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欠我五块钱》余温书

3、第三章

　　前几天因为沈斫的到来，所以他们便约定着去搓一顿饭为他举办欢迎会，可没想到接到通知，说是上头有节目组要来“关心”他们，所以约饭的事暂时搁置了几天。

　　年初二，他们又整理了一些陈年卷宗，顺带处理了一起酒驾事件。
　　其实酒驾出动了不了刑警，可那男人偏偏倒霉到非要拿刀捅人，或许是酒醉的缘故，再加上他真挟持了一个小女孩，嘴里嘟囔着他是坏蛋。所以，迫不得已的他们赶到现场制服了男人。

　　偏偏酒醒后，闹了场乌龙。
　　安稳了下来后，他们才挑了今天去聚会。

　　本来路上好好的，可偏偏从马路对面冒出了个女的，似乎还和他们这位刚调升过来的沈副队有种关系。
　　一切来的都太突然了，所以当听到沈副队长的那句“放手”后，才有人陆续反应过来。

　　美人都那么主动了，可那位看着冷淡克制的男人，却始终闭着眼睛狠心要她离开。
　　可明明，他更难过吧……

　　直到看着那个长相清秀乖巧的女人将一袋板栗拿出来，狠狠砸在了他们沈副队长身上，他们一个个才反应过来，有的帮忙捡滚落在雪地上的棕色板里。

　　“哎，你怎么回事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你这算袭警了吧？想大过年的跑一趟警局？”
　　“沈副队长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也别难过了，早点回家吧。”

　　耳边传来各种安慰、责备的话，可在这七嘴八舌中，被打中的那男人始终背对着她一言不发，沉默的像座巍峨不动的大山。

　　或许他现在的表情应该是紧绷的脸，轻抿的唇，带着点烦躁的眼。
　　桑蝶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沈斫这个人了。

　　所以直到她走后，也没看见男人眼底的猩红。
　　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一件事，甚至整个故事的结局。

　　“沈副队长，刚刚那女的是谁啊？”馆子里热气腾腾，一个年轻的警察喝了酒，此时有些上头，“怎么看着她对你别有用心呢？”
　　沈斫淡淡睨了他一眼，眼睛没什么温度，瞳孔漆黑，始终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他没说话，但只一个动作，就让刚刚那人闭了嘴。

　　他刚来，自然不敢有人拿他开涮，于是这个话题便被三言两语给带过了，聊起了沈斫卓绝的丰功伟绩。

　　一个高高瘦瘦的的人往嘴里丢了个花生，咬碎笑起来，“沈副队的履历确实厉害，特别是轰动全国的那场‘3·14’纵火案，不过副队，你是怎么找到线索并抓捕罪犯的？”

　　“火苗的最初走势。”沈斫也跟着喝了几杯酒，连颜色略淡的唇也有了鲜红色，声音被酒浸润过，有点通透的哑。他屈起食指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言简意赅，“凶手的油桶最开始是朝着小女孩房间的。犯罪嫌疑人没控制好力度，开头的油比其他地方都重，所以可以推断出，凶手第一时间先杀害一个三岁的孩子，证明孩子是他最恨的对象。”
　　说到这，一群警察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小女孩才是切入点？”

　　“凶手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证明心理素质格外强，应该是受过专业培训的。那么什么样的人，既与受害者关系亲密，又受过严格的心理素质培训？”沈斫继续道，“温馨提示，小女孩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也就是自闭症。”

　　静了一会儿，一群人齐齐说：“主治心理医生！”
　　“嗯。”他扯扯唇角，“还不算笨。”
　　“……”

　　“后来在受害者母亲的衣服兜里，发现了另一张电话卡。”

　　然后就发现了母亲与心理医生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史。可是后来因为家庭原因，他们俩并没走到最后，而女人在生了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儿后，发现她患了一种永远可能都不会好的病，得了抑郁。
　　凶手怎么不恨，他爱的那个女人如今活的比死着还惨，在双重折磨下，他动了杀心。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一个孩子身上，所以一开始，他的目标是杀死孩子。

　　可他到底是一名医生，于是自然的将他们一家三口都送了下去。因为他知道，女人见自己女儿死了，她也绝对不会独活，无论为不为她。
　　他长得那么温柔，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骗过沈斫，于是在他准备再次作案时，沈斫先一步察觉并成功抓获了他。

　　然而这些，是对外公布的故事故事。案件用了一个月侦破，真相大白那天，有人夸赞沈斫，有人大声批判医生，甚至还有人质疑当初阻拦他们的父母。

　　后来记者采访他，问他这件事的看法。
　　什么看法？沈斫也不知道。

　　他只清楚，自己当初也如他一般。
　　所以到底是谁的错，但似乎谁都逃不掉指责。

　　“判断一个事件的对只是一个人感性的判断，是根据自己的三观去定义正义与恶的分界线。可破案不需要这种感性的判断，法律也不需要，因为他们只会执行法条上所规定的结果。”
　　因为这一句话，沈斫在他们那个圈子火了起来。

