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赋(长篇完结求砖版)》青弦

14、第十四章

　　深夜的林间静谧无声。一轮弯月斜斜挂在树梢，朦胧中只看到树影憧憧。往日蚊虫的鸣叫早已不知踪影，一片平静的寂然中，微微听见熟睡的人们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自部落迁入昆仑以来，六百年间一直风调雨顺，即使如此次灾年，却也并没有狂风雷暴。因此人们安然于简陋的茅屋，只勉强遮掩了皓夜的繁星，便已心满意足，热的狠了，便干脆找个略微阴凉的树荫，就地一蜷，便是一夜好眠无梦。
　　数十条人影悄无声息的掩过来，一色的湿巾紧紧围住口鼻，隐在阴暗的树后，静静的窥视着。
　　鱼夜表情阴森，细细观察了一下，手一挥，所有人便散开去，成一个圆形松松的围住了空地。
　　圆形的边缘上，每隔五人便有一人燃起一小堆火，撒入一把白色的粉末，渐渐的，空地上便飘满了淡淡的清香。
　　时间几乎停滞，过了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鱼夜才发出入夜以后的第一个声音：“一个都不要留。”
　　杀戮是迅疾而无声的，在惨白的月辉下仿佛群魔乱舞，视线中只留下一道道冷寒的刀光和鲜血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的令人胆寒的轨迹。
　　酣睡中的族人们几乎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只留下“扑”的一声，便永远离开了这个令人疑惑的世界。
　　枯瘦的老人，妙龄的少女，童稚的小儿…只此片刻，便成枯骨。
　　鱼夜一时呆怔。
　　眼前的场景是这样熟悉，熟悉到像是自己的掌纹，随手一张，便是如此清晰杂乱。这曾经是自己最痛恨的一幕，现下由自己来亲手实施，何等讽刺！沙麻赫，何等讽刺！！现在的你，是不是正坐在你的坟墓里开怀大笑，笑我如此煞费苦心，最终还是变成了我最痛恨的你。
　　心脏又是一阵剧痛，逼的鱼夜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脸色一阵青紫，豆大的汗珠滑落额际。鱼夜深深弓着腰，努力地大口呼吸，也顾不得空气中弥漫的迷香，一把扯掉湿巾，又是几次急促的喘息，心悸才慢慢平复。
　　鱼夜松了一口气，只觉全身酸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心中一凛，知道是迷香所致，便弯腰去拣湿巾。指尖还没碰到，眼底光影一闪，一个人竟猛的直扑过来。
　　鱼夜大惊，急忙侧转，被来人强劲的扑势带倒，两人死死架在一起，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来回翻滚。
　　“断手…？”鱼夜气喘吁吁的僵持着，艰难的挤出一句。
　　断手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过量的迷香使他全身麻痹，但是求生的本能迫使他爆发出惊人的忍耐力，竟在突然袭击之下，一举将鱼夜掀翻在地，然而，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僵持中突破出来。
　　“谁派你们来的？！”断手咬牙切齿。
　　“有什么重要，反正结果都是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断手狂怒，一鼓劲，右肘曲起，用力下压，紧紧迫住鱼夜的咽喉。鱼夜阴狠一笑，奋力向上一挡，只听“喀”的一声，轻微的骨裂声传入耳畔，“你忘了我是沙麻赫的弟弟。”
　　断手痛的一缩，鱼夜趁势而起，双手紧扼他的喉咙，一翻身，将断手牢牢压在身下，左膝前曲，狠狠压在他刚才骨裂之处。
　　断手惨叫一声，左手用力挥出，然而却是一只残臂，仅是凌厉的去势让鱼夜略偏了偏头。死亡的恐惧牢牢攫住了断手，迷香和咽喉的紧压让他越见神志模糊，一阵一阵的眩晕让他的力量逐渐丧失。猛地，他最后张大了眼，双膝不顾一切的上顶，一时将鱼夜逼的略抬起了身子，扼住断手咽喉的手也松了下来，断手的双眼闪出野兽般的光芒，凌厉的直望向前，猛的一抬头，一口咬在鱼夜的小臂上。
　　鱼夜痛的一皱眉，右手成拳狠狠打了过去，正中断手左眼，打得他头向后猛仰，重重磕在地上，随即双手用力，再次扼住他的咽喉。
　　断手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挣扎也渐渐停止了，直到最后一丝气息也消散无踪，鱼夜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合上断手的双眼，略擦了擦断手的牙印渗出的血迹，再拣起湿巾牢牢围住口鼻，鱼夜慢慢站起来，扫了一眼满是尸体的空地。
　　屠杀已经停止了，曾经熟悉的族人们现在正以千奇百怪的姿势躺着，大多数的眼睛都是闭着，仿佛还做着好梦。
　　总比沙麻赫强。鱼夜对自己苦笑了一下，不用夜夜梦见他们凄厉的眼睛。
　　空地的周围迅速被清出3人宽的隔离圆，然后，烈焰冲天而起。
　　狰狞的火光摇曳着，在干燥的夜晚迅猛凌厉的燃烧着，将惨白的月华比的暗淡无光，映着地上一片血迹的猩红，顿时，诡异的红光笼罩了半个天空。
　　渐渐的，尸体的焦臭弥漫了出来，族人们在美梦中的睡颜逐渐扭曲，慢慢变成鱼夜曾经痛恨的蜷曲和焦黑。
　　杀手们已消失在夜晚的黑暗里，只有林间的火光热烈而狰狞的的舞蹈着，刺进远处少年的眼睛，映得他阴冷的面容越发诡异。
　　安风默默地站着，眼前红黑交织尸臭浓烈的一幕激起他心中深远的记忆，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惊愕毫无预警地跳出来，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回遥远的童年。地狱般的夜晚，族人凄厉的哭喊，还有他，一向宠爱他的大哥，神情狰狞。
　　安风的眼睛漆黑幽深，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视着诡异的火焰。你那么恨他，鱼夜，可是现在，你究竟与他，有什么分别？
　　冲天的火光和浓烈的焦臭惊醒了昆阳的族人，然而匆匆赶到，却只剩下一具具分辨不出形态的尸体。连续的干旱中也不断有人饿毙，却都没有这次的灭顶之灾更让人惊惧。昆阳南部一百八十余人，一夜之间全成焦尸。
　　是什么样的罪孽招来如此天谴？
　　族人们面面相觑，望着匆匆赶来的芒户和夏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昌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疲惫和惊痛之外，竟有一丝放心的样子，沉默良久，下了一个让人们大惑不解的命令：“全部厚葬，就地掩埋，深达一丈，以慰魂灵。”
　　芒户一直没有说话，他呆呆的看着眼前杂乱焦黑的族人们，还保持着睡梦中甜美的姿势，心中悲苦万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身后的族人们纷纷跪下，望着他们年轻的长老缓慢的，重重的，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泪水模糊了他悲伤的脸庞。
　　人群中的久桓和鞠机对望了一眼，眉头紧皱，神情凝重。
　　良久，芒户站了起来，他的声音悲苦低沉，但是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无论如何，昆阳，不会死。”他转过身来，目光直直扫过人群，“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