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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列车长柳穗子 ...

  •   “柳姐,上哪去?”列车员小周问她。柳列车长在这条线上跑了十几年了,从来没出过事,小惊险是有几回,最终都是平平安安的。现在火车早已开出北京城,驶入河北大地的怀抱,她刚亲自巡查一圈,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些推小车的,还有查票的干活了。可柳姐脚步匆匆,路过他的推车时差点绊倒。

      “听见前面有人喊,我去看看。”柳穗子头也没回,“七车有个老太太,头发刷白了,别出事。”

      小周一听也紧张起来了,柳姐在前面风风火火地走,他推着车在后面一边吆喝一边慢慢地挪:

      “花生瓜子矿泉水,多种口味的方便面——哎!叔叔脚收一下,感谢。那美女你要啥?果汁有草莓的黄桃的,还有葡萄汁儿,好,十块。”

      “涨价啦,过年都涨价,嗐。”小周把二维码收起来,饮料隔着人头递过去,“你别说我,我小市民管不了这个,这是统一定价,统一的!有本事找铁路局去——花生瓜子矿泉水!”

      好不容易到了七车厢前段,这边是硬卧,柳姐正蹲在一个下铺旁边,看脸色挺平静的,他松了口气。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面生的黄发小妹提着小药箱姗姗来迟,和小周整个撞得贴在一起,小周忍着疼挣扎开去扶那个药箱,他记得那箱子扣早坏了,一震就松。

      “好啦,不用啦。”柳姐道,“哎?咋是你来了?他们呢?”

      “我,我”,小妹累到翻白眼,“我跑得快,我先到。没事我回去了,东西还给他们我就回去,拜拜不用谢!”说完扶着腰东倒西歪跑掉。

      “大姐,下回得注意把口袋系好!多危险哪,有那几秒钟不赶趟人就不行的。”她轻抚着老人的背,正给她喂水。老人正前面站着一个女孩,高鼻子薄嘴唇,和老人有几分像。

      看到小周,她刚要说话,手机铃声大作。她打手势示意小周接手,一阵风一样走了。

      小周从小最不安分的就是那张嘴,进了铁路工作后越发如此,三言两语不但从周围人那里问清楚了来龙去脉,闲天都开始唠第二圈了。老太太心脏病突然发作,速效救心丸装在兜里,不知道是漏下去了还是掏丢了,反正找不着。幸亏这个女孩及时跑过来给她吃了药,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至于喊声,不是老太太发出的,是上铺一个大哥从她捂心脏喘开始就大叫“救命”,现在还双手把着栏杆,把脑袋倒吊下来看着呢。他那脑袋真不小,圆溜溜的,眼睛也瞪得瓶盖一样大,给中铺的小妹妹吓得不轻。

      “大姐!你这是福大命大,命中带贵人子孙也孝顺。看这小姑娘大高个儿!你孙女还是外孙女?几年级了?”

      高挑的女孩脸蛋微红,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害羞的。一说话倒是中气十足:

      “我不认识这个奶奶,我是隔壁的,正好身上带着药。”

      “阿哟,不认识啊?”小周很惊讶,“不是我说,你们俩真像!脸都漂亮,主要是气质特别好,像艺术家。”

      老少两人都乐了,小周严肃地强调:“真的,我不瞎说话。你们评评,是不是?”他指着两人伸脖子看四周。大家纷纷附和,上铺大哥两边瞪着很认真地看了半天,说:“我操,还真像。”

      老人笑着仰头看着女孩,冲她低了低头道:“孩子,谢谢你。”她过于郑重,女孩反而不好意思地扭开身子,就听到声音接着说:“一个人出来更要注意身体,心脏是人的生命泵,坏了就赶紧去修。我老了,你还小着,你的路还长。”

      话没说完,女孩地身体弹簧一样弹回去了,一下长大了嘴,不可思议地望着老人,眯着的眼睛像灯泡一样突然亮了,眼眶里慢慢溢出水光,堆成珍珠一颗一颗落下来。小周傻了,开始飞快反省是不是自己又说岔什么伤到人家的心,想了一圈没明白,一看周围人也都懵着。

      只有老人,真的如同奶奶一样,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床上,轻声说:“没事了,孩子,没事了。跟我说,我叫不害怕,啊,我叫不害怕。”

      “我叫不害怕。”女孩的哭腔糯糯的,好像在跟老人撒娇。她那张看上去有点强势的面孔配上这样的声音,仿佛身后有位唱双簧的不入流配音演员。

      小周看着这画面,莫名感到一丝温馨,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站在院子里,背靠破砖房,砖房之后又是小山,小时候当爬竿的烟囱和盖着雪的柴禾。她的头发也是这样白中串着黑色,他忽然不记得她的脸了。

