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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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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的记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那么我只能先养好伤,再做打算,只是这寻找接应者和伪装的任务不能滞后。我们毕竟有一百多人,盔甲铁衣,长矛战马,身上沾染着死亡的阴冷之气,若不是青竹找来些百姓衣物,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混进这库安城。我以前怎么没发觉我这孤僻的副将还有这样的本事啊。
说起来我真是受上天眷顾,有个值得信赖的副将,又有春桃这位杏林高手,她不愧是李妙春的徒弟,这位世外高人曾救过我一命,如今这重伤之身,则是在他徒弟的调养下日益康复。
今天已经是我们进库安城的第五日了,我半躺半靠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总觉着不对劲,我们这一百多人虽然是分了好几批进的城,也住在不同的客栈里,可是在这战争时刻,库安的守备多少会有察觉才是,还有这些住店吃饭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最近几天就一直见不着青竹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当下是否有性命之忧。春桃就一心为我调理病体,未曾离开半步,自是一问三不知。至于其他的弟兄,竟未曾来看过我。这不对啊,他们来一两个人又怎么会引人注意呢?这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岂会为了自我安全弃我于不顾?
疑点重重,这里必然有蹊跷,暂时我却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唯有等身体恢复了,才能见机行事。
因为是冬日,天黑的很早,我这几天一直很早熄灯入寝,今天也不例外。在喝下春桃端来的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汁后,和衣躺下,我总觉得这几天有什么事儿要发生,都不曾解衣而卧。将睡未睡之际,走廊响起脚步声,我握紧了身边的匕首,屏住呼吸,眼前这身体实在是不允许我和人激烈地格斗,务求能一招制敌。
来人直奔我的房间,挑开窗栓翻身进来,尚未立稳,我就把冷冰冰的匕首压在他的脖子上了。此人满身的血腥味,想必是经历了场恶斗。
“将军,是我。”
“青竹?”那甜腥的味道让我很不安,我急急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将军,我们应尽快离开此地。”
我推门而出,转向东厢房,却被青竹一把拉了回来,“将军,来不及了。”
“你放开,要走也得叫上春桃。“我的话音还没落,就听见楼梯那儿有不少人正上来。
青竹把我拽进房里,退到朝着后院的窗前。“跳下去,将军。”
说罢就抱起我,向下坠去,快要落地的时候,借着草垛缓冲了一下,打了几个滚。
虽然落地时,青竹先着地,替我分去了不少冲力,可我胸腹间仍是气血翻腾,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了。青竹见我状况不好,喂了我粒丹药,又抱起我跑向马厩,翻身上马,扬蹄而去。
我不知道我们在向什么方向奔逃,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起初背后还有箭矢飞来,接着追逐声渐弱。多亏了那颗丹药,我才没昏死过去。
天色渐亮,可以看清东方的鱼鳞云,片片相依,层层叠叠。
青竹和我来到了一个湖边,虽有积雪,湖面却没结冰。
“将军,马倦了,我们且在这里歇歇吧。” 他把马拴在树上,“我去湖边取些水来。”
“青竹,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他提着水袋,我看见他的指关节隐隐发白,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对不起,将军。“
那样绝望的声音,就像一把钝钝的刀,在我心口慢慢划过。
“我对不起您的托付,兄弟们……都去了。”
我抬起头,湛蓝湛蓝的天空,阳光已经穿过云层,晃的我眼睛疼。
“我找到了接应我们的人,他,他是宁胡那边的。”
“你说,他们的灵魂能回去吗?难道要在这冰冷的世界里飘荡,没个归宿?”
“将军请节哀,末将办事不力,护送您回去后,末将愿以死谢罪。”
“死?你死了,他们就可以活过来了吗?”我茫然地看着远方,“算了,你不用自责了。死生有命,我们看的难道还少吗?”
