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66、第 66 章

　　直到被带着躲进一里外的草堆后，余红笺才后知后觉看向身后的人。

　　游故渊戴着帷帽，露出熟悉的下半张脸，轮廓很深，下巴几乎尖了——
　　连续数日的赶路，他已经瘦脱相了。

　　“你……”
　　余红笺懵懵懂懂，刚要说什么，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躬身吐了出来。

　　胃里翻滚着，比脑子还烧。

　　此刻陈奇锐的死，游故渊的‘死而复生’都不算什么了。
　　众人脚下那……碎肉残肢，以及他们疯狂的样子，已经让余红笺心里产生了不适之感。

　　而且，这种感觉还在继续。

　　“你还好吗？”游故渊放低了声音，却尽显温柔。
　　还是先前同处时那样。

　　余红笺捂着嘴，压下残留的呕吐之感。

　　“被吓着了？”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清亮的声音，有些像男声，又没有男声的粗犷。

　　余红笺斜过眼，这才看到草堆后的另一人。
　　穿着白色衣衫和青色罗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虽然衣着随意，但看得出来，这是位姑娘。

　　游故渊注意到她的目光，介绍道：“她是半青，你可叫她半青姐姐。”
　　半青连忙阻止：“行了，这身装扮是迫不得已，我还是习惯别人称呼我半青公子。”

　　游故渊笑了笑，并未拆穿。

　　此刻的余红笺已经听不进去他们的对话，她目光呆滞，从半青身上，又呆呆地看向游故渊。

　　不远处，围着陈奇锐的那些人终于停了手，相继跑去了几里外，参与到对付赵宏放的打斗中。

　　其实这边的胜负已经显而易见，地上倒下了一堆属于十一门派的弟子，有些像是死了，一动不动，有些还活着，但身负重伤，动弹不得。
　　赵宏放身上沾满了血，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喘着粗气，斧头撑地，像是体力不支。

　　但十一门派的弟子却越来越多。

　　游故渊拽着余红笺，悄无声息地潜伏到距离稍近的树桩后。
　　余红笺的目光，也终于从游故渊移到了打斗的赵宏放身上。

　　半青后一步到他们旁边，蹲下身小声道：“赵宏放，十三下士中排第二，但实力可以比拟排名第一的冯越彬，看地上那么多人，他坚持了很久，不容易啊。游故渊，你不去帮忙？”

　　游故渊抿着嘴，没有回话。

　　半青道：“也是，你不该去。”

　　远处，又是’咻’地一声，一支长箭穿云破雾而来。
　　赵宏放斧头一甩，准确无误地打下这支箭。同时，他身后的丐帮弟子木棍敲上了他的腿，力气太大，木棍甚至直接断裂了。

　　赵宏放闷吭一声，却用从容不迫的动作，将收回的斧头锤在偷袭的丐帮弟子身上。
　　下一刻，丐帮弟子吐出一口血，晕死过去。

　　西江五毒门的毒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赵宏放的斧头还没放下，就钻入他的裤腿，咬了他一口。
　　剧痛之下，赵宏放没撑住，单脚跪在了地上。

　　“他会死吗？”余红笺突然出声，问道。
　　“……”游故渊沉吟许久，才肯定道，“会。”

　　赵宏放并没有立刻倒下，他再一次强撑着站起身，脚踢起地上丐帮弟子刚断的木棍，打掉了正西方，刚起了一个音调的南雁派弟子的箫。

　　半青啧啧称奇：“听说西江五毒门的毒蝎，可以毒死一头大象，赵宏放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莫不是百毒不侵？”
　　游故渊面无表情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百毒不侵之人。是我给他的解毒药，想必他提前吃了。”

　　早聊到会有这么一场大战，吃掉解药，可一多撑一会儿。
　　为了复仇，多杀几人，也算解恨。

　　复仇，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

　　咻……
　　咻……
　　天羽流芳又放出几支箭，这一回，赵宏放躲得有些吃力，还被箭射掉了一截衣袖。

　　游故渊从掉落的衣袖中看到了一个刺眼的玉佩。
　　他捏紧拳头，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想起了那晚，赵宏放跟他坦白身份时，用树枝写下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是谁。
　　你身上有我族人的味道，你还认得我写的字。
　　我知道你加入日月星辰是何目的。
　　你不要乱来，我把所有全都告诉你。
　　我是你长辈，你要听我的，离开日月星辰，不要再出现，我族的仇，我来报。
　　记住，你一定不要插手，不要出现。
　　以我一命，换几个人的命，足够了。

　　赵宏放杀红了眼，咬紧牙关，又是一记重锤，打中近身的道家弟子，下一瞬，道家弟子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动静。
　　而赵宏放胸膛上插着道家弟子刺过来的剑，终于精疲力竭，倒下了。

　　他的手握着斧头，像是握住他唯一的生机，直到最后也没有松开。

　　他的下场跟陈奇锐相差无几，最后，没有落个全尸。

　　报仇的人，尽兴走了。

　　有人朝着余红笺这边走来，游故渊跟半青对视一眼，并未选择逃走。

　　来的人是天羽流芳的弟子，还跟余红笺有个一面之缘的人——
　　珠兰的夫君。

　　他看到余红笺颇感意外，目光扫向游故渊和半青时，半青捏着嗓子柔柔道：“幸会。”
　　他点点头，只在游故渊身上停顿了片刻，又看向余红笺：“你怎么在此？”

　　余红笺的脸色惨白，她没有看那人，还在盯着前方血迹斑斑的肉块。
　　然后再一次弯着腰，吐了出来。

　　男子脸色一僵。

　　半青道：“公子别见怪，我和红笺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不敢过去，就躲在此处。”
　　男子似了然，说道：“你们年纪尚小，见不惯这些事可以理解。天色不早了，仇人既已除，几位还是早些回去吧。”
　　半青道：“我们正有此意。”

　　男子没打算多留，最后又看了一眼余红笺，而此时余红笺还是一副没缓过神的样子。他思索片刻，说道：“余姑娘，我想送你一物，望你务必收下。”
　　余红笺愣愣地看着他。

　　男子取下身后箭筒，抽出一把长箭，递到余红笺手上。
　　“珠兰想瞒着我，但你还用着以前的名字，怎可瞒得住我。”他缓缓说道，“这箭是故人之物，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他道：“说到底，是我嫉妒心作祟，害了师兄，这些年来，我一直心怀愧疚，保留着他的箭，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做些什么，好在期望没有落空。好，活着便好。”

　　说完这一番话，他便告辞了。

　　余红笺低头打量着长箭，看到上面刻字时，心下一颤。

　　**
　　暮色降临之际，游故渊填好了一座简易坟墓的土，叩拜了三下。

　　他来这一趟，就是收尸的，没有全尸，只能将碎烂的肉块一起埋了。

　　结束后，他捡起碎布包裹着的东西，走到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的余红笺身边。

　　夕阳下，漫天红霞。

　　天色极美。

　　游故渊打开碎布，里面是碎成几块的玉佩，依稀能看出有个枫叶形状。
　　他从衣袖里，又拿出自己的那一块，跟碎的玉佩放在一起。

　　都是紫红色，雕刻的做工也都一致。

　　他看了一眼还在看长箭刻字的余红笺，问道：“你可知虚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