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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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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次日天明,我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床上躺着,打着赤膊,胸口上原本挂着虫蛹的地方被一种奇特的花纹所覆盖。
那花纹呈现出极其鲜艳的胭脂红色,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抹上去的。我伸手想去碰一碰,一道声音从屋外传进来:“别动。”
没听过的声音。
我循着声儿往外看了看,正瞧见说话的人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攥着个挺精致的琉璃瓶子。他一路走到床边,垂头朝我望了望,正对上我看着他的眼。
面如冠玉,艳若桃李。
我愣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难怪狐狸一直夸苏长生长得好,难怪他对容貌如此执着,这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失了的确可惜。只是终年留在这死城中,再美的容颜,又能给谁看。
苏长生一只按在我额头上,另一只手举着那小空瓶,瓶底朝上,一下扣在我胸口。
我让他按着头,躺得直挺挺的,看不到胸口,只能勉强瞅见倒扣在我胸膛上的那个半透明的琉璃瓶子。
那瓶子本来是空的,贴在我身上不出片刻,便吸出来一条虫形的黑影。苏长生见状收了瓶子,虫影绕着瓶身快速转了几圈,便消散了。
苏长生松开我,道:“轮回锁已解,现在蛊虫也给你去了,你无大碍了。”
我起身将堆在床角的衣衫穿上,回身对苏长生一躬身:“多谢苏老先生。”
苏长生扶了扶我:“你我之间谈不上谢字,要谢不如去谢那个老家伙。”苏长生话头一止,看了看我,继而又道:“那一毛不拔的老妖怪,这回可是舍了老本,上百年的修行……”
我急咧咧的往偏房赶去。
鬼宅年久失修,小路上铺的石板就没几块是完整的,我跑得歪七扭八的,好不容易到了偏房门前,脚下一个闪失,整个人往前一扑,哐当撞开大门,滚了进去。
偏房里静悄悄的,狐狸的长衫落在地上,堆成一团,一条尾巴从衣服里伸出来,一动不动的垂在那里。
我爬起来小跑过去,蹲下身,将衣服撩开,一只赤褐色的狐狸赫然出现。
莫不成,狐狸没了道行,被打回原形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狐狸耷着耳朵,闭着眼睛,睡了一般卧在那里,没有声响。
我直愣愣地望着狐狸,望了许久,狐狸忽然抖了抖尖尖的耳朵,而后我听他开口道:“阿长不是把你给治傻了罢。”
我一怔:“你……不是道行尽失打回原形了么?怎么还能说话?”
“啧,还真傻了不成。”狐狸不耐烦的甩甩尾巴,呲牙道:“你当那修行是玩来的,说没就没了。”
狐狸眼下模样虽凄惨些,但口舌依旧厉害。我见他还知道逗贫,便放下心来:“你没事便好。”我将衣服往狐狸身上裹了裹,接着道:“没事就变回来罢,收拾收拾咱们好回去,这么些时日没在,也不晓得铺子里出没出乱子。”
“变不了,这次伤了元气,一时半刻变不了人身了。”狐狸舔了舔爪子,挺淡然地道:“我现在虚弱得紧,行动不便,回去的路上怕是还要劳烦大当家的开道了。”
这次是我亏欠狐狸的,责无旁贷,我二话没说,一把将狐狸抄起来。
扛着狐狸走了十几步,我给他抱到床榻上放下,气喘喘地道:“你这一身油膘,呼,果真不是瞧着好看的……我抗你不动,呼,你寻个法子罢……”
狐狸平时最听不得我说他原身胖,瞬间就愤怒了,站起身抖了抖毛,打了个滚,砰的一变,变成只不大点的狐狸崽儿。
缩小了的狐狸也就比手掌大一圈,单手就能给捧起来,而且身子小脑袋大,俩眼珠溜圆溜圆的,模样倒是比以前讨喜多了。
我把狐狸往怀里一揣,收拾行囊,起身离开了鬼宅。
临走之前,我又去了趟苏长生的别院,想着道个别。
苏长生站在他院子里,正对着梦陀罗寄生的那株花草轻声说着话。我远远地看着,最终还是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离开南山镇,我带着狐狸又回到了先前住着的那家店,寻思歇息一晚。
那家店的老爹依旧坐在门口抽着烟枪,村里几个年轻姑娘都汇聚过来,围成一桌看狐狸。
狐狸一见着年轻小姑娘就来精神,跟那儿又是抖耳朵又是甩尾巴的装嫩,还做天真烂漫状绕着桌子追尾巴玩,逗得那群小姑娘笑个不停,也不知哪里行动不便了,把我恶心的够呛。
这天晚上,我问狐狸,既然苏长生想得到佛骨就是为了不老,而他也能做到,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交易,还要绕个圈子。
“自然是不一样的。”狐狸趴在窗口望着远处,懒懒的道:“能让他长生不老的是佛骨,我不过是帮他恢复了容貌,时日一长,他一样会老去。”
我一愣:“那十年之后……至多二十年,他岂不是又得再戴上那个面具?”
“不会。”狐狸忽然放轻了声音,“不会有那一天了。”
屋外忽然嘈杂起来,有人沿着楼梯蹬蹬蹬的跑下去,有人在外头大声的嚷嚷:“啊啊,着火了着火了!山里着火了~~”
我朝窗外探身看去,层层山峦中升起一大片乌色的烟,黑夜被火光映着,亮了一半天。
火光所在的地方,正是南山镇的方向。
后来听狐狸谈起,我才知道,苏长生院子里那个被花根紧紧缠绕住的碑石,是座墓碑,埋得是苏长生的师父。
苏长生不到十岁便随师父在南山镇研习医术,直到二十岁那年他师父因病离世。苏长生将他师父葬在南山,从此不曾离开镇子一步。
“那人陪了阿长十年,阿长还了他百年。百年之后,转世轮回,那里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我的阿长一生精明,唯独在上头想不明白。”
狐狸是这么说的。
不过我倒不这么想。我不知道当时他瞧见没有,我是瞧见了的,就在最后一次见到苏长生的时候。
那时他侧对着我,站在那花草前面轻声说着话,原先一直盘踞在花根底部的水雾慢慢腾升,一点一点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我不能肯定那是什么,那可能什么都不是,但它的确出现在那里,和苏长生对面而立,安静而淡薄。
《长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