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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凡鸟 ...

  •   “大王,汉武帝在李氏兄妹二人中更爱李夫人,我们姐弟俩,你更爱哪一个?”
      “我更爱你,”苻坚的脸向我逼近,“因为你对我总是有些疏离。你怕我?”他饶有兴致的挑衅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有闪躲,反而迎上去,“您看,我怕么?”
      “你不怕我。”他坐回去,不知怎地,我竟觉得他有些失落。“确实不怕,你姐姐就怕我,她就从不敢对视我的眼睛,和她在一起她只是顺从,不像你,你迎合,你主动,你要。你每次的眼神都是在压抑着挑衅信号的那种隐忍,我就更不能自已。”
      “是这样看您么?”
      他向我扑来,压我在床榻上,我用力掀翻他,他跌坐下去,就那么怔怔的笑着望着我,望我一丝惊慌跳下床立在地上,没有去扶,就那么定在他的凝望里,跟着他出神。他目光流动在我肌肉的线条,骨骼的棱角,他说:“你长大了?”依旧微笑,却问的凄怆又敏锐。
      我扯下纱帐,披在身上,层层青纱罩着我一丝不漏,我陪他在地上坐下,很想抱抱他,却不想更令他觉得我已强大,引出撒娇的模样,偎在他怀里,“大王,纱帐把头发裹在里面了,您帮我拉出来。”他粗糙的指尖在我颈上划过,微痛微痒,“大王,你看我的头发还很软呢。”
      “你还是再跳一次那支霓裳舞吧。”
      我点燃一根宫烛,昏暗却温暖,我双手衔住纱帐两角披在身上,散垂着发丝,“大王,您为我和支曲吧。”我摆好姿势翩然起舞,我想这样的气氛下,一定较平时更魅惑美艳,不然大王怎么怔住不肯唱呢。
      “大风起兮沙迷茫,千蹄乱兮破□□,凤凰啼血哀国亡。
      大风东兮路迷茫,凤凰坠网其双双,落向清寒望北方。
      大风大风,乘起羽裳,散去霓障,凤凰欲还乡……
      冲凤一鸣惊云霄,雪耻前仇修罗场。”
      我听的几欲昏厥,这是我作的一首诗,醉中涂鸦信手便烧掉,只是没有最后这一句,而苻坚追加的这一句,他的疑心足以预判我的死刑。可是我心中争我惧意,只是犹如万箭刺穿的痛与悲。这一疑终于戳破我和他之间的诸多纠结。
      十二岁,我以为卧薪尝胆,我可以即做勾践又做西施,灭秦复国;十三岁,我开始贪享这个男人的庇护,专宠,畸恋;十四岁,我在忘我中成长了三年,从敬畏与血恨到爱恋与钦羡,到如今唯存能与他等同配对的痴妄。是否只有我一个人相信,我终不忍与他为难,与己为难,我从未将心计付诸复仇。我们之间,横亘了秦苻坚燕慕容之别,难溶于天下之口后世汗青之笔,我勇敢的躺于他身下贪欢他的溺爱,却就这么欺人的过滤掉全部不信任,一味去努力相信他亦会如此对我,因爱我而不疑不移。
      可是他续的这一句惊疑,打碎了我所有的梦,他爱的不过是我的周旋我的挣扎我的隐忍这一切的表演,如一只小丑,还如他爱我舞霓裳,终究爱的只是霓裳。你,之于我是天的荫庇树的稳实,我之于你呢,可是一如身下微尘,轻弹可弃?
      你可是用你的温存麻痹蒙蔽了我三年,骗走了我的尊严,我的信仰,还有我……不堪的,爱、情!

