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笑陪君三万场》落墨一笑

9、第八章

　　七日后，仍是月朗星稀的夜。
　　林淑雅站在城郊树林的一个小土坯前，夜风习习，吹得衣袂一扬一扬的，她捂着脖子，少见的沉静。

　　在半月之前，同样的夜，林淑雅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沉重的打击，无论是身，还是心。
　　任人刀俎的滋味，对于她来说，屈辱的感觉胜过恐惧。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似乎是天下无敌的，而在这里，她强不过蝼蚁。

　　其实，林淑雅一直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她父母暗中庇佑，她早已横尸街头。

　　“小乖，”林淑雅蹲下来，靠近土坯，“是我杀了你吗？”
　　“是影杀。”
　　居然真回答了！林淑雅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坐过去。
　　灵蛇君从土坯后的大树后面走出来，举起手中的酒壶猛饮了一口，苍白的脸已经变得绯红。
　　他似乎有些醉了，靠在树上坐下来。

　　灵蛇君悲戚的样子，让林淑雅没了转身连滚带爬逃走的觉悟。二人竟像老友叙旧一般，攀谈起来。
　　“影杀是谁？”
　　“影杀就是影杀啊！”灵蛇君举起酒壶又猛灌了一口，“不过前不久，本君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叫柳墨心。”
　　“真的是他！”虽然林淑雅一直在怀疑，但真正被证实了，她还是震惊不已。
　　“你留在这里是要找他报仇吗？”林淑雅有些忐忑地问道。
　　“不，本君杀不了他。”他别过头，望向土坯，迷离的眼神显得温情脉脉，“今日是小乖的头七，过了今日，本君就回京都。”

　　林淑雅出神地看着灵蛇君，不禁有些感慨，人与蛇之间竟有这般情谊，至亲也不过如此吧。
　　灵蛇君忽地抬起头，正对上林淑雅感慨的目光，林淑雅忙不自在地别过视线。

　　“中了本君的冰焰，又失了那么多血，不死也去半条命了，你七日就能行动自如，看来是德安公主的秘药之功，只是没想到，影杀居然舍得给你服用……”
　　“为什么叫他影杀？”嗅醋味，林淑雅赶忙转移话题。
　　“你自己问他啊！”灵蛇君似乎没兴趣再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冲着一旁的灌木不耐道，“你还要偷听到何时？快将你的‘麻烦’领回去！”
　　“抱歉。”柳墨心讪笑着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上前将林淑雅拖走。

　　“当日你不杀本君，这份情是本君欠你的，本君一定会还。同样，有朝一日，本君也一定会杀了你，替小乖报仇！”

　　身后传来瓷器跌落的声音，柳墨心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林淑雅却忍不住回了头，只见灵蛇君蜷缩着，将头深埋在臂弯里，酒壶碎了一地。
　　“他在哭？”林淑雅小声问柳墨心。

　　柳墨心抬起头，仰望天空，嘴唇开阖着，仿佛在喃喃自语。
　　那极微小的声音随风而来，却让灵蛇君猛地抬起头，甚至来不及拭去两颊的泪。
　　他听见柳墨心如是道：“为何不为自己活着……颜红。”

　　柳墨心拖着林淑雅一路走远，始终没有回头。

　　柳墨心记得第一次见灵蛇君时，他才八岁，而自己则刚满十二岁，他们同为暗影部秘密训练的影储。

　　所谓暗影部，其实是皇族的御用暗杀组织，直接听命于皇帝。

　　而这些影储都是些孤儿，为求温饱甘愿抛弃家世姓名，来到皇城的一座隐秘别院，成为暗影部一粒备用的子。
　　但从影储到真正成为暗影部的一员，通常都是九死一生。在他们心中，没有胜败，只有生死。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进入皇宫，成为暗影。

　　成为影储之后，他们就不具姓名了，要以所选的兵器为名。
　　柳墨心天生瘦弱，他选得是一柄极轻的长剑，名为影杀。
　　而灵蛇君原本不叫灵蛇君，而是冰焰。
　　冰焰是一种由珍稀□□晶状针叶所制成的暗器，细如汗毛的针叶能钻入毛孔，使人瞬间肌肉僵硬，无法动弹。
　　冰焰之名的由来，是因为此种暗器在亮处发射时，无色针叶能吸收红光，绽放焰火般的绝艳光华。
　　赵曜与林淑雅所中的，正是此种暗器。
　　直到后来，他意外救了条嗜血灵蛇，才更名为灵蛇君。

