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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破残局喜事变悲事 ...

  •   燕资特地去坤宁殿和薛蔻用早膳,果真见他未尝撤换绛罗纱袍便义愤填膺地赶到,甚有要撕皮啮血的架势,顾念孝情他只斜睨薛蔻,燕资却道:“此事和皇后无干。她肯容忍向氏的寻衅滋事,吾却不能谅。今她胆敢落实罪名栽赃嫁祸,许明便敢倚仗官家眷顾沾染血腥。厝火积薪,小患不治终成大患。”今上急遽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孃孃只信皇后所言,却怎地不信臣的?”燕资授意将人押来,那内人速速跪倒,“回禀官家,奴是悟德阁的内人。平素贴身伺候向娘子。昨日确是娘子自行掌掴,又特地揩药使得脸颊肿起来。”

      他仍旧哂笑道:“孃孃以为授意内人做伪证便能离间我和清络?这不能够!旁人是整日的编排清络,说她出身微贱、德行不堪配,可朕便是爱她!您要辱她,我便偏要抬举她!闻艄去传口谕,即日起晋向娘子为婕妤!”见燕资已要发作,薛蔻倏地拜倒求情道:“归根究底是妾未能处置妥善。请孃孃息怒!”今上讥嘲道:“皇后可真是长袖善舞,懂得见风使舵啊!在朕面前佯装贤惠,私下却刻薄清络,极尽能事地羞辱她!你莫假惺惺,没的叫朕恶心!”

      说罢他狠狠踹最近的熏炉,直到它砸到壁角碎成两块,静俟御驾离去,燕资亲手将她搀起,“此事着实难为你。向氏乃心腹大患,不是三两日能铲除的。她给官家下了蛊,叫官家对她魂牵梦萦,朝思暮想,非等闲能撼动。”薛蔻平和答道:“妾明白。只是她给官家下得是猛药,倘或要狠除则难免伤损官家,遂妾恳请孃孃徐徐图之。”

      燕资忿然道:“吾昔御下甚严,嫔御们畏惧,皆俯首帖耳,无有敢违拗的。却难料碰上这么个狐媚,竟是打不得、斥不得!”薛蔻应答道:“孃孃御下严厉,嫔御从令如流是因先帝维护您的国母权威。而今向氏极尽挑唆之能事,便是想要离间孃孃和官家。倘您果真再施惩戒,反倒着她的道。”燕资拍拍她的柔荑,“你这孩子我是愈看愈欣喜。只他放着你这颗明珠,反倒要那一抔烂泥,真叫人想不通!”

      然而这段轶事很快翻过。秋阙筵便在眼前,嫔御们皆望当日夺得头魁,使得今上刮目相待,故也无暇去寻她的衅。而薛蔻愈发侧避,索性以体虚抱病的缘故免掉向清络的中宫请安,禁庭倒真是清静许久。秋阙筵当日,顾玉簪照常给她佩戴鎏金的凤冠,而薛蔻凝视铜鉴片刻,感慨非常。倘或她最初只因皇后的赫赫和尊荣而畏惧将来的未知,那么近日则是愈发明白这凤冠霞帔底下该用甚么撑着。不管他嬖幸谁、谁遇喜孕珠,嫔御房院如流水,暗春每日增减,她却必得是不动如山的皇后。她要用余生维护薛氏荣誉,替她的兄弟姊妹着想。便要宽厚海量,容纳所谓的莺燕罗雀。

      是日薛蔻着绛红罗裙,檀红贴金牡丹芙蓉海棠山茶直领对襟褙子,腰饰深青蔽膝,两侧坠红珊瑚禁步覆压裙幅。她乘辇到集英殿时见向清络在前,向她浅浅屈膝,“娘娘万福。”

      众目睽睽,谅她不敢滋事,遂薛蔻稍侧欠身,“向娘子妆安。”但瞧她穿霁红印金牡丹齐胸襦裙,腰带的鸾鸟栩栩如生极其抢眼,而袖襕则是蝶恋芍药的图样,极尽侈靡金贵。她今上檀晕妆,胭脂朱红调和,粉黛竟将气色衬托得愈发齐全。薛蔻不欲跟她多言,然向清络却道:“妾的代步辇昨日不慎损坏了。”薛蔻驻足,仍然和她相隔甚远,微微笑道:“既损坏便着人修补。你是婕妤,这等小事毋须和吾报备。”向清络倏地上前,“娘娘容禀,妾遇喜,已然怀有月余的身孕。”

