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卢乙

5、醉酒

　　吃过席，吉日格琅和牧仁叫上她去了镇里的其他牧场，陈导要拍万马奔腾的场面，由他们两兄弟出面，去租借马匹，原就商量好了的，这临近拍摄日期了，再却瞧一瞧马倌儿们把马找回来没有，免得出什么岔子。

　　跑了四家，已是傍晚，两兄弟拉起缰绳准备打道回府，她心里算着数儿，不过一千二百余匹。

　　“不是要万马奔腾吗？”

　　“数是他们自己定的，再说，这些就足够拍出他想要的场面了。”

　　走这一遭，吹了风，她一进屋子便讨热酒喝，其木格怕她伤了身子，留了她在屋内吃晚饭，给她熬了些小米粥，配了几个小菜。

　　等其木格一走，几个人就进屋把她拉了出去，外头是老母亲准备的篝火晚会，这么大冷的天儿，村里的男女老少们当真是给面子，跳的可欢实。

　　她没来得及束发，匆忙的戴上了皮帽，跟在人群后头，企图蒙混过关，老母亲见她缩手缩脚的躲在后头，以为她不会，给她来了个一对一教学，好不尴尬，就连其木格也忍不住调笑。

　　她赶紧冲牧仁使了个眼色，牧仁今日是主人家，这会儿已经喝大了，正愁没人来替他喝酒呢，贺兰珏酒量好啊，便从母亲手中“救”下了她，就这样，她从舞局落入了酒局，喝到亲朋好友全散光了，她才放下酒杯，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打了个酒隔儿，长长的舒了口气。

　　其木格忙着收拾残局，叫她进屋里睡着，她却迷迷糊糊的跑到了院儿里，孟恩正站在角落，磕着瓜子儿，只见她抬手伸出食指对着自己点了点：“牵马”，手里还拿着她那个小酒壶。

　　他倒也听话，一溜小跑着就把萨仁牵了过来。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子安牵马等她的样子，低头轻笑了一声：“子安，回府。”

　　孟恩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她酒量很好，少有见她喝醉过：“你喝醉了？”

　　她又打了个酒隔儿，翻身上马的动作倒是很利索：“贪杯了！chua”扬了扬手，示意他跟上，便策马回去了。

　　喝了酒，完全忘却了这是冬日的夜晚，地上随时都有冰霜，只顾着快些回去，竟跑的比平日里还快些，也未到马场，反而是直接策马到了粘包外，她翻身下马，长舒了口气，醉意更浓了。

　　旁边的蒙古包灯火通明，歌声阵阵，门口或站或蹲了不少人。冬风凛冽，全都裹着羽绒服戴着帽子，看不清模样。

　　她走路已经有些飘忽了，掀开门帘儿，热浪袭来，只见一群舞娘着桃红色扎染鹅黄色花样的衣裙，领舞那位姑娘则是正红色镶金箔色花样衣裙，佩披帛，背影纤瘦，头梳蝴蝶鬓髻，两鬓簪花，曲则是阳关三叠。

　　舞娘挥舞的衣袖与披帛，曼妙的身姿，扇动着烛火跳跃，她眯缝了双眼，听的琴音凄美，纯净古朴，典雅浓重。

　　曲毕，贺兰珏便忍不住拍手称赞，手里还拿着小酒壶，撒出些许。

　　“好！好一曲阳关三叠”说着便朝毡内走去，脚下已如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了，竟在地毯上绊了一下，往前扑走了几步，一个转身，人已经到了帐中，险些摔到；皮帽滚落在地，散出了一头长发。

　　帐内正在为了明日走戏，除了舞蹈演员，其他人都已经换了常服。她眼神迷离，只盯着那领舞的佳人，压根儿没瞧见除了宴饮的人，帐子的左右两边还有摄影机和剧组的工作人员。

　　她进来的突然，今日着了一身天蓝色的蒙古袍，外头披了一件同色带狐狸毛的披风，此刻长发飘散开，宛如画中人。

　　舞蹈演员们不知她是否剧中人，四下去看其他人的反应。

　　温睿见她手里拿着那个小酒壶，猜想她是喝醉了，想去扶她。

　　只见她举起了酒壶，脚下一个酿跄，险些摔到，嘴里念着：“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

　　话到此处，仰头又喝了两口：“西出阳关无故人。”

　　说罢，便朝后仰躺着摔了下去。

　　咚的一声，在场的人才算是醒了过来。刚刚的画面太应景，他们竟都没舍得叫停。

　　温睿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进怀里，一边检查有没有摔着后脑勺，一边轻声唤她：“贺兰珏？贺兰珏？”