　　……

　　沈斫讲完那起案件，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抓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出去了。
　　留下一群快被他迷死的年轻小警察。

　　程队摇了摇头。
　　既然这起案件这么火，又怎么会像他说的一样简单，不过是真相大白，他用第三人称的角度来叙述的故事罢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可惜自己作为一名刑警，靠着过人的脑子和敏锐的观察力而侦破许多案件，但自己身在局中，却不自知啊。

　　想到这，程队笑着叹了口气。
　　沈斫这性子……

　　他们吃完饭，打了几辆车，把他们分别送回了家。
　　沈斫他的公寓在北边，在青林大学附近，因为他房子买的早，当年的房价并不高，贷款也在几年前就还完了。然而这几年，那片房价炒得很高，之前有不少人想要租那个房子，沈斫拒绝了。

　　到家后已经十点多了，还大有直.逼十一的趋势。
　　上个星期才调过来，书房里现在还有两纸箱的书没整理。

　　沈斫一点都不困，索性便去书房，将那两纸箱的书整理到书架上。书房的灯是暖色调的，地上有一大块灰色的波斯地毯。地毯上有一个懒人沙发和一张单人小圆桌，看着哪都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沈斫站在门旁，喉结滚了滚。
　　当出桑蝶搬走后，他也跟着走了，所以她带走了什么东西，沈斫完全不知。时隔五年沈斫虽然会定期请人打扫，但里头的东西也是不闻不问。

　　所以刚回到这座房子时，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把一切暖色调的装饰品都扔掉了，可唯独这一块没丢。
　　他记得，每次回家，桑蝶都会卧在那里借着看书的借口偷看他。
　　被抓包后，还会笑起来，灵动又鲜活，但也只存在记忆里。

　　所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唯独把那一出留了下来。
　　可沈斫并不是一个怀旧的人。

　　或许是因为今天的突生变故，今晚他外露的情绪很多。
　　他敛了敛眸子，收了一些其他情绪，绷着脸将那两箱书给摆在了书架上。收拾好东西后，他才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洗澡。

　　今年棠城的冬天格外冷，雪下的也早，断断续续，但大雪占的比较多。
　　虽然坏卫工人每天都勤勤恳恳清扫积雪，但仍挡不住大片大片的雪。像是积攒了多年，终于要释放了一样。
　　然而纵使棠城雪景多美，无意欣赏的人也多了去。

　　……

　　桑蝶自知昨夜那处冲动使两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中，可她忍不了，看到沈斫的时候，脑子里连最基本的礼貌也没了。
　　大雪夜，十字路口，两位脸蛋出众的人。他们的重逢看起来挺唯美，可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那份重逢也不过是上天无意扯的一根线罢了。

　　那不是一手好的棋子。

　　因为她也不确定，沈斫现在对她还有没有哪怕同学之间的半分情谊。
　　他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他甚至看起来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不知所谓，如此形容她似乎最合适。

　　失眠到凌晨，桑蝶的脑袋依旧一片清醒。

　　她在棠城大学附属的七中教学，这两年带的一直是毕业班，成绩都挺好，自己也被校长钦定为班主任。
　　后天，作为高三生就该开学了。

　　反正也睡不着，她索性早早起了床，吃了一碗馄饨当早餐，就绾起乌发翻开了讲义做批注。
　　她教的是语文，她喜欢读一些古诗词和小说，而且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怪癖的爱好——她喜欢背书。

　　桑蝶记忆力很好，很喜欢在背书的时候去欣赏、感悟文人笔下的风景、思想，这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些不顺心的事。

　　这两天她便拿到了在网上新买的课堂讲义，这会儿拆开，横着手机听着视频，还笔拙不掇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

　　中午的时候，她微信上收到了她相亲对象给她发的消息。

　　陈煜林：［在吗？晚上如果有时间一起出来吃个饭？有点抱歉，我妈催的有点急。］
　　桑蝶回他：［好的，几点？］
　　陈煜林：［7点可以吗？今晚我有节会要开，我去接你。］
　　桑蝶：［好。］

　　最后，桑蝶便把自己家小区的名称和单元楼的位置报给了他。

　　家里没菜，她的早餐还是从早餐店打包回来的，认真学习了一上午，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于是便穿上大衣拿起钥匙出门买菜了。
　　桑蝶住的小区附近没有大型超市，她只能开着她买的车到远处的超市去买。

