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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恋人啊(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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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吉泷。大夫人府。赤帝女院。
“懒懒,那几个老不死还在外头?”
“回大夫人,丞相他们坐了一夜,横七竖八地睡着呢。”
“混账东西!我不是说了统统赐死么?”
密密匝匝的青纱,一道道拢入金钩。
莲步轻移,黛眉微蹙,一袭水红色罗纱,随风摇曳,款款生姿。金盆水暖,来来回回煨过三遍,素手探来蜻蜓一点,随即落入纯白丝绢的包裹之中。
“公子到哪里了?”
“回大夫人,涟漪公子一行,正在入城关。”
“总算知道回来。”柔软如酥的话音,带着丝丝缕缕春意萌动。
狭长凤目,淡淡扫过妆台镜,情欲涤荡昭然若揭。一旁小婢直看得面红如霞,只得低着头,默默梳齐主子的葱茏青丝,宛如一腔柔绪,低和清风。
“大夫人,懒懒多嘴,要不要差个人去给涟漪公子报个信?”
“报信说什么?”
“当然是说府里来不得,丞相这时见着涟漪公子,那还不跟狼见着羊似的……”
镜前人轻摆了摆手,小婢识趣地闭口,取过珠花凭主子挑选。
“公子出身风月,骨子里是喜慕清雅的,这些金的银的就免了,去摘朵梨花儿来。”
“是,大夫人稍待。”
小婢云懒施施然退下去,偌大的赤帝女院内堂,惟余一袭红影,对镜不语。
颂英需要这样的片刻独处,作些符合一国之主身份的思虑。
涟漪啊,真是个聪明又心急的孩子。
他怎会不知,如今朝堂上下,是拧成了一股绳,誓要将樊塔斯入侵一事,迁怒于他呢?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怕是一路上,也不好走吧!
飞萤扑火,怎不叫人心疼。
其实是欢喜那孩子什么呢?想到这里,颂英见镜中的绝色容颜,露出梦一般的笑。
『情之一字,易写难抒,痴惘一世,至死方休。』
那是颂英深爱之人说过的。
那个,与涟漪迥然不同的男人,却偏生长着惟妙惟肖的一副容颜。
绝世的风华,在涟漪身上可以锋芒毕露笑傲风云;在“他”,却像是早春细雨,午后斜阳,那么温暖、亲近、宜人,又那么不着痕迹。
“你们可是害死我了!”
颂英以女人的立场,如斯感慨。
针对那几个老头子联名上书“决刑佞幸”,彻夜守在大夫人府门前围堵的事件,颂英就此有了决定。
“大夫人!大夫人出事啦!大夫……”
云懒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在颂英一脸冰霜的威势下,终于喘过一口气,“啪”地掴自己一掌。
“呸呸!什么出事!大夫人仙缘遇合、十世功德、洪福齐天、圣泽无量……”
“什么事大惊小怪?”颂英及时问道,峻色早垮了七分。
这云懒丫头跟了她十年,溜须拍马起来是个什么样,倒真能把死人说活。
“哎呀大夫人!公主……小玉公主……”
颂英倏地站了起来!
“小玉公主回来啦!!”
……
其实大夫人府与公主府,不过是吉泷城东遥遥相望的两座宅邸。
算脚程,一盏茶的工夫都嫌富裕。
然而今日今时,颂英深深地怨恨冰纪的道路,走起来竟然如此之长!混账东西!混账东西!那些铺路的根本没有体会过,一个母亲,去见日思夜想的宝贝儿子的心情!
“懒懒!你太慢了!”
身后传来“扑通”的倒地之声,颂英不禁心头火起,抬首间,公主府的贴金竖匾,赫然呈在眼前。
道上停着一驾马车,朱红大门虚掩着,一推便朝里开了。
想是红榴、碧玺、冰洲、玉髓他们喜迎主归,一时忘情连门都顾不得带上了。
这么说,那个不肖子……是真的回来了吗?
以他的个性,若不是受了天大的欺负,万不得已,决不能无缘无故地跑回来省亲!
不过那小子的凉薄,连生母想到都会心寒,怎么也不像会被人欺负的样子呢。
思绪万千,随着“吱呀”推开的门,化作胸膛中呼吸哽咽的艰涩。
“大夫人到——!!”
云懒丫头倒镇定,清脆一声呼喝,乍然划开了颂英顶上的阴霾。
“见过大夫人!”
先迎出来的是冰洲与玉髓,七年前的玲珑少年,如今的翩翩才俊,活脱脱还带着几分当初的清玲。
二人显是强自忍耐着激动,虎目含泪,连简单的行礼都微微战抖着。
空守了八年,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
高高在上的颂英,又何尝不是在拼命自持,“小玉……小玉他在哪……”
“大夫人!公主在凤林园,大夫人请随我来!”
