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归支

24、第二十四章

　　前台的机器设备陆陆续续发出声响，田七将连接成条的新增单子平整铺在桌面上，林风致眼尖，拿起其中一张字数繁多的，把备注信息读了出来：“和女朋友吵架了，帮我定制一束道歉花，场景地点就选碧空湖，我跟她表白的地方。”

　　碧空湖是邻市闻名的旅游胜地，因水色澄澈透绿似一颗轻盈的果冻覆在天空而得名，夏日时分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特意打卡，曾在互联网上刮起过一阵“碧空热”。

　　碧空湖尚且林风致在知识范围内，道歉花又是什么意思？

　　田七把林风致递来的纸张向内靠拢做了个折角，以免和普通订单混淆，解释说：“就是顾客提供元素，我们将其体现在捧花中的新玩法。你看，他选的场景是碧空湖，那就可以选用色调与之相符的春兰或绿玫瑰，制作一捧承载他们独特记忆的花束。”

　　“这样既避免了千篇一律，又能体现本店特色？”

　　“Bingo！”田七深谙儿童心理学，立马呈上一个表示赞许的大拇指。

　　林风致由之前的拧眉思考变化为欣喜一笑：“好聪明的营销方式，如果我是客人，需要用花时肯定会先想到花屿之岛。”

　　田七秒呈机灵状，飞速朝徐璟然的方向挑眉：“徐老板想的，他说这叫别出心裁。”

　　夏日午后烈日当空，到处都是懒洋洋的气息，田七公款私用得心安理得，这会儿情绪正跟着电脑屏幕中伤心欲绝的女主角沉到谷底，嘴也没闲着，不停在控诉迟钝的男主。

　　林风致坐她旁边检查早上拍的视频，一分钟打了六个哈欠：“不行了太困了。”

　　“里间有躺椅，我的毛毯放在柜子里你拿去用，下午两点才上班呢，快去睡一觉养养精神。”田七在讨伐之余关切地说道。

　　脑袋晕晕沉沉的，急需睡眠补给。林风致撑起眼皮朝里走去，拉开木柜门，里面整齐叠着三四条毯子，她选了条熊猫样式的，软绵绵的质感很好，还散发淡淡清香，搭配不断递送的空调冷气，她躺下去就是呼呼大睡。

　　再醒来的时候，林风致目光朦胧地发现外出送订单的徐璟然回来了，这会儿躺在她旁边，呼吸均匀。

　　休息室光线昏暗，只有门底下偷跑进来的日光照在他们脸上。

　　林风致把柔软的毛毯拉高，盖住下半张脸，肆无忌惮欣赏起徐璟然的睡颜。视线中的他眉头微拧，嘴唇紧闭，双手交叠放在胸口，看上去心事重重，应该是做噩梦了吧。

　　印象里徐璟然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态，日常交谈总是笑脸盈盈的，幽默好相处，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林风致的目光在夜晚一般的空间里看似平静，但内心小小的波澜起伏只有她自己能感受的到。

　　眼神聚焦在某一处，林风致思维逐渐涣散，静静地切换到发呆模式。

　　她不是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明白自己不甘于只和徐璟然当朋友，她想见到他，想跟他说话聊天，也想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予一个拥抱。

　　很罗曼蒂克地坦言，在徐璟然这里，林风致体会到了睽违已久的心动，那是随着青春期结束就离她远去的复杂情感，像一杯攒足气泡的碳酸饮料，会在无人处默默向上奔涌，距离横冲直撞地破土而出，就只差一颗启动的拉环。

　　她能凭借第六感判断出徐璟然或许对她也有点意思，但林风致不敢去求证，又或是她理想中的爱情需要有时间来衡量过关，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林风致不敢在感情里做个莽撞的人，一见钟情的余温能烧到哪里她自己都不确定，她得通过不断验算的方式，一遍一遍默写正确答案。

　　林风致侧身望着他的面容，抿了抿嘴唇，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伸出手，轻轻将徐璟然的胳膊摆直靠在躺椅边缘。
　　——妈妈从小告诉她，手贴着胸口睡觉容易做噩梦。

　　徐璟然睡得很轻，睁眼醒来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在假寐。

　　“吵醒你了？”林风致用气音问。

　　徐璟然摇摇头，醒得很快，表情却慢慢的：“没。”

　　林风致被他逗笑，用食指点了点他的手臂轻声细语地说：“你现在好像一只考拉哦。”

　　徐璟然揉着眼睛试图恢复清醒，嘴里不忘调侃回去：“你睡着的样子像美短起司。”

　　结合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林风致联想得很轻易，她理直气壮地提高音量：“你偷看我睡觉了？”

　　身旁的人刚才还呈现一幅赖床的懒样，被这话一呛，即刻精神抖擞起来，没否认只是说：“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变态。”

　　这会儿睡饱了，林风致能量满满，笑声回荡在整间休息室，久久未散。

　　徐璟然躺着没动却嘴角微扬。

　　于是林风致也很配合地继续拿手当枕头，闲聊式的问他：“顾客对‘碧海蓝天’满意吗？”

