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暗獭

61、秘密四：生息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把它刻在石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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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的女儿终于醒来，席苒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喊医生。

　　席苒眼眶湿润，她低头亲了下席笙的额头：“乖乖，醒来就行，我们不去想那些事了啊。”

　　医生要看女儿的情况，席苒捏捏眼角，坐在外头的蓝色塑料椅中，既激动，也难受。

　　从小的时候，席笙就经常脸红，小时候自己工作忙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后来席笙长大了学习忙碌，也不再注意。

　　两个多月前，她和席哲清早起来就开始闹离婚，在家里将锅碗瓢盆摔地上，二人正在气头，口不择言，一并将刚醒来的席笙当作出气筒。

　　混乱之中，席笙脸一红，突然倒地不起。

　　吵吵闹闹等来救护车，孩子都都快成年了，才知道她心脏有问题。这次并不算特别严重，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多月过去，席笙都没有醒过来。

　　席笙在医院他俩也没安生，从住院问题吵到孩子去处，终于，席哲拉着行李箱离开，留下一笔钱，撒手再没管事。
　　早先她一个人，完全接受不了。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奔波在住院部和医院大厅，家里水槽漏水，临近年末还要算开支，要擦洗身体，清理孩子偶尔昏睡中不自觉的呕吐物。

　　两个月过去，自己疲惫不少，却也逐渐习惯这样的日子。

　　突然，一个医生从里头出来了，他看着她：“病例都收好了吗？记录报到医院app里了吗？”

　　席苒忙点头：“早就传上去了。”

　　“那和我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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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梭，大学毕业后，席笙继续留在本校研读，本校有一间物理研究室，导师是个看似冷面实则热心肠的人，偶尔会带着学生一起去外头吃饭。

　　导师知道席笙是单亲家庭，对她颇有照顾，以她为纽带，席笙与其他师兄师姐也处得不错。

　　虽然如今心脏健康，但席笙还是不怎么喝酒，避免意外嘛。

　　导师喝得微醺，在两桌间转悠，鼓动着众人唱歌。

　　噪杂声中，席笙忽然听一个师姐与师兄问起，为什么导师从来不提她家里的事。
　　她其实不像是把个人和工作分得很开的人。

　　师兄低声道：“你可别在她面前问……她怀孕怀得早，老家的人觉得她丢脸，她就坐火车走了……年轻得时候大抵过得不怎么好，所以不怎么提，而且她那孩子是早产，所以……”
　　师兄伸手点点太阳穴：“这里有点问题。”

　　师姐听了叹息道：“好在她现在过得挺好了，我听说过她几天还要去国外参加论坛呢。”

　　又两年过去，席笙正式在研究所工作，导师成为了所长，算是她的领导。

　　导师没什么领导架子，马上快过圣诞，邀请众人平安夜去她家里玩。

　　“知道你们这群孩儿春节都要回家，趁此机会来我家聚聚吧。”

　　席笙在商场转了一圈，买了瓶红酒，打车前往导师家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导师家里。

　　她被震惊到了。

　　导师平日并不注重穿着，但吃的喝的都很讲究，席笙早早想过她该是很赚了一笔钱，听说她早年离家出走，后来有钱继续上学，靠的是她敏锐地跟上了炒/房炒/股的市场。

　　席笙站在门外，想起小时候自己看过的动画片小樱，主人公小樱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知世，知世的妈妈是大公司的老板，所以她住在一个豪宅里，还有一个大花园。

　　导师家就长得和知世家差不多。

　　这个夜晚，众人吵吵闹闹，好吃好喝，还跳了舞，一起看了电影。

　　第二天，席笙留下来和导师一起收拾房间，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和导师说了再见，穿上外套，围上围巾，往行道走去。

　　行道中有一个花架，此时正是冬季，格外冷清。席笙并未驻足，继续往外走去。

　　她还没走至大门，忽然倒回头看了一眼。她并未往回走，只是固执的站在原地。直到花园之内，路灯亮起。

　　席笙终于倒了回来。

　　花架之下，半躺着一个人。

　　他穿得单薄，就这样半躺着，像躺尸一样。
　　旁边就是花坛，他一动不动，更像烂在地里的一堆烂泥。

　　席笙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球状的东西。

　　他低着头，注视着，眼里却又没有神。

　　金属镂空的球体，像是古代的浑仪，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纵横交错，但又要比浑仪密集严实，乍一看还以为不是镂空的。
　　底下还有一个球座，上为天顶，下为天底，南北极倾斜着，有些像地球仪，却也不是。

　　若真是什么天体的模型，那这该是一个相当奇妙的天体。

　　席笙的注视也并未引起这人的注意，他只是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玩具。

　　席笙吸了口气。

　　“怎么在这里？”

　　寒风刮过，花架下依旧安静。

　　席笙叹口气：“我明天要去交文件，下次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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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下次，再来导师家中时，已是第二年初春。

　　导师要过四十岁生日，众人齐聚一堂，仍要在她家里过一夜。

　　家里似乎只有导师一个，席笙也没晃悠，找到房间想把包放里头。

　　她一进房间，就发现这房间的窗帘后面鼓着一大团，阳光射过来，格外显眼。

　　席笙：“……”