　　当初她租这套房子的时候，只想到了离学校近，反倒是忘了了生活上有些不方便。

　　路上滑，桑蝶只能开得很慢很慢。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被她硬生生多开了两倍的时间。
　　到了超市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桑蝶拉了个推车走进了大型超市。超市里面通明，中央空调里的暖气让人想昏昏欲睡。

　　她直奔蔬菜区，挑挑拣拣的往车里扔了几样菜，有茄子，小白菜，西兰花，紫甘蓝，番茄等。
　　因为想吃山药，她又拿了一小袋山药放进了推车里。

　　她喜欢把冰箱塞满，看着满满当当的，让人心里很舒服。
　　买完蔬菜，桑蝶有直奔冷冻去买了些披萨牛排。随后去了零食区，拿了几样饼干和薯片。

　　直到塞满快一车，桑蝶才推着推车往收银区走。
　　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两百多块钱。

　　桑蝶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两大袋子东西，下了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弯弯绕绕的岔路很多。桑蝶有些不识路，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忘记了自己的车在哪。

　　她两只手酸痛，想再准备一下垂死挣扎，刚走没两步，右手车位的车响了一下，随后从黑色奥迪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
　　桑蝶和沈斫四目相对。

　　沈斫：“……”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将车门合上，然后将车钥匙放进口袋里，擦身过去。

　　桑蝶憋了一会儿，看着男人高大清瘦的背影，叫他，“沈斫。”
　　沈斫心里有股道不明的情绪，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幸城是那么小，翻来覆去，兜兜转转，该碰上的人终究是逃不了。

　　他指尖在口袋里微微动了动，站住了身。
　　桑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问他，“那个…B区1—439的车位在哪？我、找不到了。”

　　“……”沈斫看着桑蝶，有一种嘲笑的意味。
　　桑蝶被他盯得有点心虚，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真的骗他，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心虚？

　　想到这里，桑蝶微微挺了挺胸，“我真找不到停车位了。”
　　“车钥匙给我。”
　　“啊？”

　　沈斫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你车钥匙给我。”
　　桑蝶满心狐疑，但还是乖乖的将车钥匙递给了沈斫。

　　沈斫伸出手，女人白嫩的葱指放在他宽大的手掌里，皮肤与皮肤的温度互相传递，女人的指尖有点凉。
　　下一秒，沈斫冲着自己的奥迪车方向按了一下车钥匙，然后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内，黑色奥迪车旁的小白车闪烁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滴——”。

　　桑蝶懵了，下意识抬起头红着脸看着沈斫。
　　沈斫终于有了一点别样的情绪，他嗤笑一声偏开眼，“看车位号。”

　　经他这一提点，桑蝶看向奥迪车上头用铁丝挂着的蓝色车位号——“1—440”。
　　桑蝶：“……”
　　所以自己的车应该在他车的右边。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解释不了，桑蝶咬了咬唇，有些泄气。
　　怎么每次遇到他，自己都这么狼狈？

　　沈斫将车钥匙递给桑蝶，桑蝶勾着一只手指勾了过来，低着头闷闷的和他道别：“谢谢你，再见。”
　　沈斫没动，插着兜看着桑蝶费力的打开后备箱，将两袋食物放进去后关上后备箱。她在后面站了一小会儿，沈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桑蝶又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问他，“你可以把你的微信号给我吗？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只是觉得我们同学一场……”
　　“137xxxxxx02”沈斫说出一串数字。

　　“什么？”桑蝶没听懂。
　　“我手机号。”沈斫给她解释，这一次，他等她慌乱的掏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告诉桑蝶。
　　“他没设置验证，加了他之后就直接通过了。”

　　桑蝶酸胀胀的心脏终于好受了一点，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是低低地，“谢谢。”
　　微信也要了过来，桑蝶也没理由再缠着他了，于是她又看了沈斫一眼，才依依不舍的往自己车的方向走。

　　沈斫扯了下唇，眸子里溢出了一点不明楚的笑，看不懂是自嘲还是沉沦。
　　就一秒，他抬手按了按鼻梁骨，警醒似的，收了收别样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还是心软了，可他不能，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把她扯进来，那样太危险了，他会疯掉的。

　　他看着女人清瘦的身影走到车门前，开口：“桑蝶。”
　　“啊？”女人转头，漂亮的眼睛装点疑惑，很可爱。

　　沈斫不忍心，但他不是那种温情的人，何况过了这么久，他一遍遍提醒自己，过去了。
　　管他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时间无不再证明，过去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桑蝶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宕机。
　　沈斫刚刚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羞耻和委屈瞬间起来，桑蝶红着眼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飞速的转头打开了车门。

　　直到小白车开走，沈斫才转身大步往里走。
　　今天万分不该停步。

　　沈斫松开握紧的手，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他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