　　柳墨心与灵蛇君都至小长得白皙秀气，所以常被其他影储嘲笑排挤。
　　柳墨心生性淡漠，虽身体瘦弱，但天资过人，武艺在众影储之上，且无时无刻都带着与人搏命的狠劲，因此，旁人也不敢当面挑衅。
　　可灵蛇君却从里到外都像个女娃，胆小娇弱，时常被人欺负。所幸，影储们在平日里，是不可以使用武器的，因此，他才没有过早丢了性命。

　　原本，柳墨心对于锄强扶弱这种事，是毫无兴趣的，身为影储，首先要明白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
　　那日，几个影储正在群殴灵蛇君，这样的情形，柳墨心早就见怪不怪了。
　　然而，当他预备绕过去时，灵蛇君的样子让他不由地停下脚步。
　　灵蛇君斜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任由别人拳打脚踢，也不反抗，只是低低的呻吟着。

　　柳墨心鬼使神差地走上前，那些打人的影储见状不甘地停下拳脚，退让到一旁，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还在不断地用脚踹着奄奄一息的灵蛇君。

　　柳墨心抬起手肘顶向少年的肚子，少年闷哼一声，向后趔趄了两步。
　　“影杀，你我同为组长，你有何资格管我的事？！”少年揉着肚子，恼道。
　　柳墨心不说话，蹲下身将灵蛇君翻过身来，一只兔子惊慌失措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

　　“冰焰这家伙不知死活，老子吃只兔子，他也要管！”少年骂骂咧咧地上前，欲将灵蛇君怀中的兔子抓走。

　　柳墨心一把扼住少年伸向兔子的手腕。
　　“影杀，别以为我怕了你！”少年暴怒地抬起令一只手，向柳墨心挥拳而去。
　　柳墨心猛地松开手，迅速起身避开，少年狼狈地向前窜了两步，毫不容易稳住没有扑倒。
　　“你若不服，下次测试，我便选你。不过现在，”柳墨心冷冽地环视众人道，“都给我滚！”
　　那少年怨毒瞪了柳墨心一眼，带着愤愤不平的影储们，恨恨地走了。

　　那少年后来成为暗影四大部之一白虎部的首领，排位第二，人称噬魂。

　　经过这件事以后，灵蛇君就黏上了柳墨心，柳墨心倒是不在意，只是不搭理他。
　　当初，柳墨心本无意救他，只是想知道，他为何要为一只兔子如此拼命，不过到最后，这个八岁的孩子还是说不出缘由。

　　后来，老皇帝骤然驾崩，大皇子景灏即位，那年，柳墨心十五岁，已是暗影四部之首青龙部麾下第一门的门主。
　　景灏生性残暴，穷奢极侈，荒淫无道，动辄就出动暗影部，诛杀逆他意的臣子。
　　先帝设立暗影部，并非只为一己之私，而是要惩戒律法无法惩戒之人，他不曾料到，他的儿子会将暗影部变成他镇压异心的杀人工具。

　　青龙部的首领龙吟，也是柳墨心的师父，因不忍杀害三朝老臣，而被降罪处死。龙吟的武功可谓天下无敌，可直到他的头颅被砍下的那一刻，他都未有丝毫反抗。
　　柳墨心不理解师父的不忍与忠君，他只听命于他的师父，如今师父死了，他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临行前，他去看了灵蛇君，三年的时间，让一个懵懂软弱的孩子成长为阴冷狠绝的少年，只有和他那条蛇，以及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像个十一岁的样子。
　　柳墨心没告诉他，自己要走，只是破例地与他说了许多话。
　　分别的时候，灵蛇君突然告诉柳墨心，他叫颜红，是他作为人的姓名，但柳墨心只以沉默回应……

　　柳墨心逃离暗影部之后，一直被秘密追杀。

　　不久，景灏遇刺身亡，并未留下子嗣，也无遗诏，于是实力分庭伉礼的四位王爷开始了夺位大战，暗影部分化，各为其主，各族蛮夷趁虚而入，蚕食疆土，至此，华圣国陷入了开国以来最大的动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