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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当我来到这座小屋时,我不得不感叹这地方的美妙。
      它面向最耀眼的阳光,背后是阴冷的潮湿。
      我走上前去叩响门扉,报上自己的来历。
      “我是安迪,猫头鹰日报的记者。”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对别人进行采访,难免有些紧张。
      当门打开一条缝的时候,我还因为太过紧张而丢脸的被吓到了。
      开门的是一位恬静的少女,有着棕色的卷发和大大的眼睛,脖颈上带了一块没有打磨的绿色水晶石。唯一符合我心中巫婆形象的是她穿了黑色的袍子。
      “你、你好。”我结巴着打招呼,大脑一片空白。
      “我叫莉莉。”她打开门让我进来。将背后藏着的药水放在桌子上。
      这是个看上去很拥挤的小屋,摆满了古怪的我没见过的材料和大大小小的工具,墙壁和家具给人带来秋天的感受,这是个很不错的小屋,哪怕它拥挤杂乱。
      我的眼神一直在往那瓶药水上瞟。
      “一个人居住总是要有点防身的手段。”莉莉从她的厨房里翻出来茶壶,“红茶?”
      “谢谢。“我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但还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是死后被风干的老鼠干。
      我倒吸一口冷气,盯着那玩意儿不敢动弹,脑袋里划过飞快划过一大串念头。
      我的天呐,她不会把我变成青蛙吧!?
      “喵~”一只黑猫从杂物堆的最上面露出头来,慢吞吞的打哈欠,但是眼神十分锐利。
      我僵硬地拎着尾巴把这玩意儿提起来然后随便放在什么地方,终于走到了桌子边。
      “请坐。”莉莉还在翻箱倒柜地找着红茶,看来这过多的东西也对她造成了困扰。
      最后她用熬制草药的铁锅烧开热水,为我泡上一杯味道并不那么纯粹的红茶。
      为了防止她继续为了一包糖翻箱倒柜上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我连忙表示自己不需要加糖。
      我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准备开始采访。
      “你在信里面说……”莉莉停顿了一下,她在回忆,“你对于在这里……”
      她卡住了。
      “我想知道关于曾经居住在这片森林里的那位女巫的事,据说她养过跟房子那么大的蜘蛛。”
      “啊,是的。人们把两个故事混在一起,说她有巨大的鹰钩鼻,残缺的牙齿和难看的脓包。”莉莉看着我奋笔疾书连忙解释,“不不不,那不是真的。”
      我写字的动作停了停,快速的在旁边加了注释。
      “这个故事很长,”莉莉喝了口红茶,“毕竟女巫的寿命长得令人害怕。”
      “我们总是令人害怕。”她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莉莉都说不清楚是多少年前。
      当然一位优秀的女巫是不会去计算自己度过了多少岁月的,年龄永远是女人的大忌。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有那么一点儿不合群,空闲的时间全用来捣鼓自己的花花草草。
      别的孩子更热衷于糖果和刚刚烤好的香甜小面包,聊的都是有关于邻里之间的八卦,但是莉莉会选择打开笔记,笨拙的写下自己对于植物的观察。
      没有共同的话题就意味着不合群,这理所应当。
      那么她是怎么跟森林里的女巫有关系的呢?
      她忘记了,并不记得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能是因为父母讲述的故事引起了她的好奇,而好奇驱使着她去探寻森林深处。森林里居住着恶毒的女巫,她又老又丑,养了一只跟房子一般巨大且以人为食的蜘蛛,会吃掉任何一个女巫看不顺眼的小孩子。理由会是你太吵闹,又或者是你不听话;也可能是莉莉在森林里迷了路,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女巫的小屋。
      又或者她的内心深处有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渴望——她想成为一个女巫。
      女巫没有莉莉从故事中知道的那么老,也没有父母口中说的那么丑。
      她有一头因为疏于打理而糟糕透顶的红发,有两条深深的法令纹。
      但是她没有鹰钩鼻,牙齿也完好无损,脸上没有一颗脓包。
      她还很年轻,干干瘦瘦,裹着上面沾满了药汁的黑袍。
      “你来干什么,小孩。”女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板着,看起来很严肃。
      彼时莉莉还并不清楚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她心中隐隐有着猜测,潜意识里已经把面前的人跟女巫对号入座,但是这个比起天黑后的森林来说不算什么。
      她想着天黑了,自己一个小孩子也并不能徒步走回去,这位好心人能够让她留宿。
      女巫盯着她看了一会,让开身子,默许了。
      莉莉走进去,看着满屋子的杂乱还有正冒着绿色泡泡煮着药水的铁锅,心中的猜想终于板上钉钉,落实了。
      空气里有着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莉莉到现在为止都把那个叫做女巫的味道。
      女巫用试剂瓶给她泡了杯热茶,又从罐子里给她抓了一大把饼干放在盘子里当作晚餐。
      她还找来自己的黑猫,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打开门让它出去了。
      然后她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莉莉一边嚼着饼干,一边探头探脑的看女巫在做什么。
      “吃饱了就去睡觉,小鬼。”女巫头也不回,一句话吓得她坐直了身子。
      女巫家的床很软,莉莉睡得很舒服。
      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漆黑一片,应当是午夜。而楼下传来女巫的欢叫,隔着木板顺着楼梯传上来,断断续续的不那么清楚。
      她听见她在喊着欢迎回来,还有猫叫声,应该是出门的黑猫回来了,但是还有别的什么。
      有东西在窗户上爬过。
      莉莉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继续睡着了。
      第二天女巫的状态明显不对了,她有些癫狂,有点混乱。
      “你怎么还在这里?”女巫的眼眶红了,哆嗦着嘴唇,语气十分不好的质问她,然后几乎是粗鲁的把她推出门口,“离开我的视线,越快越好。”
      “再也不要来这里!”她站在门口说。

