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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知心人或能半解意 ...

  •   郭谦见势稳当,故暂辞返邸。今上适才调遣岳殷、闻艄知会宫正鞫押管熏衣的内人,孰知毫无所获。富追露谢罪道:“妾罪同丘山。先前因她屡屡疏忽、犯事的缘故,遂将她遣去西郊大内为粗使。适才获了急讯,言称她得了痨病,已然殒命了。”今上愠然,将建盏向桌案一撂,口气俨然不善,“既屡有疏失,焉敢叫她触沾坤宁殿的事宜?汝殊有差池!”富追露遂举手加额,俯首伏地迭声告罪,少焉薛蔻起立道:“官家息怒。禁庭受妾统御,此事骤降,妾岂有置身事外之理。前日放逐内人、内侍等四十余数,由宫令调停在前,由妾掌眼过目在后。所谓依律兴罪,且凭李氏前宗而陟罚。倘或官家意欲追究,但请降罪,妾欣受。”

      富追露讶异,薛蔻作势欲跪请,今上旋将她搀住,嗔怪道:“汝恩宽过甚。”薛蔻以目示意,岳殷即带挈富追露等告退,今上搀她落座,“你不该宽纵她等。正是屡屡纵容使得他们轻忽怠慢。否则怎地冒出今日歹事?”薛蔻垂目静忖,今上唤闻艄,“鞫押与李氏过从甚密者,凡染指坤宁裳服者一并扣押。俾宫正、皇城司严加勘鞫,必要时不避箠楚。”薛蔻欲阻,今上却道:“婉婉,旁的事体我端的依你。只这一桩不能。此事关涉你的安危,故宁可错杀不能宽纵。”闻艄既去,薛蔻遂揽腹静坐。俟紫砂炉上的熟水滚起来,她竟欲伸手触火,今上遽然攥她柔荑,高呼“留神”,薛蔻侧首道:“你严鞫宫人,我亦不得安。我每常念起她们乃缘我而遭受刑罚,怎不心焦意炙。”

      今上欲言又止,倏地道:“孃孃宝爱你,我亦视你如命,旁人瞧我们情意投合,竟容不得半个外人,恐生得一腔妒恨心肠。倘或谅得,我念你身孕,岂搅得这场鞫勘事?敌潜暗处,我是惧啊!”他情真意重,话隙双眸赤红,竟似泪盈于睫。薛蔻挪到他身畔,张臂搂他脖颈,“小老虎,我素运道佳。起初甄定中殿时,原还有温溯、齐孺一并候拣,可孃孃却中意我。头次那般凶险,我却无虞。想是青天菩萨庇佑我,不忍见生离悲态。我愿……愿万事顺遂安泰,我还欲见澄明娶妻、陶陶①嫁人,见母亲快意,见你安康……”今上旋即拥紧她,慢抚她的鬘发,沾染的泪珠始坠,却被他悄然拂去。

      逾四日,闻艄、岳殷同禀裳裙案。岳殷率先道:“臣躬检视李氏旧物,见她箱箧中收着一个建盏,以最矜贵的匣子裝呈,似是尤为珍爱。臣遂命人调案以明建盏来由。此建盏乃十五载前已故费庶人赏赐给阁中长行吴氏,而李氏系吴氏私身②。”今上瞿然而起,“荒谬!既为费氏余孽,焉留至今?”

      岳殷、闻艄面面相觑,闻艄道:“官家容禀,先帝一朝禁庭私身难计其数,况且李氏虽先为吴内人私身,旋却至尚书内省学技。渐得方典饰赏识,故做起熏衣差事。”今上抬眸静凝他,岳殷接口道:“臣已调遣人手去勘方典饰底细。方典饰乃十载前获恩放出禁中的,臣遣去的内侍回禀,方典饰已于两载前身故。”今上怒极反笑,遽然掀翻茶案使殿中觳觫,岳殷等骇而跪谢,今上斥道:“尽是无根的事!”闻艄蹙眉道:“臣检视受鞫者口供,皆称李氏常时务本周全,只是数月前忽似丢魂失魄,不是跌盏便是弄错香药,故才被驱逐。”

      今上追询道:“可曾鞫问其家眷?”岳殷立时禀道:“李氏四岁便随任高班入禁中,吴氏遂将她收为私身。其高堂既有卖女之举,这数载也是断牵连的。皆是不识高低之辈,于刑堂一味地攀扯撕咬。”今上疑忌道:“此言何意?”闻艄垂首道:“起先李氏、李妻等口不择言,为避敲扑只道是皇后殿下为博恩眷蓄意如此。而后委实捱了些刑罚,骇几致毙,几时吓得昏死过去,几时又矢口混说,称是妻妾争端惹来的祸事。”