　　碧海蓝天是她给那束色彩清新的道歉花起的代称。

　　“应该挺满意的吧，反正女主角没当着我的面把花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那都是电视剧情节好不好，谁会舍得跟一次性漂亮奢侈品过不去。”林风致语气轻快，手指来回捻着二维版熊猫耳朵玩。

　　徐璟然意识到了什么，朝她的方向转过身，盯着林风致的眼睛认真地问：“那上次的道歉礼物，你是真的原谅我了，还是看在花的面子上？”

　　没想到他的脑回路直接跳到这一层了，林风致回顾起之前闹的小别扭，后知后觉还有点不好意思，她挠了挠鼻尖，把话绕了个圈：“看在花的面子上之前就真的原谅你了。”

　　“那就好。”徐璟然唰地一下又转回去了，继续脸朝天花板。

　　流畅的一系列动作似是在告诉她，这无关旖旎气氛的刻意营造，只是他急需确认某一件事、某一个结果，仅此而已。

　　“徐璟然你知道吗，每次我以为你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剧情都会往反方向发展。”

　　“是吗？”徐璟然对此一无所知。

　　“是啊。”

　　他转头摆出嘻嘻哈哈的嘴脸：“那下次把你的剧本提前给我看一遍，我一定认真演。”

　　林风致忍不住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给你个大尾巴棒棒糖。”

　　徐璟然嘶了一声： “我是真相信你学过女子防身术了，这力道。”

　　林风致把下马威端得很足：“所以啊，你最好别惹我，小心我拿出小学五年级的跆拳道一等奖奖状拍你脑门上。”

　　“是，小的遵命。”徐璟然并住五根手指，指腹往脑门上猛地一贴，向她敬了个礼。

　　那模样又正经又滑稽的，惹得她又蹦出一连串的哈哈哈。

　　“我们的聊天内容好没营养啊。”林风致复盘了两人小学鸡式的讲话，吐槽说。

　　“你要喜欢一句话铺垫五个成语的老学究版聊天方式，我今晚就去翻字典了。”

　　林风致想了想：“那还是算了，我怕做梦都是大学论文指导老师给我发信息。”

　　“嗯，还是这样好。”徐璟然把话补充完毕。

　　林风致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齐雾和周宏宇正神同步地歪斜着脖子靠沙发上打游戏，看清来人后，两人又极具默契地赶紧腾出手朝她举杯致意，林风致差点被这大阵仗唬住了，赶紧微微一笑，颇有格局地摆摆手，示意不客气都是小事。

　　“奶茶到了啊？”

　　林风致走到前台，田七的电视剧已经关了，乐滋滋的在刷手机。

　　“嗯嗯，看你在睡觉就没喊你。喏，这是你和徐璟然的。”她说完吸了口珍珠。

　　林风致打开保温袋，边把自己的咸奶酪抹茶拿出来，边问田七：“你的熊猫毛毯有链接吗？眯一觉我已经被种草了。”

　　“有啊我等下就发你，我还感觉质量一般呢……”田七咀嚼到一半，表情忽然僵硬住了，“嗯？熊猫毛毯？”

　　林风致用吸管戳破纸面，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嗯啊，难道我拿错了？不对啊剩下的不是老虎就是大象了。”

　　田七说话吞吞吐吐的：“忘记跟你说了，我的是一对象，寓意着早日找到对象，特意买来招桃花的。没记错的话，你拿的应该是徐璟然的。”

　　林风致呆愣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语言：“……我还是比较期待你记错了。”

　　没一会儿徐璟然整理好躺椅也出来了，林风致见状屁颠屁颠跑过去，献殷勤一般地把手里的果茶递过去：“请你喝。”

　　“我也有啊？”

　　“当然，每个人都有。”担心对方挑食的领域太广，林风致启唇确认道，“牛奶不喝，果茶可以吧？你那时候不在，我就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这家店的夏日特定，你尝尝看，还不错的。”

　　水蜜桃的香气和碎冰混砸在一起，再以茉莉花茶为茶底，一口下去，包裹了酸甜和茶香。果然令人垂涎。

　　林风致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自顾自在和田七讨论电视剧里，男女主暧昧时期的情愫比较可贵，还是在一起的回忆更加难忘。

　　徐璟然装作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凑过来也要听，实则频繁的在关注林风致的一举一动。

　　她皱眉漂亮，思考漂亮，开怀大笑也漂亮。

　　被人惦记的滋味是徐璟然成长路上的空白，父母曾经偶尔为之的惦念也被时间的滤纸慢慢稀释掉了，此刻，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外在因素去掩盖内心的惊讶和喜悦，他不能表现出一幅分外感动的样子，那太奇怪了。

　　像一位初学者，徐璟然得找到一个情绪参照物来模仿，才不至于把激动难当的自我暴露得太彻底。
　　所以他学着林风致的样子聚拢眉毛、转动脑筋、哈哈大笑，与她的喜怒哀乐对齐颗粒度，这是他想到的最安全也最舒适的方式。

　　很久以后，他和她能够共享同一杯饮品，在同一个屋檐下谈天说地，但这些独有的亲密都不及他今天被杯壁水滴滋养的瞬间。

　　林风致还是像十六岁一样，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夏天，阴差阳错地闯入了徐璟然的自留地，那么从今往后，他就只为她敞开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