      莉莉抱着自己的篮子向外走,在小屋前一排拳头大的深坑前好奇的逗留了一会,然后因为女巫的喊叫哒哒跑掉了。

      她的父母对于莉莉说的“借宿在女巫家里”这种说法不以为然。
      “她可不是什么女巫,只是个可怜的疯女人罢了。”她的母亲一边煎鸡蛋一边说,“你昨晚就是留宿在她家不是吗?她养的猫过来给我们送的信。”
      “但是不是说,森林里住着女巫吗?”莉莉问道。
      “我的小甜心,虽然她有一只黑猫,但是她不是女巫,她又不会魔法。她也是可怜,嫁到这里没多久丈夫就死了,自己受不了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的。人倒是长得好看,是个美人,以前我们镇上也有蛮多人中意她,但谁愿意娶一个疯子呢?”她的母亲把煎蛋放到吐司上端给她,“你的早餐,吃完后记得去干活。”
      “好的妈咪。”

      看来她的父母并不知道那个疯女人就是女巫。她嚼着吐司想。

      莉莉是家里第二大的孩子,上面有一位哥哥,下面有她用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弟弟妹妹。
      她负责清洗衣物,跟自己的一位妹妹一起。
      这个大家庭的每个人都很忙,活太多了,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你昨晚去哪儿了?”她的妹妹一遍搓着床单一边问她,“你真的在疯女人家里住了一晚吗?”
      “虽然她今天早上确实跟我昨晚见到的不太一样,但是你们为什么都确定那是疯女人呢?”
      “得了吧,你天天在屋子里摆弄花草,当然对邻里的闲话不感兴趣。”她的妹妹把洗好的床单拧干,“住在森林里的红头发女人,提起这个大家都知道说的是那个疯女人,除了你。”
      “好吧。”

      “我这么讲可以吗?”莉莉停下来,看向正在奋笔疾书的我。
      得到我不会觉得困扰的回答之后,她就放空目光,继续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从那天起,莉莉就开始关注有关于“红头发疯女人”的信息。