      今上本欲兴罪,然闻供奉官禀道:“官家,皇后殿下求见。”今上遽然而起,迎到殿前,薛蔻于前道声万福,复噙笑道:“妾今日精神好些,遂制了两道馔,还请官家品鉴。”今上满口答允,疾随她去膳堂,温声劝慰道:“坤宁殿怎差听遣的祗应?倘或委的短,你只管叫岳殷去调稳重的来。爨下毕竟糟乱些,可别碰了你。”薛蔻解颐道:“妾又非佩环堆砌的,怎地就怕碰触了?御医一向说要多走动,此刻官家偏不肯劳动妾喽?”她原制有两道:酿鱼与红丝馎饦,因今上喜海食,她亦愈发精进。

      今上细瞧馎饦的虾竟是剥好的,不免动容道:“如何这般精细?”薛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将至万寿节,恁日妾与官家制寿面罢。”今上搁箸握她柔荑道:“你歇心。兹事我必替你查清。”说罢他摩挲薛蔻眼底的乌青,“此为精神济些?我见总是歇得不安稳。”薛蔻赧然道:“到了这等月份,偶有胎动也便醒转,并无妨碍。且等陶陶面世,我遂功成身退。”见他戚戚然,薛蔻亦不落忍。纵使胎重有些煎熬,然今上的意炙竟不输她,她若有十日辗转反侧,他便有十五日彻夜停眠。想及此处,她刻意调话锋打趣道:“郎君捱了数月,焉不焦心。”

      今上深思细虑才悟出她提及的系哪一桩,“我若有片刻想得那番例,便教我天诛地灭。”薛蔻匆匆掩他唇道:“我提一句笑语,怎地引得你指天誓日?快不要提起。”说罢她敲了敲碗,今上即剔鱼,第一箸却是给她尝,薛蔻笑道:“你喜海食,我却淡淡。”说罢她舀一匙莲子羹,今上即品咂个里滋味,后道:“我瞧膳堂制得竟不如婉婉半毫。俟你调养停当,再替我制几道罢。”薛蔻掩袖取荷囊,“制馔暂候候罢。妾有一件趁手的物事要献与官家。”

      言讫薛蔻将荷囊塞至他掌心,“原想万寿作寿诞礼献奉,可惜妾的针黹委实算不得精湛。”停罢她狡黠地瞬瞬目,今上捧于掌心细细观赏,见绣的是一只乳虎,周遭懒懒地卧着一只羔羊。虎兕并无尖锋,羔羊亦无胆怯神色,概是一般和睦平宁意态。今上缄默,只执她的柔荑翻瞧,“动针线伤眼,银针素利,倘或有所伤损如何了得?”薛蔻搁箸,徐徐靠于他肩头,今上见势忙张臂揽她,她霎时阖目道:“永世嘉福,我不敢奢盼。只冀能平顺安遂 ,悠悠然度一生便就得已。”

      今上半覆她腹半环她道:“我必定护得你与陶陶周全。”薛蔻持静半日,续道:“妾逐日忖来度去,惟有一要体欲报知官家。妾虽育得此胎,然据医官们推凭,大抵是个姐儿。起先孃孃曾切切叮嘱过妾,皇嗣丰隆方为国朝衍久之象。是故妾就馆后,便请官家……普施雨露罢。”银箸忽地松动,遽有一根堕地,应的清凌凌响动。今上瞥她半刻,薛蔻登时别过颊去,遂干干笑道:“怎地骤提这一桩?先前不是论及过的?你乏了罢?我搀你去歇息。”薛蔻深受羁绊,心绪不爽,忽念起郭谦不由得问道:“郭娘子当会无虞罢?官家能否设法保全?妾殊担虑郭娘子。”他旋即答道:“我恁时已然请询过她的本意,既郭娘子甘愿以身许国,我岂阻她高义之行?”

      见她照旧是忡忡模样,他便劝慰道:“你须宽怀。郭娘子道高义重,聪颖多智。五哥虽眼见是懦怯习性,然是否横披假面也不得而知。宫闱平宁、寰宇祥和,依傍的是卒子疆场厮杀、谋士竭力报效。你我能升坐明堂,亦是托了他们的洪福。”薛蔻倏然抬眸,顷刻间他将根源底细剖白得明晰,倒使她无值提起,郭氏满门均殒身,而今郭谦甘赴蜀道,毫不吝惜身家性命,固值钦佩,却亦令她扼腕。今朝款立她身畔的已不再是最初痴痴昏昏、寻死觅活的孩儿家,他业已驾轻就熟地斡旋于谏官宸务之中,亦愈显中正道术,四方制衡。除却内眷一例久久不肯松口,旁的皆从善如流地欣纳群谏。既如此,何由不成全昭昭圣誉?今是眷恋深厚,明是弃是抛尤未可知。今上抚抚她背梁道:“凡你所提我焉有不依的?我自调遣得力人去。”

      薛蔻却摆首,“是妾不省事,只顾得私心情分,却不识体统。”今上揽她半身,和声道:“混说。旁的不习,偏效竖子妄自菲薄,再这般口不择言,我必要罚你。”薛蔻衔笑道:“这可新奇。姑且说说罚法儿是怎样?叫妾添些惕慎。”今上摩挲她脸颊道:“罚你再替我绣一枚荷囊,凑成一对,我好戴了招摇几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知心人或能半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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