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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异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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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葑将羞红的脸庞埋入了重鸾的前襟,她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变得如此冲动沉不住气。以前不都这样忍下来的么?如今不过是长平的几句话,她便铁下了心要告诉对方,甚至在开口的一刹那生出了一股叫嚣给世上所有人听的妄想,自己有多么多么在乎和爱慕着这个大哥,不愿与他有一日的分离。
突然眼前昏暗袭来,四周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逐渐地声音愈来愈大,来势也愈发猛烈,紧伴着隆隆的雷声,每一记响雷都如利剑般刺入她的心脏。
她努力张大眼睛试着向无尽的黑暗中探去,却有什么热烫的液体落在额头,慢慢地顺着脸颊滑下,落入口中,那味道腥甜腥甜,却是人的鲜血。红莲业火毫无预警地在四周熊熊燃起,她看到阿鼻地狱中阿修罗盘踞的场景——尸横遍野,满目疮痍。怀葑瑟缩起来,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由慢变快地在里面撕扯,这种痛觉又一点点集中在前额,仿佛几欲在那里寻找一个破体而出的开口。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痛苦不堪,锥心的愤怒与不甘好似鸠毒漫入骨髓一样侵蚀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张口嘶喊了出来:“啊啊啊啊——”
时间流逝地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她已经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只隐隐地听到有谁在喊她的名字,紧接着一股甘苦的药香窜入口鼻,她的身体被温暖的气息包围,方才经历的种种凌迟般的疼痛减缓消怠,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
重鸾扶着大口喘息的怀葑,相握的一手正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醇厚充沛的内力,另一手在她眉间来回揉搓,如今见她眉梢微动,眼眸缓缓地睁了开来,这才下意识地重重呼出一口气,总算放下了悬着半天的心。怀葑心下惶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得吃力地抬起袖子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渍,眼中存满了歉疚与无奈。
长平和关老爹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吓不浅,但一想到方才品茶席间重鸾对怀葑异变的解释,虽仍心有余悸却也稍稍放宽了心。重鸾一直以手盖住怀葑的眉间,所以两人并没有看见那抹忽然浮现又隐没的红痕。他暗暗庆幸,若不是只有关家父子在此,若不是他隐藏的好,她这会儿可又该被当成妖孽来看待了罢。估摸着她已恢复了些力气,重鸾便扶起怀葑重新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水亲自喂她服下,又将她在方才的挣扎中弄散乱的青丝梳理好——直看得关家父子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大哥,我们明日早些去夫子爹爹那里祭拜,然后便不要再作停留立即下山可好?”怀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颠三倒四地急急说道。
“好,大哥明白,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罢。”重鸾微锁双眉,心下明了必然又是预知的影像挤入她的脑中,看她颤抖害怕成这样,方才闪现过的种种片段也定然凶险异常,绝不可掉以轻心。
长平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愣愣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明白?”重鸾并未向关家父子透露怀葑先知一事,毕竟此事牵连甚广,越少人知晓越好,遂只道是她顽疾反复连自己都束手无策,而此次远行也是为求医问药,所以才会如此匆忙。
这话半真半假,只是此刻他无法找出更好的理由来搪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葑的情绪极易影响到他,甚至因预知而产生的心潮起伏也能传达到他的感知中去,虽说程度不同,但也仿佛感同身受,一体双生般。所以怀葑见到了可怖影像时的恐惧他也间接体会到了,虽不甚明确,但确确实实令他产生了警惕感。
“轰隆隆隆——”天边响起惊雷,白晃晃一记没入远处山头,却似扎在了每个人的眼里心里。狂风冲开了虚掩着的门,吱呀叫着在闪电中摇摆,那卷起的落叶随着山风涌了进来,吹在脸上阴冷潮湿,带着股腐朽的死寂,仿若怀葑预知的影像所要传递的信息。
怀葑倒吸一口凉气,挽住重鸾的胳膊退到他的身后,心中的恐惧又一波波袭来。温暖的触感包围了她的柔荑,熟悉的安心感从手心漫向全身,她抬头迎视他探寻的目光,跌宕的心绪在平静的注视中缓缓平静。
“傻丫头,有什么好怕的。大哥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
她一怔,憨憨地笑了。对呀,即便就这样死了,手心里也留着他的温暖,如此足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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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降的大雨下了一夜,雨势到了寅时也不见回转,依旧是滂沱倾盆,哪里都是黑雾蒙蒙。这个时节的日出很早,可卯时时分天空依然漆黑一片,丝毫没有半点曙光的踪影。
重鸾倚在窗前的软榻上假寐,时不时睁眼看一看帐中的怀葑。这一晚她睡的十分不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仿佛被梦靥纠缠无法脱离。他也一夜未睡陪伴左右,直到方才她的情形好些才有时间回到榻上小睡片刻。
几日前上山时他便观过气象,勘测绝不会有误。这些天虽不至万里无云,却也应当风雨不顾才对,何以变天变得如此之迅速?他蓦地心中一沉,不由地想到了怀葑昨日傍晚的样子。
天地异动,剧变待发,有什么事情就快要发生了……他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娇小人影,眼中陡地迸发出琉璃般的华彩,透露出令人目眩的坚定和刚强——既然无法躲避,那我便做她的守护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誓要保她周全!