      那个女人并不是本地人,是因为自己的丈夫远嫁过来的。
      看她的头发就知道了,那种像火一般耀眼的颜色,在她来之前小镇上的人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发色。
      她的丈夫是一名商人,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经商。
      他们便是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那里相识的。
      那个国度靠海。小镇上的人们没有见过海,于是这位商人在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只能用“无边无际又无尽的水”来代替这个字眼。但无尽也太过挑战小镇上人民贫瘠的想象力,只是没人计较过多揪着不放,商人的故事总是有趣的,过于较真回去给孩子们讲的时候免不了扫小宝贝们的兴。
      那些魁梧的汉子们可拿那些吱哇乱叫的小东西没有一点办法。
      商人说他与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于无尽的水边相遇,在一个艳阳天。
      她热情奔放,乐于助人——这在之后于小镇人民相处的时光中得到了认证。红头发的女人很快跟邻里打好了关系,她会一些有趣的障眼法,会大方地将这些教给好奇的小孩子让他们消耗自己多余的精力。也懂得一些独属于母国的偏方,用一些常见的小玩意儿就能治好打嗝、发烧和婴儿夜啼。
      她的丈夫会在经商回来的时候给她带点好看的饰品,比如好看小巧的珍珠发卡,还有毛茸茸用于装饰的小毛团。
      但是美好总是短暂的。
      商人在经商途中中了无可医治的毒,被送到家门口时已经奄奄一息,他们说那是神出鬼没居住在地穴的剧毒蜘蛛,被咬后无可医治。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含糊不清的我爱你,灵魂便坠入冰冷的地府,留下长眠的躯壳。
      女人抬起头看天,她睁大眼睛,因此眼眶里的眼泪一滴未掉。

      围成一圈的人们还未出声,就听见她用一种颤抖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他没有死。”

      她疯掉了。
      她会在某个时刻停下手中的活计,嘴里飞快的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会在四处无人的时候做些奇怪的动作;会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她不再打扮,变得邋里邋遢,并且疏远所有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令人感到迷惑不解。
      她最后在清晨叩响每一家的门扉,递上自己准备好的小礼物,笑着说感谢他们这么多天来的照顾,现在她要搬去森林里了。
      “和我的丈夫一起。”她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她很正常,仿佛这么多天来的荒唐是别人的幻觉。

      如果真的是幻觉就好了。

      “是啊,她以前是个很不错的人,“莉莉的母亲在厨房忙得连轴转,莉莉在一旁帮她打下手,”你哥哥当时发烧好几天都不醒,还是她来才把你哥哥治好的呢。“
      “她真的不是女巫吗?“莉莉继续不依不挠的问。
      “当然不是,那个鹰钩鼻女巫的故事在她来之前就有了。“
      但是她真的好像是个女巫,莉莉想,那怪不得跟故事里的不一样,是因为不是故事里的女巫。

      莉莉忽然就想再去拜访她一次了。

      “你去哪儿?天都这么黑了。“她的母亲正在收拾碗筷,看她穿外套出声喊道。
      “我想去拜访她,“莉莉说,”我还没向她道谢。“
      “哦……“她的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但是天黑了,你最好明天再去。我还能烤点点心作为回礼,再让你带点茶叶。她一个人在森林里过的也不容易。“
      “好的妈咪。“

      晚上莉莉躺在床上,就着“她是个女巫但不是故事里的女巫“这个想法思考了很久。
      她还并不明白故事是大人们编造出来恐吓孩子们不要随便往森林深处跑的手段之一,现实和故事符合的地方太多,她的小脑袋整不明白。

      “所以那位红头发的女巫并不是故事里的。”我趁她停下来喝茶的时候问。
      “啊是的,她并不是故事里说的那位,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逐渐地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或许之后我也会被附加在那位故事中的女巫身上。这并不坏,成为故事被人永远记住,这种结局还是蛮不错的。”