      薛蔻闻言亦面露喜色,“今我见喜鹊登梢头,原是婕妤的喜事。”然而向清络遽然打断她,“遂轿辇对妾殊为要紧。若是下人不当心,有了颠撞,岂不是妨害官家的皇嗣?”见她胸有成竹已然宣称皇嗣,薛蔻遂很宽容道:“请直言。”向清络扬眉瞬目道:“妾想着后苑无有和能妾比肩的娘子,不知能否假借圣人辇轿一用?”静俟倏忽见薛蔻考量莫定,“圣人谨慎。可连官家亦是首肯的,您还犹疑甚么呢?”薛蔻闻言就势答道:“婕妤怎不早提起?既是官家口谕,可还有甚好分辩的?婕妤便尽管使着罢,皇嗣最要紧。”

      说罢她重新叉起手,见殿前参拜的外命妇却倏地眼眦湿润,细算算,从盛夏到深秋尚不逾三月,却度日如年。人前的尊荣体面,背后的凄寒落寞,缘清络得系臂之宠,命妇瞧她的眼神亦多是怜悯同情,她到丹陛处轻声道免,她们即静默等候。傅蓿不曾抬眸窥觑,自然未能察觉她那稍显脆弱的眸光。然而仅是转瞬,她便恢复常日的从容镇定,踏上右首座位坐定。嫔御们按照次序入席,而清络不时抬眼睃她,目光隐有嘲讽之意。

      俄而御驾到,便算是开筵。他果真先看向清络,见她这裙装饰物不由得讶然,又瞥向身侧的薛蔻,见她面无神情地剥着面前金橘,难辨愠悦。因着月前的龃龉,薛蔻疲惫跟他兜搭,此刻也不愿意先开口,半晌听他道:“皇后,前两日经翰林医官院欧阳医官诊断,向婕妤已有月余的身孕。只是胎息不稳,还需卧榻静养。月份尚浅不能声张,但你是皇后,朕需事先知会你。”她答的很快,仿佛早有豫备,“筵前婕妤便已将这桩泼天喜事告知妾。婕妤还道她的轿辇损坏,官家下谕暂挪妾的步舆给她使。虽有些不合礼制,但毕竟她身怀龙裔,谨慎总是上策。既婕妤应卧榻静养,那便更不必到妾的坤宁殿。莫不如叫婕妤挪去紫宸殿起居罢?婕妤总是说她最信官家,想来能和您朝暮一处亦便于颐养孕体。”

      今上怔愣地看向她,“过度的褒奖和追捧会对她有弊,你这是要做甚?”薛蔻掩唇笑道:“官家当真是误解妾了。妾自然是殷切地冀盼她的龙裔平安落地,好给您增添欣喜啊。那官家望妾帮衬向婕妤何事?是了。妾便是婕妤最大的烦恼,今后凡她到场,妾皆该回避。”今上怒道:“你是撒癔症了?语调诡异,言辞逾礼,请皇后慎言罢。”他们喁喁私语,令命妇瞧还觉帝后敦睦,断断不是外间所道的貌合神离。未料倏忽皇后遄借醒酒的由头提前离席,同时命妇中的傅蓿亦不见踪影。

      此刻一向厌倦筵席的燕太后竟到,她扫视周遭笑道:“哟,我这眼神真是愈发不好。皇后怎地坐到侧席去了?”这便是暗示向清络的服裳和饰物逾越礼制,今上理亏只能默受,“听闻皇后假借酒醉避出去了,官家怎地不去寻寻她?”今上讶然,“她醉关臣何事?”燕资只澹澹凝视他,“果真无关?你的婕妤公然挑衅,妄图撼动中宫权威,你熟视无睹也就罢了,竟还觉得事不关己。我瞧你的圣贤书确是白读了,我亦是白养你一场。”今上只得悻悻起身,“孃孃何苦提这话?倘是要臣去,臣去便罢。请您莫要动怒。”

      她有尚宫和都知跟随伺候,自然很好寻到。只见她偕母亲坐水榭中,时而举袖遮面,时而抬绢揩泪。他授意内人噤声,轻手轻脚地登阶。傅蓿怒不能遏,“他简直不算个郎君!不!他根本不配做人!宠妾灭妻,便是在耀州①亦要被人戳脊梁骨!亏得他还是万乘之尊。婉婉,你别哭。我早跟你提过,倘或丈夫爱重肯体谅,我们自就能过得畅快。倘或丈夫是眼瞎耳聋的,你便只管过自家的,切莫理睬他。没眼色的蠢货,不知我的婉婉是无数郎君日思夜寐的姑娘,他能娶却还不珍爱!”