碧玺一身翠绿绸衣,荷色八褶裙,不知从哪处闪了出来。依稀还是娇悄动人模样,只是粉黛薄施,顾盼风流,平添了妩媚娇柔的气息。
颂英见她端个铜盆,盆沿搭着雪白的纱布,心内一颤,便赶紧跟了去。
“碧玺丫头,小玉这是伤着了?还是病着了?”
忆起八年前,送走爱子不过半年,便抬回来一具冰冷的尸体,颂英真是倦鸟惊弓了。
“欸~~一言难尽。”
碧玺如此回答,叫颂英着实哭笑不得。
不愧是儿子最贴心的侍婢,这气焰就是当朝一品大臣也比不得!
然而碧玺说的一点儿没错,还真是一言难尽来的!!
刚踏入凤林园,远远便瞧见一人,双手被吊在一株百年枫树上,脚尖堪堪够到地面。
这腊月寒冬,积雪三尺的天,那人竟半身赤裸,只有一条薄可透光的单裤,挂在下身。
眼见丝滑的蜜色肌肤,已泛出淡红冻伤,乌黑黑的散发结起一层冰霜。
相对地。
回廊下一袭贵妃榻,白衫儿半躺半坐,手捧袖炉,脚踏熏笼。一旁的梨木小几上,什锦细点,时新果品摆满一桌。
碧玺带着颂英进来的时候,白衫儿正端起若琛杯,细细吹着香茶的浮瓣。
水汽氤氲,模糊了那不食烟火的仙姿清颜。
红榴在一旁,却是看得清晰,那不曾留下岁月痕迹的少年脸庞,一瞬变了颜色。
“娘……娘……娘——!!”
前一刻还在唏嘘自己“惨遭毒手”、“时日无多”,见到颂英进来,小玉一下便从榻上跳起来,助跑!助跑!再助跑!到颂英身前五步远处,一个飞扑,两声惨呼——
“娘!!他们都欺负我————!!”
“宝贝儿……哎哟——!!”
直达天庭。
母子俩跌在地上,当然小玉是在上面的。
“哎哟我的宝贝哟~~~~娘在这里~~~天大的事有娘给你做主……宝贝儿子不哭了哦~~~好不容易回来,你想心疼死为娘的不是?”
明知道这人来疯是越劝越来劲儿的,颂英还是轻拍着儿子的背,柔声抚慰。
“公主,谁敢欺负你,我和红榴姐第一个替你报仇的!”
碧玺说着抽噎起来。回廊里的红榴面上虽淡泊,眼眶倒也红了。
结果凤林园里就成了哀鸿遍野。
终于有人恢复理智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宝贝儿子,树上绑的那人……是你仇家?”好像快死了……颂英远目。
“仇家?!仇家能叫他活到现在?!不过说仇家也不错,仇深似海!”
“哎呀宝贝,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喜欢的人。”
颂英当机。
碧玺当机。
连素来冷静的红榴大姐,都是小玉喊了三遍才回过神,把手中的鞭子呈上来。
那是一条通体纯黑的蝎尾鞭,鞭身布满倒勾,抽打在肉身上,所过之处必会带起一团血雾。劲力稍大,则免不了碎肉横飞,其惨痛绝难忍受!
小玉接过鞭子,空甩一圈,闪出道道金针,竟是鞭上煤油反射出的日光。
“好鞭子!”
小玉朗声赞道,一步步走向庭院中央。
他紧握于手的蝎尾鞭,在积雪中拖出长长的一道浅痕,便像是,落在小玉的心中一般。颂英望着儿子的瘦削背影,不知为何,已然相信了,那被缚于园中的男子,确是小玉心爱之人。
“碧玺,止血粉和纱布都准备好了么?”
“回公主,都在这儿呢。”
小玉呆了呆,许久才一点头,又挥起鞭子,这次却十分的无力。
“好……姓布的,这刑具是冰纪官衙特制的,只要运力得当,一鞭下去,管保你皮开肉绽,却绝不会伤筋动骨!你……分散些精神,免得越想……越痛……”
说到此处,只见他双肩微颤,声音已带了哭腔。
等待受刑的男子,转了转浓密额发之下的眼睛,冻得发紫的薄唇里,缓缓吐出一声轻斥。
“7~~”
小玉哪还有不被激怒的道理,扬手凌空落下,反手横里扫去,“啪啪”就是两鞭。
蝎尾果然毒辣,倒刺过处,勾起片片白肉,即刻血沫喷飞。
“姓布的,这样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坏蛋……你这个大坏蛋……”
小玉紧咬着下唇,手中乱挥一气,不到一刻那男子胸口早已血肉模糊,每一鞭落下都溅带出一滩血水。
男子也不知天生硬骨还是昏了,竟紧咬牙关,吭都不吭一声!反是小玉忽然膝头一松,身子软软倒在雪地之中,颂英和碧玺飞奔去接之时,他已人事不知,却犹自泪流满面。
“玉!!”
男子此时才流露柔情一面,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小玉,终于也不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