      第二天她带上母亲准备的点心和茶叶,把这些放进篮子里,在上面盖上干净的方格布,去拜访那位疯女巫。
      她记得上次就是因为跟着排队走的蜘蛛们多走了两步才发现了那个小屋,这次也一样。
      蜘蛛们像一条黑色的线,引导着她走向小屋。

      树木们长得高大,阳光并没有漏下多少来。
      莉莉快要敲门的时候听见树冠有动静,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可能是在树上觅食的动物。
      莉莉这么想着,敲响了门。
      “亲爱的你不是刚刚才……”女巫打开门,看见莉莉后脸立马垮下来,“怎么是你?”
      “你好,我是莉莉。”
      “我对你的名字没有丝毫兴趣,我不关心你是谁。”女巫冷冷地说。
      “我是来为上次的事情道谢的,我带了点心和茶叶。”
      她们对视了一会,最终莉莉再次进入了这个小屋。
      女巫给她泡了杯茶,又跑去看药水了。
      莉莉听见她在快速的悄声说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她问。
      女巫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为自己被打断说话感到不快。
      “说话。”
      “跟谁?”
      “我的丈夫。”女巫没好气地说。
      莉莉不说话了,她知道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变得很尴尬,她开始环顾四周。
      她看见窗台上有一朵小白花在跳舞。
      “这个跟我种的好像,但是我的没有开花。”莉莉放下杯子去看它跳舞,“我的开花了也会跳舞吗?”
      “什么?”女巫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你刚刚说什么?”
      “我的开花了也会跳舞吗?”莉莉重复了一遍。
      “不,上一句。”
      “这个跟我种的好像……”
      “你种了一株……”女巫张着嘴,把到嘴边的名词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这个。”
      “是的。”
      “给它多吃点草灰它就开花了,”女巫走回自己的锅旁,顺便大声地抱怨了一句,“没礼貌的小鬼。”
      莉莉当作没听见,她选择原谅这个脾气差的大人。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莉莉没话找话。
      “害怕什么?”
      女巫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莉莉不知道为什么。
      但如果她是因为骂了一句才开心的话,那可真让人生气。
      “我上次……半夜的时候看见有东西在屋外爬。是很大的阴影,在窗户上。”
      女巫回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古怪。
      “森林里总是会有很多昆虫,有的会长得很大,比如蜘蛛。”
      “我的丈夫就是被蜘蛛咬伤的。”她回想起了以前,低声说。
      “他们说那是住在地下的蜘蛛,”莉莉小心翼翼的接话,“蜘蛛会打洞吗?”
      身后的窗户传来响动。
      莉莉没来得及回头,因为女巫在窗户响的一瞬间变了脸色,又或许是因为她说的话。她猜不准。
      女巫死死地盯着她,或者说她背后的窗户。
      “别回头。”她警告莉莉。

      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像好几个人在一起发出声响。
      那只黑猫蹲坐在地上,尾巴盖住脚,知道声音消失,它才发出一声听上去就在骂骂咧咧的猫叫。

      “这可不是淑女该说的话,玛格丽塔夫人。”女巫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自己的鼻子将她熬好的药剂喝了个精光。

      一直呆在杂物堆最上方的那只猫突然警觉,叫了一声。
      “没事,就是喊一下。”莉莉回应道。
      “她年纪大了,脾气不太好。”她看向我,解释道。
      “它就是故事里的那只猫吗?”我问道。
      这个时候猫顺着杂物堆上自己的路下来,蹲在我们旁边,像故事中说的用尾巴盖住脚,对我上下打量。
      在我打量它的时候,它冲我叫了一声。
      “是她。”莉莉纠正了我,又俯下身挠了挠她的下巴,用颇为纵容的语气说,“好的好的,我保证不说你的坏话。”
      “你能听懂她说的话?”我接着问。
      “不能,我是植物魔女。我的老师可以听懂,她是动物魔女。”莉莉顿了顿,回答了我的上一个问题,“以及是的,她是我老师的猫。”