      他也想要哭,又觉得丢人,一使劲站起来拉上推车,大声吆喝了一句,鼻尖的酸意立刻就被冲淡了。他推着推车头也不回地走。

      ……

      有些上了班的老油子,说话特别令人讨厌地委婉。

      绕了一大圈柳穗子总算弄明白,是上面安排她春节调班。

      她答应了,反正她上没老下没小,回家眼一闭就休息。况且工作这么多年,她感觉自己对这条铁路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听说绿皮火车要被全部取缔了。

      她也乘过动车和谐号,还有高铁,非常快,而且稳。K字头和T字头车越来越慢,就是得在路上给他们让道,还经过一些零碎的小站。不过后者对她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只要这站有一个旅客上车,就不算白停浪费时间。

      况且,小站有小站的风光。“北国好风光,请看K203玻璃窗”是她讲了十三年的列车长致词结尾。这句话是她自己写的,车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是她提议布置的,生活必需品,暖手宝啊,厚外套啊,轮椅摇篮拐杖啊,还有一间厕所改造的哺乳室。她知道哪里有草原,哪里有农田,哪里过桥,哪里钻洞,什么时候能看见沈阳的高楼大厦。北京也有高楼大厦,但风貌就是不一样。

      K字头慢,磨蹭,乘客素质低,还吵。她习惯了,她觉得很好。

      有些同事在宣传板上会写自己把列车当成家,柳穗子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认为这有点夸张了。主要是她也不知道真正的家是什么样的。她愿意说,自己把这当成一份还可以从事很久的工作。

      挤在车厢连接处的车门前面,单手努力抓着竖杆,她一边继续跟老油条寒暄,问哪几个同事跟她一起,一边无意识地看着窗外,脑子里想:这次应急处理很不周全,身边没帮手,幸好让一个自称当医生的乘客自告奋勇去乘务室通知其他列车员,还让人家自己跑来救人,多寒碜。春运开始老少乘客增加,列车员巡视次数也要增,还有,撒泼耍赖也一定得把新药箱拿到手……多拿几个更好。

      火车速度正常,一点零二准点到达小站北戴河,老太太的事闹完后马上就要进入大站秦皇岛。柳穗子已经看到了并列的铁轨,前方出现灰白的棚子和站台,广播里温柔的女声如约响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前方到站是秦皇岛站。请下车的乘客收拾好行李……”

      柳穗子默默让开通道,让准备下车的乘客通过,但没人过来。她有些奇怪地往车厢里面看了看。

      电话里领导还在叨叨,声音格外大。

      不对。

      是外面的声音太小了,向来吵闹的车厢,既没有小朋友的哭声,也没有大嗓门的嚷嚷。更诡异的是,广播也戛然而止。

      没到站吗?柳穗子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她把脸紧贴车门上的玻璃,外面确实是灰白色的棚子,不过有点过于灰白了……

      简直是一大片,慢慢地,越来越浓,面积越来越大。这个时节起雾了吗?

      柳穗子皱起眉头,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她得马上通知……通知……

      眼前一黑,她的身体无力地砸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

      “秦皇岛站火车调度台,秦皇岛火车站2站台区域出现不明白烟,正在快速扩散。K203次列车即将进站,请求指示!”

      听着这条语音的工作人员不可思议地长大了嘴,门口有人大喊:“起雾了!”随后整个车站忙乱起来,按照暴恐演习的方式进行处理,尽快找到白烟的释放地点,控制可疑人员。其他经停列车也立刻进入紧急状态,幸好今天这个时间段车次不多。

      下午一点二十三,烟雾彻底笼罩整个车站,原定进站的列车不见踪影。

      下午一点五十,公安机关人员赶到,对烟雾成分进行排查。

      下午两点整,烟雾逐渐开始散去,两点半,车站其他区域恢复正常运转,2站台空空如也。

      两点半,@央视新闻 在多平台发布紧急通知,确认今天上午由北京开往漠河北的K203次列车,在下午1:20左右失联,至今未有音讯。车上有乘务人员20名,乘客1202名。有关部门正紧急查找营救,并成立K203乘客家属专线,欢迎知情人士及时提供线索。

      恐怖袭击?人为报复?事故?惊雷炸响,网友们热烈讨论。此时,某个小博主发布微博,称自己是D50次列车的乘客,在秦皇岛站停车时,他/她听到外面有男人的喊叫,车窗外布满可疑的白烟。

      这条微博没有被删除,随后,车站人员通过记者确定了这一情况。

      捏着手机的手猛烈地发抖,屏幕前的王婷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努力支撑着在宿舍群里打出“辞墨失踪了”几个字,又切换回微博和浏览器,反复刷新,仿佛这样,那列车就会从K203变成K204号。她期盼着姜辞墨突然在群里冒泡,发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说:“想不到吧,朕还活着,就说我有幸运buff嘛!”

      姜辞墨有手机瘾的,如果她还在,她不会看不到这条新闻。可是任凭群里炸开了锅,她一直没出现。

      她再也没出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列车长柳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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