      薛蔻勉强镇定,她平复伤感的心绪道:“自我做得这皇后,便根本不奢望能跟他有真正的情分。我自幼想,依我的家世品貌至少能配得相敬如宾的郎君,尽管他不属意我,却尚能尊我敬我。我既不是河东狮吼,会倾倒醋坛、镇压丈夫的悍妇,亦不敢想和他比翼双飞,似梁鸿孟光般和满。终究能算得上唱随夫妻,外人瞧着过得去便足我意。而他竟是怎样都不肯餍足的!我抬举向氏,他忌疑我有非分之想,猜忌我要谋害他的娘子和后裔。我索性不理睬,他觉我冷漠,是联合嫔御们敌对他的心肝。我以为他既能御极,定是有双明眸,能甄辨善恶妍媸的。未料良人易识,恶人难辨。瞧那向氏柔弱不堪,满口敬重道理,心底却是满腔蛇蝎。当面恬言柔舌懂得唬人,暗地里却使尽诡计。总归句句假意,桩桩虚情,我瞧官家却将肺腑魂魄都给了她。也罢,我理睬他们做甚呢?不妨由他们去罢!”

      拊掌声响起,薛蔻顾首见他将剩余的两阶行毕,近在咫尺,“原皇后早便瞧清络不顺眼,却佯装贤惠大度。”薛蔻直视他,摆脱母亲的阻滞步至他面前,粲然笑道:“诗书教导隔墙有耳,妾不曾听信。却不想头一遭见到帘窥壁听的贼,却是官家您啊。”他登时怒发冲冠,“薛氏,你是真疯魔了?”薛蔻莞尔笑道:“那您想妾怎么样呢?话出则覆水难收,妾不会跪地求饶,求您宽恕,因妾原本就无谬!”

      他怒极反笑,指着她半晌也没能斥骂,却听她慢悠悠地道:“您可以爱她,信她,无条件地维护她。其他娘子却不能厌她,憎她,避之若浼 ,妾向官家讨教,这是甚么道理?”他双拳紧攥,才要将字斟句酌的申饬道出,她却遽然捂腹吃痛,傅蓿慌忙上前替她顺气,意欲替她谢罪。然而却被薛蔻死死挣住袖摆,“母亲,自幼您和傅姆皆教诲我,有罪当认,有错当罚。可是八岁时我欲替哥哥挡罪,您却告诫我说:‘既非汝过错则不能冒领。’我无惧圣愠,顶撞官家是真,出言不逊亦是真,但我不曾毁谤向氏,便是去开封府、敲登闻鼓也是一样的!”然而腹痛却愈发激烈,傅蓿试图搀她起来,无果。她只得哀求今上,“官家,是妾不能恰当措辞才引得娘娘失态,官家若要惩治妾情愿承担。但娘娘眼下抱恙……”

      他示意傅蓿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薛蔻已痛得快要丧失意识,只觉身躯轻盈飘浮,如被席卷碧空的纸鸢一般。她想呼喊,想让牵着鸢线的孩童放手。放她回到那自由天地,容她自在地翱翔。她原本该是遨游四海的凤凰青鸾,缘何要被关到樊笼中驯化,成为他精致而乖顺的鹦鹉呢?醒时是熟悉的幔帐和软榻,她伸手蹇帘却被燕资制止,她眉眼俱笑地抚摸她的额头,便像儿时她风寒时母亲所做的那样,“好孩子,恭喜你。你要做母亲了!”她倏地瞪大了眼瞳,见身侧的今上喜怒莫显,而燕资却抚她手问:“今日水榭究竟发生何事?医官说你血气上涌,怒意冲首才引得胎息紊乱。”

      她仍然怔愣,今上见势深揖道:“孃孃恕罪。是我的话说得不好,惹恼了梓童。”然而她却狠狠地摆首,“我不要做母亲,我要回家!”说罢她猛然蹇幔,力量大得使周遭的银钩哗啦啦地作响,而那最顶端的纱帘轻亦倾斜半角,她攥住今上胳膊道:“你放我走,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幸好近前只有她自家中带来的祗应,燕资见势宽慰她道:“快别哭啊!官家怎还愣着?快安慰安慰阿蔻。她定是受了恫吓才变得这副模样!”他试着将她揽入怀抱,就像他抚慰清络那样,然而他骤然觉得这是对爱侣的亵渎,又倏地将她推倒,“我为甚要安抚她?是她殷勤地到了禁庭,是您硬把她塞给我做皇后的!她怎样同我何干?”未等燕资斥责,适才虚弱难耐的薛蔻登时撑起身,卯足劲一掌扇到他面颊,“秦梭,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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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残局喜事变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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