      那么让我们接着讲故事。

      她喝完了所有的药剂。
      从反应来看那味道并不怎么样。
      “你还好吗?”莉莉问。
      “你该走了。”
      女巫干呕完之后对她说,同时她还用力抓挠着自己的皮肤。长长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条条的红痕,玛格丽塔夫人发出尖锐的叫声。
      场面开始混乱。
      “那我……下次再来。”
      莉莉跑了出去,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小篮子和方格布。

      几天前小屋门前的那一排深坑已经被人用土盖好,只留下浅浅的边缘。
      但是又出现了一排新的深坑,从小屋的窗旁延伸到远处的一棵树下。

      女巫不正常的时候很可怕,莉莉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位疯女巫。
      快快离开比较好。

      她回到家里,对于自己母亲关于这次拜访的提问的回答都是“很好”、“很棒”、“很不错”、“我很喜欢”。
      说实话的话下次就不让去了。她对此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用草灰去喂养自己的小花。
      一开始她不知道如何“喂养”。植物并不能像动物那般进食,它们的食物是阳光,空气,水和泥土。
      并没有草灰。
      而且喂这个动词也似乎不应该用于植物身上。
      但是她养的这株植物的确吃下了她给的那一捧小小的草灰,用自己的根须。
      然后在初雪节的时候开出了小小的白色花朵。

      深夜,玛格丽塔夫人穿着好看的黑色小斗篷,疯狂在屋外挠玻璃。
      “怎么回事?”她的妹妹从睡梦中被吵醒,不满地嘟囔。
      “我去看看。”莉莉说。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见毛毛上沾满雪粒的黑猫。
      “初雪节快乐,玛格丽塔夫人。”她小声说。
      这位脾气超级差的女巫猫夫人放下嘴里的小包,走掉了。

      那是一包种子,是来自女巫的初雪节礼物。

      “你有天赋,成为女巫的天赋。”
      女巫从自己的书架中抽出几本书放到她的面前,转身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旁,去看自己煮的药剂。她看上去更加的憔悴,衣服裹得更加的严实。
      “但是我是来学习针织的。”
      “你可以一边打毛衣一边看书。”
      好吧,莉莉想,自己也蛮想学这些的。
      就是如果被妈妈发现她并没有学针织可能会觉得还不如把她留在家里干活。
      那个时候想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不能自由自在的养那一包种子种出来的小小植物。
      女巫可是慷慨地给了她一块小土地来种那些“没什么用还占地方”的小玩意儿。
      要保证每隔几天都能来。

      “你能种出最好的草药。”女巫对她说,她在那天黄昏给了她一块绿色的水晶石。石头没有经过打磨,有一种原始的美丽。
      “你作为我学徒的礼物。”女巫说。
      “那么我是女巫了吗?”
      “只是学徒,要成为女巫,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注意到你的脖子上有一块绿色的水晶石。”我说。
      “是的,这是我老师给我的礼物。它帮助我更快地恢复能量。”莉莉提到这个的时候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很多人都会觉得传承需要很有意义的仪式,就像王冠加于继承人头顶需要国民见证,节日火把的传递伴随着欢呼。”
      “可是有的时候传承是默默无闻的,比如父母将自己的理念潜移默化的传递给孩子,也比如我的老师给我知识和发挥的空间帮助我走上女巫的道路。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我生命中的那位学徒,教授她或他知识,或者不会,孤独的度过一生。”
      “你们是如何挑选自己的学徒的呢?”我接着问道,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获取情报的机会。
      “你该走了。”莉莉看了一眼窗外,对我说,“时间不早了。”
      我看了看窗外,已经黄昏。
      “哦,我是应该……”我手忙脚乱的整理我的东西,对于自己没有注意时间而感到抱歉。
      “你最好快点走。”莉莉盯着外面,站起身来,给我拿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
      “拿着这个,挂在腰间,驱虫的。”她急切又紧张地说,“快点走。”
      玛格丽塔夫人尖锐地叫了一声。
      “你能送这位小伙子出森林吗?玛格丽塔夫人。”莉莉蹲下来,抚摸她的皮毛。
      高贵的女巫猫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走到门口,回头冲我叫了一声。
      “跟着她走,一路上不要大声喊叫。”

