停下脚步，琢磨着是否要从这里拐弯的时候，一阵风从身后呼啸而来，肩膀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同时听到了金属清脆的撞击声，和一声惊慌的尖叫。
　　卓然随着惯性，向前踉跄几步才没摔倒，本能的回头看去，一辆自行车倒在地上，前车轮尚在打转，“肇事者”爬起来连连道歉，女孩身穿淡黄色连衣裙，留着齐颌短发，满脸的慌张。这时他发现女孩受伤了，膝盖处在流血，滴在脚下的小白鞋上。本来感到恼火的他暂且把火气压了下来。
　　卓然揉着撞疼的肩膀，扶她坐到路边的长椅，伤口不停的冒血，女孩明显有些惊慌，方才感觉到疼痛，自然伸手去抚触，“别动。”卓然拨开她的手，打开随身的行李箱，取出一个小盒子在面前打开。“忍着点。”卓然先用绷带止住血，然后用碘伏给她消毒，女孩感觉一阵刺痛，情不自禁喊了出来。“马上好了。”伤口清理完后，卓然熟练的包扎好，手法十分的专业。女孩忍着痛，一动不动地等着处理伤口。“好了。”女孩触碰到他的目光时，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攥着的双手一直搭在裙子上。
　　血止住了，卓然拎起箱子继续赶路，走了没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头把箱子打开。“两天换一次，记得消毒，忍不了就去医院处理下。”卓然把剩下的绷带给了她。女孩愣愣的坐在原地，目送男孩的背影离开，枝头的喜鹊扑棱棱直飞天边，方把她从错愕中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