　　孟恩这时候才赶到，见着萨仁在帐外，又听到帐内嘈杂，猜想她在里头，跑进去一看，果然已经醉倒在地了。

　　“她喝醉了。”这中气十足的一喊，倒是让周遭的声音暂停了那么两秒钟，第三秒便又开始恢复讨论。

　　制片赶紧吩咐了人去找随行医生，想着可千万别摔出个好歹来：“来，搭把手儿，把人抬到塌上去。”

　　温睿想这里人多嘴杂，她一个女孩子总归是不方便的，便道：“孟恩，你不是来接她的嘛，来搭把手，把她送回去。”转头对着制片道：“哥，我先帮着送出去，你们继续，别耽误了进度。”

　　制片想送走了也好，不然真摔出个好歹来，还脱不了手了，点点头：“来来来，大家让出道儿。”

　　孟恩哪里看得懂温睿的眼色，瞧着一屋子的女孩儿还有些害羞呢，大家听着招呼，自动让出道儿来，见孟恩呆愣的站在一旁，温睿只好抱起了贺兰珏：“带路啊”。

　　“哦”他这才瑟缩着肩膀转头小跑了出去。

　　温睿出了粘包，瞧见余佳佳，示意她跟上，一起送了贺兰珏回去，人才送回去，孟恩便急着要走：“你要去哪儿？”

　　“回去睡觉。”

　　“诶！”还不等他说完话，人已经一溜烟儿的跑走了，这人也太不靠谱了吧。他只得又出去请了一位组里的小姑娘进去，让她和余佳佳帮忙先照顾着。不多时随行医生便来了，先检查了她没有外伤，又弄了跟吸管儿喂她喝了些醒酒药。

　　大约过了有半小时，其木格才赶了回来，安置好贺兰珏，见温睿还在，便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耽误你们正事儿了吧？”

　　“也没有，今天只是走戏，就是彩排。”

　　“多谢你了”她看了看旁边的蒙古包：“都散了？”

　　“散了。”

　　“明天我会给大家准备些特色酒菜，算是赔礼。”

　　“不用客气，她进来的时候我们刚准备结束，就是个小插曲。”

　　“就这么定了，多谢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眼粘包，又抬头看了眼夜空，乌云密布，只从缝隙中透出些许月光。脑子里满是她抬手吟诗的模样，天蓝色的披风，因着掉落的皮帽而披散的长发，微醺的眼神，那句劝君更尽一杯酒后的仰头豪饮，真是个妙人。

　　……………

　　向来早起的她，隔天愣是睡到了晌午，喝过粥又回去眯了会儿。到马场时孟恩已经打理的差不多了，见她精神不济，递给了她一个苹果。

　　“从哪匹马儿口中劫下的？”

　　“zi an是什么？”她昨晚冲着自己喊的那句“zi an 回府”，自己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zi an 咱，你这个普通话还得好好儿练练啊。”

　　“哦”说罢，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咱，咱，咱。

　　见着温睿来，便问她道：“你认识那个人吗？”

　　“谁？”

　　孟恩冲着门廊处努了努嘴：“昨晚是他抱你回的粘包。”

　　“昨晚？昨晚我翻身下马便回粘包里睡下了，一直到今日晌午，你怕不是做梦了。”

　　温睿还穿着戏服，手里拎着水果，问道：“你还好吗？头疼不疼？”

　　她微微蹙眉，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模样，拿出手帕细细的擦拭起苹果。

　　孟恩赶忙接过了话：“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贺兰珏只是擦着苹果，倒不去理会他。

　　温睿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口袋，悻悻道：“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我给你们带了些水果。”可心里却想着怎么可能不记得！

　　听到这个“们”字，孟恩看了看贺兰珏，她已经在啃苹果了，便伸手去接袋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无功不受禄。”

　　这冷不丁的一句，倒叫孟恩刚接过口袋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还挺想吃那个葡萄的，便着急道：“他有事儿求你。”这样不就有功能受禄了。

　　顺着孟恩的话茬，温睿赶紧道：“我想请你教我骑马。”

　　贺兰珏自顾的吃着苹果，少顷才缓声道：“你不是会吗？”

　　“我那点儿皮毛功夫日常的拍摄倒是够用，但杀青前有一场大戏，上千匹马儿，要在头里引路，说实在的...这心里还真有些怯。”

　　“不是有替身吗？”听吉日格朗说周边几个嘎查会骑马的都请过来当群演了，那盔甲一穿，哪儿分的清谁是谁。

　　“那叫群演...”温睿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望着她：“贺兰老师，帮帮忙嘛，我头一次接到这种大戏，重头戏肯定得自己上的，这要是漏了怯多尴尬。”

　　“那怎么着，我领着你去马群里遛两圈儿？”

　　“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