　　席笙走过去拉开，不出意外地看到他。

　　他还是没有话，眼神空洞。像在看她，却又没有看她。

　　席笙拉着他躺到了床上。
　　“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要去楼下聚餐了，给你带点吃的上来。”

　　吃完饭，又和众人一起吹蜡烛聊了许久，席笙才装作不经意地端着一碗海鲜粥，晃至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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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研究所工作，她早就有调走的打算。

　　席笙来和导师道别，离开的时候，又在花架下看到他。

　　已是春日，一簇簇花攀在花架上，开得热烈。

　　席笙被浓重的花粉呛出咳嗽，走出两步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忽然听到身后像重播过数百次磁带的涩音。

　　“……他不喜欢你”

　　“喜欢你的，是我。”

　　“你别讨厌我……

　　席笙。”

　　席笙深吸一口气，退回来，走到他面前。

　　他察觉到靠近，朝她伸出两只手。
　　席笙有些恍惚地低下头，她以为里面会有两只眼睛。

　　但什么都没有。

　　“看我。”
　　终于又说话了。
　　“看我。”

　　她抬起头。

　　不熄眨眨眼，一双眼睛终于找到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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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梦，大梦初醒时，她的身体还处于半梦半醒间，思绪却异常清晰。

　　她沉默片刻：“系统？你还在吗？”
　　虽然大概料到，这次自己会回来，或者真的死去，却没想到一切结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迅速。

　　谢韫前脚进去上古幻境，她手上一痛，混乱地看见远处近处或是因腾蛇虚景乱成一团的九州众人，或是因为察觉情况不对，死死盯着她的不熄。

　　最后的时间，她本来想说点什么的。

　　自她首次入塔后与系统的那一次交谈，对方再也没有出过声。

　　“嗯。在。”系统回道：“最后的通讯，你要问什么，我会在一定范围内回应你。”

　　席笙体内灵力流转一圈：“我的身体怎么感觉没变？”

　　“你在病床上。”

　　席笙努力睁开眼，瞄了一下外面。

　　白花花的，有医生在附近，还有些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来。

　　系统续道：“我们选择穿越者也不是随便选的，多是选择身体出现问题的地球人，结束以后，穿越者可以将健康的身体从九州带回去，以此为奖励，鼓励穿越者在九州积极做事，但你从来没问过。”

　　还挺人道的。

　　“在塔上的时候，你告诉我，不需要再来一次，是为什么？”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离开九州，就是归家。”
　　它那时，或许希望她能够早些回家。

　　席笙问出她心里最大的疑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九州？”

　　系统沉默片刻，回答道：“席笙……你是目前为止，离答案最近的那一个，或许你已经想到了……我们的世界有十六层，越往上的层级，通常更开放，文明发展得更快。同样是大迁徙，我们自同一个地方出发，告别过去的亲人与朋友，只是为了更大的可能。”

　　当初，谁都以为，往下去掠夺更原始的土地，会有更多的机会。

　　但没想到，却是他们这一支往上的艰难定居了下来。

　　“既然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的族群，让他们和你们一起？”

　　这一次，它的沉默更久。

　　其实除了塔，这些留在九州的不烬人，还有一个离开的方法。
　　上古幻境不止在九州流转，那是神族留下的神器，当初也带着他们逃离出去。只是上古幻境万年才转出一次九州，若要借此离开，没有神族的长寿，对九州人来说仿若痴人说梦。
　　虽然对于时间，作弊的方法也有很多。

　　但。

　　“土地拥有着生命，也是有限的。”
　　有特定的机构给予族群帮助，但是许多年过去，他们已经在新的土地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无法再接纳其他人。

　　席笙眨眨眼：“我做到该做的事了吗？”

　　“你没有该做的事。”系统的语气重新放松，“看一步走一步，我们和你是一样的，只能将你传送到过去某个方便传送的时间点，外来者在九州之外，可以抵达它的过去，或者未来。不过……多少有几个重要的人，我们会让你们这些真正的外来者去接近他们，并帮助他们完成他们各自的目的……席笙，你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吗。

　　她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胸口。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早该陌生，但仍刻在心里的面容。

　　两百多年，弹指一瞬。

　　“妈……妈妈。”

　　“哎哎哎，笙笙，我在呢，身上还难受吗？有什么想吃的给妈说，我去楼下给你端。这医院门口的砂锅和炒菜都很好吃……对了对了，想不想去卫生间啊……”

　　席笙吃力地抓抓她的手：“妈妈……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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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从古至今，沧海桑田，却又未曾改变。
　　土壤拥有自己的生命，却也从未真正死去，从亘古至未来，它也仍然活着。

　　渡鸦飞行在这片天际下，眼前出现一些诡异的画面，那时候，它还不知道它那许多“眼睛”的存在。

　　它不会说话，只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像与其他生物交流一般，对眼前出现的奇怪物种发出讯号。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把它刻在石头里。”

　　没有回答。
　　它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毕竟，它要看的，要听的，有很多。

　　又或许，从来没有忘记过。

　　这份无言的宁静，终于来到它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