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70、第 70 章

　　将酒换做茶，看山花，听风雨，悠然而自得。

　　似乎是令人神往的境界，但余红笺并不明白，她始终无法做到释然。
　　或许正如游故渊所言，需要继续修行。
　　人生还很长。

　　余红笺想离开了。

　　游故渊带着她一路北上，说是要去一处隐秘之地，那里有这场江湖变故的答案。
　　余红笺对此并不感兴趣，倒是半青兴致勃勃，执意想要寻一个真相。

　　十一门派追杀邪/教余孽，将教主以及教众斩杀在南山岭，并没有引起多大风波。
　　传闻是武林盟主萧飞章亲自去向皇帝请罪，又秘谈了朝廷与武林之事，皇帝才松口，就此作罢。

　　至于秘谈了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风雨之后，江湖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游故渊脱了帷帽，半青换回了男装，三人牵着马，大摇大摆住进了客栈。
　　事过境迁，邪/教已成为过去，曾经人手一张的通缉令也早已被扔掉，无人问津，只有偶尔会听一两个江湖中人说起，却仿若隔世。

　　北行之路，每次住店，余红笺都会独自一人上街闲逛，专门去找不平之事，然后出手，与作恶之人打上一架。
　　她不用剑，不使水袖，赤手空拳，像是出恶气般，将人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拍拍屁股，大摇大摆走掉。

　　每一回，游故渊都默默跟在她身后，盯着看了个全场。
　　半青取笑他杞人忧天，余红箭功夫不弱，对付一两个无赖，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而游故渊一言不发，只是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回了客栈。

　　路途遥远，他们一行三人走得不急不慢，一个月后，才抵达那处隐秘之地。

　　那是高山丛林前的一方土地，地面微微高于四周，上面一片黄色的野山菊，此刻开得正艳。
　　游故渊围着这片土地走了一圈，随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一处异于别处的地方，挖出了一个木箱。

　　木箱有些沉重，晃动时，铛铛作响。
　　打开后，发现里面全是枫叶形状的紫红色玉佩，细节略微不同，但做工大同小异。

　　是他们族人留下的东西，每一块玉佩属于一人，是赵宏放从沾满鲜血的故地寻到，埋在了此地。

　　游故渊沉默片刻，从身上取出自己那块和赵宏放碎掉的那块，放进了木箱。

　　“咦，这底下是什么？”半青凑过来，指着木箱中被众多玉佩遮掩住的简帛。
　　游故渊将简帛抽了出来，就地铺开，说道：“这是赵宏放写的字……是我族人的文字。”

　　外邦文字，虚岭国文字。
　　写了密密麻麻一整面，笔力厚重，看得出下笔时，心潮澎湃，难以平息。

　　家丑国恨，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分量。

　　虚岭国被灭国时，游故渊才五岁，却已记事。他能认识虚岭国的文字，是拿着余翔给他的书自学而成。
　　而那书，是余翔在那场大屠杀时，为了游故渊偷偷藏起来的。

　　余翔从来不避讳谈及游故渊的身世，丹砂师父也一样。

　　“上面写了什么？”半青好奇心太甚，身子越倾越近。

　　余红笺扔掉随手摘的一朵小黄花，不知不觉凑近了几步。

　　游故渊缓缓道：“是名字，所有人的名字。”

　　半青哑然。

　　游故渊又道：“也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当年的灭族的缘由，以及这次邪/教霍乱江湖的幕后主使。

　　**
　　先帝尚且在世时，为了侵占他国领土，击退敌兵，发布英雄帖召集江湖十一门派弟子，补充兵力。随后让朝廷几任将军带头，使用计谋故意挑起与小国之间的矛盾，将其灭国。
　　事成之后，先帝与当时的武林盟主达成协议，不干涉江湖之事。

　　然而先帝晚年立储君，太子因性格暴戾，遭受大臣非议。先帝担心太子继位后，有人会有异心，便想利用江湖的势力，助太子一臂之力。
　　先帝想到了摧毁承诺的协议，也有了计谋。

　　他让太子秘密成立了一个教派，以‘客至’之名，大肆宣扬日月星辰。
　　日月可鉴，星辰同晖。

　　日月星辰渐渐发展壮大，但先帝身体没熬过，先去了。
　　太子正式成为当朝皇帝，也正如先帝担心的那般，大臣对他颇有非议。

　　新皇暗中处置了一批老臣，想要立威信，结果适得其反，朝廷因老臣的暴毙，开始动荡不安。
　　每日早朝之上，大臣们都争执不休，即便是皇帝发怒，也丝毫不肯相让。

　　皇帝想到了先帝还未完成的计划，他认为时机差不多了。

　　日月星辰教众潜伏各大门派，其实并不是真的非要偷取秘籍，而是借机引起江湖混乱，事情闹大之后，朝廷便出面，假借平息江湖纷争之由，撕毁先帝的协议，拉拢十一门派，以此来防备朝中生变。

　　先皇深谋远虑，当朝皇帝顺势而为，最后，为平息众怒，放任日月星辰的下士被复仇之心蒙蔽的江湖中人杀尽，而身为教主的他，则寻了一个替死鬼。

　　事情缘由，与他们先前推断的并无二致，赵宏放声哑心不哑，入了日月星辰多年，终于将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

　　可惜，一场大乱，无数生离死别，终究不过是权利滔天的掌位者行私欲的垫脚石。

　　**
　　木箱重新被埋进地下，新挖的土散发着腥臭，与四周遍地开花的景致格格不入。
　　不过再过一段时日，木箱上的土将会长满青草，可能还会长满黄色小花，融入这片土地。

　　半青卷起衣袖，抚摸着怀中栩栩如生的木偶，让其在这片广袤无际的山脚下，跳了一个磕磕绊绊的祭祀之舞。
　　之后，他牵着木偶的手，渐渐消失在另一处山脚。

　　执着于真相之人，在知道真相后，也只能沉默不语。

　　能怎么办呢？
　　弑君复仇，只会又引起一场动乱。

　　万物皆有命，是好是坏，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

　　天朗气清，风轻云净。
　　余红笺踢走了脚边的一块石头，望着远去的小路，说道：“我想去看看阿姐，还有我爹我娘。”

　　逝者虽已去，但生者牵挂着，他们便活着。

　　游故渊点点头，说道：“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