少时怀葑渐渐转醒,用毕早膳后便呆呆地望着门外如瀑的雨帘,哗啦啦从房檐的瓦角泼到泥地上,溅起一片片黑黄的水花。她一看便是半个时辰,长平几次想要与她说话都被重鸾止住,他却也只是无言低叹,又拿来外套为她披上,而两人的面色就像外头地上的泥水一样晦涩不清。
“看来今日你俩无法上山祭拜了,瞧这雨势还得落个个把时辰呢。不过这倒也好,先生在我们家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和爹多尽尽地主之谊。”长平不习惯如此安静的气氛,故意捏了话茬说将起来,反正心中正有此意,他倒是很感谢这场及时雨,只不过怀葑的“就医”就得延后了。
怀葑闻言多少有了反应,她长长叹出一口气,低下头轻笑起来。“天意如此。大哥,我们两个人,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罢。”
长平心中疑惑,什么叫能走多远便走多远?这样恶劣的天气这么多年来在云中村算是数一数二的,他们难道打算就这样出门?就算身着斗笠蓑衣,不出十步路都还免不了要被浇得浑身湿透的。只是他思忖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反倒见这俩人互相依偎着低声说话,面上的神色平静幸福,半点不像是因这天气被困住的窘态,绵延在彼此之间的却是情深意重的浓浓眷恋。他吸了吸鼻子,识趣地转身入了厨房,口中还嘟哝着:“这个天气还是熬点姜汤喝罢,免得过会儿一个个都着了凉。”
暴雨一直延续了大半天,直到申时末才完全止住,空气里都充满了树叶、泥土和花朵混合起来的味道。重鸾望着略微泛着奇异紫色的天空,心知不能再耽搁,便携了怀葑来跟关家父子辞行。
他拱手道:“想来山路泥泞不便行走,上山祭拜定也会多费周折,不得不延后再说。我和怀葑决定这就下山了,事出仓促,实也并不在原定计划之内,只得待日后有机会再来探望你们。”
他又回头看着怀葑,眼中带着歉疚。她弯起唇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事出突然,大哥必定是要权衡轻重护我周全的。祭奠爹爹一事有心便足够了,何必拘泥于形式礼节……”她想起了什么,面色红了红,让原先苍白无血色的小脸转瞬亮了起来,“至于……成亲一事,大哥也不必……拘泥于形式礼节。在我心中……大哥早已是怀葑的……夫君了……”
她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细弱蚊蝇,几乎都要囫囵吞下去了,可重鸾何等耳力,一字不差都捕捉到了,顿时展开笑颜,眼角霎那倾泻下动人心魄的无匹温柔,就好像水流缓慢的溪涧从高处落入深邃的湖泊,轻轻激起圈圈涟漪,在春风下悄然散开而去,却似荡漾入了人的心怀,竟把怀葑一时看得呆了。
从前长平一直以为小谢先生儒雅温顺,脾气难得地好,但在经历了三年前力保怀葑一事后才发觉,这个外表平静无害的男子,其实却在对于认定的事或人上不会给予任何妥协的余地,行事向来说一不二。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小谢先生罢,相识这么久,他却感觉今日才开始理解这个人。
长平点点头,取出两套蓑衣斗笠和高脚木屐递与两人,笑笑说道:“先生什么话,我们之间不用如此客气的。什么时候想来便来,我们关家的客房永远为先生预备着!”他的话纯朴实在,逗得四人都笑开了,一扫之前的阴霾气氛。
言语间从远处传来依稀的喊声,怀葑双眉一皱,刺痛由额间毫无预警地袭来,疼得她立即捂住额头蜷起了身体蹲在地上。她轻轻抓住身旁的重鸾,口中喃喃道:“他们来了,正如预知所示警的一样,往这边来了……”
重鸾胸口一闷,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安慰道:“可走得动?大哥来背你,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关老爹赶忙制止道:“这可使不得,背山的路未经修整,经这大雨一冲且不说泥泞不堪,更极有泥石滑坡的可能。”
怀中的怀葑哆嗦得厉害,一直不停呓语:“我们走不了了,要出事要出事啊……”
重鸾闻言眼一眯,知晓正面冲突再也避免不了,便不再多言,将怀葑扶起入了屋内,静静地等待暴风雨的再次来临。
不多时关家院门前便聚集了一众人,男女老幼,全村的人几乎都到了场,黑压压一片将关家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妇孺们手中提着油灯、布条以及绳索,而壮年男子竟然都提着斧子、镰刀一类的利器,重鸾原就知晓他们来意不善,但见到这副光景依旧不可抑制地狠狠皱起了眉头,攒掌成拳。
领头的男子是两年前新晋的族长,怀葑强撑起来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四十上下,和霜佳一样生得眉清目秀。原来是她的堂兄,该是接替她死去的父亲成为族长的罢——怀葑脑中忽然蹦出这样的认知,连自己都被唬了一跳,不由得心悸惶恐起来。
她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个变化所代表的意义——她的力量又觉醒了一层。
重鸾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心中担忧更甚,将她的柔荑握得更紧。怀葑感受到他的鼓励,鼓起勇气抬起头,在他如镜的眸中印下一个安慰的笑容。在那样温柔的注视下,自己心中竟也不复方才的惧意了,有些东西避之不及,不如迎头面对,再说,她不是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重鸾领着她来到众人面前,凭阶而立,横眉俯视一周,俊朗的面容不怒自威,毫无顾忌地透出一股逼人寒意。
他面色如水,沉声而语:“你们,又要重演三年前那一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