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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觉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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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飒踏,溅起一地潮湿的落叶,将掩埋住的泥土踩得飞舞起来。重鸾绕开了村人为了下山方便而修建的山路,往没有人迹的林中疾驰而去。他很清楚密林中易遭埋伏,但小侯爷定会在山道上设下诸多关卡,到时候疲于应对反倒不易顾及怀葑的安全,他宁可避让而行。
胸前的璇光白玉正微弱地晕着光,怀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淳厚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原先如鸠毒入骨般的疼痛稍稍得以缓解,神智也一丝丝被抽了回来。重鸾觉察她的变化,心中稍稍安定,手中的缰绳却拉得愈发的紧,他明白小侯爷的人很可能随时都会追上。
一声长鸣直刺入耳,他翘首而望,只见头顶的红尾鵟呼啸而过。重鸾不是不担忧完墟的安危,但他更相信谷倚扬的能力,他若无法护得她的周全,当初自己也不会将完墟放心交给他。
重鸾不得不承认,这个充满戾气的男人有着自己欣赏的魄力和气度,以完墟的性格及行事风格而言,也只有他能够包容和匹配,甚至处处维护,从未出过差错,除了七年前的那次意外……他心里一紧,但愿自己的担忧多余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重鸾皱眉侧首,不消时已估摸出来人的数量。马身轻盈步履如飞,这二十几人是高手中的高手,定是小侯爷派遣的追兵。
“怀葑,抓紧了。”怀中的女子有些困难地点点头,吃力地将手在他腰上圈得更紧。他使劲一甩马鞭,身下马匹一个踉跄,撒蹄狂奔了起来。他不敢放松半点警惕,也不敢让坐骑慢下分毫,因为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怀葑的催命符。
不知狂奔了多久,那马已经呈现疲态,脚程也越发慢了下来。重鸾侧耳倾听着身后几人的动静,内心很清楚此一战无论如何避免不了,反倒镇定了下来。唯今之计就是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的那刻。
头顶突然毫无预警地响起一片哗哗声,重鸾心道“不好!”,人已经抱着怀葑滚下了马背,跃入草丛之中。转眼之间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便被箭雨淹没,不消片刻坐骑已被扎成了刺猬,哀鸣两声后轰然倒地。
重鸾着急地起身,双手捧起怀葑的脸审视一圈问道:“受伤了么?”
怀葑睁开双眸,目光里头散乱迷蒙。她的唇因极度克制而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却仍把持着强笑了笑,有些歉疚地说道:“连累大哥如此担忧……怀葑有愧……”
他狠狠地蹙起了眉,二话不说将她扶至一棵大树前坐下。他的指腹轻轻抚上了怀葑的唇,见她因吃痛而颤抖不已不由得心痛如绞。他定了定神,望入了她没有焦距的眼睛,迅速而坚定地说道:“听着怀葑,你现在要按大哥说的去做。今晚乃大限之期,先知觉醒再难避免,大哥一定会在身边护着你。只是追兵降至,大哥不想等一下疲于应对而分身无暇,所以想请你……”
怀葑瑟缩了一下,本能地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即低吟出声:“不可……”
“怀葑!听大哥的话!”
她的双眼不能视物,却汹涌地流下泪来,心里明白他这是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自己呀,甚至连他的自身安危都可以弃之不顾,她又怎可再忤逆于他,在这已然纷乱的局面中再插一脚。
怀葑点点头,胸口犹如锥心般地疼痛。她伸手往灵犀剑上抹去,手心立即现出一道深深的红痕,汩汩地从里面涌出鲜血来。她围着树洒了一圈,接着单手结印,一簇灿烂光华陡地从手心乍现,重鸾只觉得眼前有股气流翻飞,转瞬间已在面前结成了一道屏障,将两人毫不留情地隔开,除了方才一直相握不曾松开的一双手。
结界一旦结下,除了布此结界之人便再无人能穿越这个透明的保护罩。怀葑心里明白,重鸾这是要将生机留给自己啊!他打算以一己之力抵挡多名高手并拖延时间,而怀葑只要等到玄教之人赶来便无碍了。她愤恨此时尚不稳定的能力,若非如此那结界又怎会只够容纳一人!