      我还是勉强跳完全舞,因为我能做的只能这么多,没有以后。然后旋转,旋转,一直旋,飞快的旋,直到苻坚在旋转中模糊,又影影错错好似无数个苻坚围了我一圈。
      “啪。”我用纱帐刮倒烛台向一个苻坚乱掷,宫殿暗淡,我终于看不见那些苻坚带给我的逼仄,却陷入了失去他的惶恐。我全身虚脱了般仰在地上。
      “冲儿,你问我你和清河我更爱哪一个,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我心头竟是一片悲凉。“你回答她什么,更爱她么?”
      “不,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必要为了迎合任何人去说谎。是谎就一定会被揭穿,有祸心就一定会暴露。如果想隐藏的天衣无缝,就只有忠实。”
      我无话。
      天明,晨风灌入,我却比昨夜更想昏沉。
      “你穿的这样单薄,还是不要吹风了。以免生病。”
      “谢大王关心。”
      苻坚再很少见我,我也称病不去朝见。姐姐不忍,问我再给她画一对“盼君顾”。我笑,姐姐,你没见我新创的式样更奇矫凌厉么,叫“同浸纱”呢?
      “不可以。”姐姐突来的失态退避了全部宫婢。
      “为什么不可以?这几日心静的很,想起很多往事,尤其入宫当日,我回答你说的‘不信’了。”
      “你是我的弟弟,同归于尽,我怎么可能……”
      “那你来动手如何?现在苻坚近于你,更方便不是么?”
      “你是出于复仇还是妒恨?妒我得宠而你受冷落,便以复仇名义要我冒险?你究竟…为了除他,还是为了除我!”
      “我没这样想,我是男人哪会有那么些嫉妒!只怕是娘娘你,心意如此吧。我更没这样做,倒是娘娘《大风歌》听过一遍就记得一字不错,不枉父王赞你聪明,苻坚爱你解意!”
      姐姐果然不说话了。那日四下并无旁人,我与姐姐对饮而自醉,填过《大风》而低唱。透给大王的,非她其谁?本只是猜测,今天她的默认仍令我如宇宙一刹倒回洪荒般的幻灭。
      真正为争宠而妒恨,为他除彼的,不是我,不是我!
      她,可还是那日忍辱负重只为保我安全的皇姐?可还是那日教我忍耐颤手打我的皇姐?可还是儿时搂着父王说一辈子不嫁陪父王和皇弟的皇姐?
      “冲儿,你一定要立即动手杀了苻坚么?你觉得大王如何,是不是大丈夫真英雄?总有一天,你会比大王更成功更强大,因为你更心狠,而大王却一直不忍杀你。你果然长大了,懂得了得不到一个人就毁掉他,让别人也得不到。”
      “也许我真就从未得到过吧。连像姐姐,能够为了专一的爱除尽威胁之人的资格都没有。”
      “冲儿,你恨姐姐么?姐姐对不起你,请你不要怪他,不要杀了他。”
      “如果我非杀他不可呢?你会再杀了我,为他报仇么?”
      “如果命运非如此不可……姐姐是大燕的罪人,就让我自尽以谢罪,并……殉夫吧。”
      我紧咬住下唇心中不知是疼还是酸,但还是默默吮尽了唇上鲜血,继续道:“姐姐,我知道你可以保我命让我走,那样对你自己对我都好,但是我走后,我们姐弟可能就永生难再见了,你会想冲儿么?”
      姐姐上前,轻抚我的鬓角,我的眉峰,我的脸庞,像小时候一样,她说:“会,很想。那,你也还是走吧,我真怕你终有一日按捺不住仇恨,伤了大王的心,那时候大王就不会原谅你了。”
      我再忍不住,只是不知该哭还是应笑,“姐姐,你对你的感情竟如此自负。你为大王可以出卖你的亲弟,我纵不及,又何忍杀了他呢。今天……不过一直难以置信,是你,你真会如此。为什么,为了苻坚么?你知道么,你,让我更恨他了。”我不禁仰天大笑,只是忍了三年的;泪水终于冲破了禁锢,在姐姐,这个昔日唯一完全信任的人面前,最后一次肆无忌惮的流泻下来。
      姐姐一怔,“我早该想到的,你应是在试探我,我的冲儿,果然长大了。”
      “姐姐,”我忽的止住笑声,却放任了泪水,竭力自禁,才勉强问出一句“‘冲凤一鸣惊云霄,雪耻前仇修罗朝一句可是你加的”
      “不是!我怎么会那样做,那样你就没法活命了。”
      我整个人瘫坐下去,是喜手足之情尚存点滴,还是哀苻坚耳鬓厮磨三载却对我毫无信心如此呢?
      提起一口气,颤微的站起,作揖:“臣弟明白。臣染恶疾,恐传逸有伤大王龙体,还请娘娘向大王奏明准辞,出宫修养。”
      “王恰有此意,赐金无计,即日出宫,好生修养,来日再报皇恩浩荡。”
      “谢主隆恩。”

      慕容后裔,毕生除了复国还有什么意义,我又不惧叛夫!
      就让我为国捐躯去见父王皇兄。我开始重恨秦宫里高高在上的苻坚,我从前爱父王皇兄,是他亲手屠戮;我与皇姐相依为命,他又捉弄得我们手足情断;后来又是他把我从我爱的那个男人身边赶走。这世上我已孤苦无依,全拜他所赐!我只为报仇,让他尝尽我的全部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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