      看来即将迎来夜晚的森林也会有女巫害怕的东西。
      我急忙整理好背包,挤出门口,向莉莉匆忙告别后,跟着不耐烦的玛格丽塔夫人后面走。

      我有惊无险的走出了森林。
      一路上有簌簌的声响,我分不清是风吹动叶子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在活动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我希望是前者。

      第二天我稍微早了一点,来到了莉莉的房子。
      我在她的门口看见了四排深深的拳头大的孔洞,很深,从小屋延伸到远处。

      我向莉莉说了这件事。
      “那是什么?”
      我的记性很好,我记得故事里也有这样的描述。
      “是脚印。”莉莉给我摆好茶杯,倒上茶——这次用的是精致的茶壶,上面画着在满月夜骑着扫把的女巫。
      “什么的脚印。”
      “……我的老师和她的丈夫。”
      莉莉用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声音回答道,那里面有点悲伤,但是听上去又很平淡,我不确定她是否在伤心。

      “他们变成了蜘蛛。”莉莉说。

      女巫的丈夫真的没有死。
      他是中了无可医治的毒,但是女巫也是真正的女巫。
      她趁着丈夫进入假死状态的时候给他灌了药剂,让他一点点转变成了蜘蛛的模样。
      咬伤他的住在地穴里的剧毒蜘蛛。
      她是动物女巫,这种事情并非做不到。
      但是她丈夫的灵魂在冰冷地底停留的太久,并不完整。他记得自己的妻子,能听懂一点言语片段,但更多的时候凶残且极难相处,对外人充满敌意。
      莉莉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这个事情的。
      那个时候她十四五岁,刚从集市上回来。
      她从女巫那里学的手艺很受人欢迎,毕竟那么独特的方法极其少见。
      然后她第一次在森林里遇到了那只巨大的蜘蛛,凶残且极其的不友好。
      它似乎被打扰了,因此很是恼怒。
      但是它在忌惮莉莉身上的草药味——她有在培育驱虫草药夏季放在自己家中驱虫,谢天谢地这草药起作用了。
      不过气味很是稀薄,对于蜘蛛的震慑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减少。
      它迟早会克服的。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在不远处响起。
      女巫提着灯走进,她更加的老了,做事情也更加的力不从心,有的时候需要莉莉的帮忙才能做某些东西。
      莉莉知道她熬制的药剂对于她的身体有不可逆转的改变,她的老师想做成某些事情,她从来没有问过。每个人都有一定要做某件事情的理由,她理解她的坚持,并对她做的事情熟视无睹。
      因为她的老师的眼睛里的光就是因为这件事的坚持啊。
      “我警告过你晚上应该回家,而不是在森林里闲逛。”
      “抱歉,我以为我能在天黑前赶到的。”莉莉抱紧了手里的东西,往女巫的方向凑。
      蜘蛛动弹了一下,想向前扑最后收住了。
      “亲爱的,这是我的学徒。”
      莉莉听见女巫这么说。
      “她是学徒,是家人。”
      蜘蛛跟她们对峙了一会,最后走掉了。