远远地一股杀意袭来,重鸾恋恋不舍地抽回手,感觉结界中祥和的气流从皮肤上拂过消失,而比那更加温暖的柔荑也一寸一寸离他而去。他恨不能每一秒都是亘古,就此牵着她永生永世都不放开……
身后剑意骇然,明明知道怀葑看不到,重鸾依然给了她安定一笑。他再不迟疑地将手撤离结界,硬生生把和怀葑之间唯一的纽带掐断。
“大哥!”怀葑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她的叫喊却被隔断在屏障之内,淹没在临战前的暴风雨中。
“叮”地一声双剑相交,剑气四射,重鸾的长发被扬了起来,他又是一身无暇素袍,飘然如仙,坚毅脱尘,在漆黑的夜里竟出奇地耀眼逼人。甫一交手时他便摸出了对手的门道,此人乃剑师级高手,轻功、内力亦不在话下,虽与自己相较而言略逊一筹,但与其同行等人必不是等闲之辈,恐只有更胜一筹。如此拉锯战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幸怀葑被结界所护不受干扰,现下看来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他调气凝神,以淳厚内力冲开了钳制,旋身掐出一个绚烂剑花直舞向对方的面门,手中灵犀气势更胜,转眼间化出千道光束、万点疾雨,气势汹汹地没顶而来。重鸾的洒脱身姿如飞花逐水般迅速闪挪腾移,在月华之下越发飘逸出尘。
渐渐地加入阵战中的人愈来愈多,此时的重鸾出手早已不再拘泥于往昔的温和轻柔,招招使出的都是肃杀无比,刚毅果决。重鸾乃谢墨之子,他不似妹妹完墟般贪玩散漫,尤其又继承了墨玉的特殊体质,辅以灵犀宝剑,武学造诣上自然比一般人精进要快。如此一来二去,小侯爷的手下已是折损了大半,但他也费神不浅,只觉真气损耗太大,力有倦怠。
在重鸾专心对敌时已有人试图打破结界,欲擒住怀葑以挟制重鸾,但因不得法门而久试不果。此时却有人发觉怀葑目力已失,且心绪跌宕起伏未及稳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谢重鸾,你已穷途末路,还不速速投降!”
“你若还执迷不悟,待落入了小侯爷手中,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怀葑独自一人在结界中聆听外面打斗的声音,束手无策,心急如焚。因气息的阻隔,她无法分辨出重鸾是否安好,每一声刀剑没入皮肉、每一声闷哼低吟,对她而言如闻惊雷,一下下打在自己的眉间心上,疼得她钻心蚀骨。此时又有人在旁敲侧击欲以言语打动她,饶是她知晓对方的意图也禁不住焦躁揪心起来。
“怀葑,捂上耳朵,不要听!”重鸾分神喊道。
她无计可施,一手紧紧握着璇光白玉,另一手下意识地摸索着树干攀附,仿佛如此便有所依靠,能够让她平静下来一样。
“曲怀葑,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曲氏一族的灭门血案?”一个持剑男子阴恻恻地问道。怀葑猛然抬头,脸上布满了迷茫与惊骇的神情。
那人勾唇笑道:“满门百余人,一夕之间被屠杀干净,你或许从未见过那般尸叠如山、血流成河的景象吧?那情景着实让人难以忘怀,简直如冥火地狱,被激怒的阿修罗神屠戮的战场啊!啧啧啧……”
怀葑一个哆嗦,这样的景象又岂会陌生?那是她反复看到的情景啊,正如梦魇般困扰着她,狠狠扼住咽喉,无情地撑满全部视野,使所有光亮再也无法进入她的眼底,睁眼闭眼到处都是血红的颜色……一股戾气上涌,她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要破将出来,耳边却依稀听见重鸾沙哑的嘶吼——
“怀葑,不要听不要听啊,冷静下来——”
她下意识地拼命点头,强压下胸中的翻江倒海,嘴里低低地喊着:“要听大哥的话,不能让他分心,不能让他分心……”
“曲怀葑,他们的死都是你害的!若你不是先知,若你不曾降生于世,你的父母、姐姐、族人就不会惨遭此劫,落得烈火焚身之苦!”
世界似乎都没了声音,她环顾四周,如幔布一样的漆黑渐渐落下,她看到迂回的长廊中拼命奔跑的女人和孩子。女人低泣着将两个孩子推入甬道,自己一人留了下来。怀葑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她的背后,伸出手想要安抚——那女子缓缓回身,一张九岁女童的脸赫然印入眼帘。那明明该是娇俏可人的容色,如今却惨白如纸,嘴角流出漆黑的血,在周遭突然亮起的火光中显出无比鬼魅的神情与姿容。
怀葑惊得连连后退,她已分不清看到的是娘还是怀璧,种种影像在她面前飞速旋转了起来,脑中只剩一片轰然雷声。她四周的结界突然稀薄起来,那股祥和的气息渐渐被戾气所取代,徘徊在崩分离析的边缘。怀葑跪坐在地上,元识早已陷入混沌,口中却始终嗫嚅着:“要听大哥的话,不能让他分心,不能让他分心……”
重鸾眼见着结界消散不由神色大变,一把架开袭来的长剑,几乎想要飞到怀葑的跟前,却被随后追上的剑客缠在原地无法动弹,直急得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