他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向湖边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过想给我个空间,以为我想哭却怕他看见么。
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战争铁血,早就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但是我每次见到战友横尸他乡,肢体残破,都难免面露痛苦之色,也不是没有哭过。可我终究不是那深在闺阁的女子,从此就伤心度日。我知道,唯有守住这疆土,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这次离去的大部分是我的亲护卫,他们中不少人是我打一进军营就结识的,我好像还帮他们写过家书。直到三年前我升了副将,他们才发现我原本女儿身,那错愕的表情还那么新鲜,人却已去了。我们一起操练,出征,凯旋了那么多次。可惜,这次我只能孤零零地回去了。你们的马儿不在了,那么就让我带你们回家吧,那温暖的江南,那桑梓故园。
北方的空气干燥,连景色都粗犷的就像他们的人一样,这里的风景却很是特别,小小的丘陵捧着一碧清水。这不由让我想起他们中也有长的清秀如南国的人呢。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上战场时,对方也是个孩子而已。他手中的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可是却好像失了气力,眼里盛满了犹豫。而我居然也愣住了,没有反击。这个时候齐大将军握住那个孩子的兵器,回手一抹,那双眼睛还没来得及流露出恐惧,就滑向了地面。
最近我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不知隐喻着什么。梦里天边的火烧云壮丽非凡,天空辽阔,景色一派开阔,看得人意气风发,大有把酒临风之意,就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翔于这自由的天地。可当我把头低下,视线穿过草地,穿过泥土,地下是成片的尸体,成堆的残肢,锈迹斑斑的兵器,破碎的旗帜。满眼的血污,弥漫的腥臭让我犹如亲临地狱,就在我恐惧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个身影向我走来,夕阳在他的背后泣血。我不知道该逃开还是该向他走去。每每这个时候,我就醒了。
我回头望了望青竹,那一瞬间,我看见朝阳下向我走来的他,那身影居然……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休息片刻,我们就启程吧。”
“这是哪儿?他们怎么没追来?”
“这儿。”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这儿是姌公主的墓地。”
他从怀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地图,指了一个地方给我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得了她的福荫。”我安下心来,知道一时半会儿我们没有性命之虞,那些宁胡人是断然不敢擅自闯进来的。
说起这个姌公主,嫁到宁胡,换得十年安宁。虽已去世多年,却依旧还是这大陆上的传奇。相传她貌似天人,有诗为证:“青袂宛约人独立,素足漫履茶花道。缁衣消尽千山月,娇容黯淡玉笛音”。她去世后,宁胡的单于可汗将她的墓地列为了禁地,唯有每年祭拜时节,可汗才会一人策马至此地。那宁胡的可汗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却从此不再续娶。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宁胡如今的可汗—夏耶尔,唯一的儿子却是在多年前的战争里死去。
一代枭雄美人的传奇,就这么落幕了。“如今我以败兵之将的身份坐在这里,虽为她的故国之人,确是无颜面对。”
“将军你怎能知她所求为何物,她见你这般不慌不乱的气度,恐怕并不会不开心。”
“呵。你莫要安慰我了。她所求的,自是两国无战乱,不然何苦当年远嫁这苦寒之地?”
“这不过是众人所见,却也不见得就是真的。”青竹望着天边,脸上流露出我读不懂的表情。以前我就把他当作个少言寡语,有勇有谋的副将。如今看来,我得重新认识这个人。
“说说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想法,何必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他人身上呢?没什么好说的。”
“是这样吗?那么……”
“将军,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他脸上浮出苦笑,“我们还在逃亡呢。”
“可是他们怎么敢追过来?姌公主的墓地,是不容许他人踏足的吧。”
“他们不进来,围困我们还是可以的。到时我们还不是难逃一死。”他怀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愚蠢的问题。
“那你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靠在树上,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保持自己灵台的清明。
“将军你看,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是平原,宁胡必然会在此处张开口袋等我们跳进去,然而从这里往北十里便是天暮山,我们只要翻过它,或可险中求生。”
“那出发吧。”我指了指马匹,“你仓惶离去的时候,居然也能寻着千里良驹,好眼力。若不是它,我们昨晚就直接去见大将军了吧。”
“将军谬赞。”他一脸平静。
言已至此,我终于确定,此人不是青竹。不是提前备下这良驹,又和宁胡人里应外合,我们岂能如此轻易逃出昨天的追捕?要青竹和我说这么多话,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青竹明明告诉我大将军下落不明,而我刚刚那么说,他却毫无反应,难道是大将军真的……他一心带着我向北走,根本就是在不断靠近宁胡的腹地。青竹去哪儿了?其他的兄弟真的都遇了不测吗?春桃也不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