      女巫领着莉莉回到了小屋。
      “你不应该晚上来的,就算你是一个,‘差一点儿女巫’。”
      差一点儿女巫的绰号是因为莉莉只差一点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能够以女巫身份参加各种场合的女巫。
      “我只是想给你送来这个。”莉莉从手里的牛皮袋子里掏出自己从集市上交换而来的种子,“虎皮草,你一直想要的最后一个材料。我从一个游历的植物女巫手里换来的。”
      女巫盯着那把种子,没有说话。
      “这些年你一直没有问过我在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刨根问底有的时候并不利于彼此之间的感情。”
      “那个蜘蛛是我的丈夫。我把他变成了蜘蛛,只有那样他才能抵抗剧毒,继续活下去。”
      “所以他真的没有死。”
      “是的,只是……他不太认识除了我以外的人了,脾气也变得很不好。”
      女巫用干枯的手按了按眉心,一脸疲惫。
      “我只是想跟他一直在一起而已,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而虎皮草可以帮助使用的人变形,完完全全的,不可逆转的变形。
      莉莉猜到了什么,但是她没有说。
      有的时候保持沉默是一种美德。
      “我会把虎皮草种出来的,老师。”
      “好孩子。喝点牛奶,睡觉吧。”
      “好的,晚安。”
      “晚安。”

      “那么她一直在喝的药剂是什么?”我问道。
      “也是变形药剂的一种,常用于治疗脊柱侧弯等骨骼结构的问题。但是我的老师用来扭曲自身的骨骼让自己更贴近……蜘蛛。”
      “你刚刚说有虎皮草。”
      “是的,但是用虎皮草做的变形药剂……副作用很大,如果使用者跟要变成的东西差异太大的话,变形会很痛苦。”
      “那看来你帮助你的老师达成了她的……目标。”我找了个中规中矩的词。
      “……继续听故事吧,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莉莉沉默了一会,避开了我的话题。

      其实莉莉是有猜到自己的老师要做什么的。
      她把自己隐藏在宽大的袍子里,行动僵硬缓慢,身体两侧长出了纤细的多余肢体,原本的手臂也变得怪异。
      莉莉是很聪明的孩子,直觉也很敏锐,她能很快地讲述中的知识学以致用,也能从一些小事中找出蛛丝马迹,猜到事情的大概。
      只是大多数时候她不说出来而已。
      虎皮草成熟的很快。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她端着材料,问自己的老师。
      女巫坐在摇椅上,腿上盖着毛毯。
      她抬起眼皮看了莉莉一眼。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
      “我尊重你的意愿,老师。”
      她走向工作台,听见女巫在她身后慢慢的吩咐。
      “这是你最后一次作业了,莉莉。你是个很棒的学徒,也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女巫,或许是最棒的,但是我可能看不见了。”
      “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有时间搬搬家吧,你可不能在成为真正的女巫之后还住在老师的旧地方。”
      “好。”

      “所以这不是原来的小屋。”我说。
      “不,它是。我只是往外挪了一段距离。”
      莉莉瞥了一眼窗外。
      “在老师去世之前,学徒是不能离开她身边的。尤其是在这种她极可能被外来人针对的时候。”
      “所以你的老师……”
      “是的,我看着她喝下我亲手调配的药剂,在痛苦的尖叫声中一点点变成蜘蛛的样子,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耀着的快乐。”
      “这就是女巫的爱情吗?”
      “不,这是爱情,就是爱情而已。”

      采访结束了。
      我跟这位植物女巫又聊了些关于女巫的趣事,看得出来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然后我在午后跟她告别,打算去赶回到城市的火车。
      莉莉送我一颗珍珠作为礼物。
      当我挤出门口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撞上了玛格丽塔夫人,被她追着骂了很久。
      直到出了森林她才罢休。
      我站在森林的边缘向里面看。
      我能看到一点点小屋隐约的轮廓,还有……不知道我是否眼花,我还看到一个模糊的巨大黑影。
      那应该是她的老师,或者她老师的丈夫。

      我踏上归途。

      “这次采访怎么样?”主编坐在桌子后问我,“你采访的可是最低调的女巫。”
      “一个很棒的故事。”
      “太棒了,小伙子,去休息两天,回来的时候把稿子交上来。”
      “呃……事实上,我现在就可以工作。”
      主编嘟囔了一句“年轻人体力就是好”,摆摆手同意了。

      这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故事。我坐在桌子前,拿起笔的时候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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