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神诫》小贵

21、水神（7）

　　六神侍兽——日、月、水、风、火、雷。
　　不屈身于轮回，不束缚于生死。每一次托生，都带着前世千百年的记忆，也秉承一致的形容与性情。唯一改变的，是名字，因为那是神官的权利。
　　侍兽来到世上，自有独立行动力的那天起，便开始不停地寻找神官。
　　所谓寻找，唯一的标准是“德性”。
　　至高无上的王者，与一文不名的乞儿，在“德性”面前，绝对的平等。
　　找到神官，说服其与自己结下“血契”的过程，通常很惨烈。
　　血，是最传统的通灵之物，也是最可靠的咒媒。神官需用充满灵力的神器，刺破侍兽的心脏，看着它周身的血，一注一注地流出体外。而失血，对于灵魄聚合体的侍兽而言，无异于凌迟加身。
　　侍兽断气之前，神官割破自己的血脉，为之续命。
　　一直到，侍兽获得足够的灵力，收复伤口之前，不得中断。
　　立“血契”，说穿了，是一次简单而乱来的大换血。
　　从此以后，便是骨血相通的两人了。
　　初雪和染叶的契书，是地上捡的一片枯叶，取了两人的血撒上，即显出一行赤字——
　　『不逾不离，不纵不弃，遵奉仁德，至死誓忠。今立此契，白法为名，天地成就，吾拜，乙氏初雪，为水神官。』
　　思绪，停在染叶略显清冷的话音中，停在那一袭雪衣，伏跪于自己脚下的梦境中。
　　师傅。
　　初雪轻轻捧着脑袋，任凭心口闷堵，视线渐渐模糊。只要是人，便该拥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不做谁的奴隶，不受谁的驱使，照自己的选择来生活。即便短短几十载，也是为自己而活，谁管那生前死后事，谁管那天下兴亡万民疾苦！
　　可是师傅，你是为谁而活的呢？俯首屈膝，对天誓言，从此要伴我成长，辅我济世，对我呵护，任我奴役。连生命的终结，也无法选择，死后更要投入再一场循环。
　　俯首那一刻，灵异之光普照寰宇，是你的一腔诚挚，万世仁爱吗？
　　作为回报，初雪保留了染叶的名。
　　她看到了染叶眼底，悄然流过的感激。被人任意易名，实在是一种侮辱吧！
　　汨海的星夜为初雪见证，我会用一辈子，来尊敬我的侍兽。
　　“起锚咯——”
　　要出发了。初雪一路奔到船尾，春正抱着染叶跃上甲板。
　　包裹在狐裘中的苍白人儿，提醒初雪在未来三个月中，染叶会经历艰难的成长期，虚弱易碎如同婴儿，这次轮到自己来保护师傅！
　　『……月玺的事嘛……我是故意把小叶赶走的！小雪我的儿，春春我的儿……我来，首要是拿下恶鬼麻料，顺手助成小叶易主，是为了要你们好好看着……总有那么一天，我也要亲手拿走水侍兽的性命的……』
　　祖师，救了师傅两次，却放出那样的狠话来呢。
　　祖师他，是不愿意看师傅，落到旁人的手里吧？
　　“再见——再见——以后要来啊————”
　　远处，黛绮斯携着非鲁斯飞奔而来，看起来已经言归于好的样子。听说会审当时，是黛绮斯声称自己怀了非鲁斯的骨肉，才判他个从轻发落，在水神庙杂役三年。
　　还真没看出来，这两只是一对的说~~
　　“有喜酒喝一定回来——夜都一叶馆——别寄错请帖啊——”初雪大笑着挥手。
　　岸上的小情侣相视一笑，不会的，怎么会记错？这一辈子都记着的。
　　夜都，一叶馆。
　　初相识的白刃相见。
　　一场闹剧般的挟持。
　　乱局中的悬壶济世。
　　几番相持，几乎伤害，一场被第三方化解的内战。
　　从头至尾，病的，伤的，被拖累的，都只是你们啊。
　　夜都，一叶馆。
　　水神婆婆也来送行，依旧是布衣布袄，素雅端庄。在这样月朗星稀，夜半潜逃的气氛中，婆婆就像温暖的光源那样，照亮了漆黑的海滩，也照亮大家依依不舍的表情。
　　小玉和布吉斯合力，抬着信宿上船。虽然明知道那人昏睡不醒，婆婆还是一路目光追随，沉静的笑容，带着深深的担忧，直到信宿入了船舱，灯火亮起，婆婆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
　　这样便好，大殿下，你有了一群十分可靠的伙伴。
　　七年前的一夜畅谈，犹记得你孩童般纯真无邪的醉态，你说过“弱水三千，难抵知己一见”，如何的豪迈洒脱，却总是换来一身狼狈。
　　而如今，你拥有的，是否正如所愿？
　　最后上船的是佑太。为了信宿，他要暂时与朱墨分开。朱墨还是酷到掉冰渣的样子，飘然立在风中，目光浮游在潮涨潮落的浅滩上。最后还是小玉看不过，狠狠顶起了狐狸下巴。
　　朱墨破天荒地没有反抗，被迫抬起头，佑太趴在船舷上的身影，映入眼中。
　　一定又哭了吧？黑暗很深，让朱墨有些慌乱。
　　已经有多久，无法辨别他的容颜了？即便点着灯，隔着几个病人，听他银铃般的童声淡淡传来的时候，我也无法……确定他的存在了！
　　“狐狸再见————”
　　眼前白光一闪，刺痛了瞳仁，朱墨眯起眼睛，看见船舷边的人，手举着一支烛火，贴近自己的脸颊……是为了，怕朱墨看不清吧？
　　原来没哭的啊……那个大、笨、蛋。
　　朱墨迅速挥了挥手，幻觉般地，回复飘然默立的状态。
　　待小玉和布吉斯回到岸上，船驶便离海岸，渐渐没入了浑然一体的湛蓝天地。
　　高高的岩石之上，立着一袭灰色身影，静静目送船只远去。
　　“大殿下，巫女雅戈，看到您所说的‘七年赎来的幸福’了……殿下，一路顺风。”
　　最后一次跪拜，是忘却和纪念并存的洗礼。
　　“师傅。”
　　染叶转回头来，迎着海风眯起流光美目，看向初雪，“什么？”
　　大家都没看出来吧？师傅的左眼，瞎了。
　　师傅为了阻止麻料复活，为了不让她利用塞岛的混乱，又为非作歹，师傅……把麻料种在她左眼的“噬”，刺破了。

　　“小雪我的儿，别犹豫了，作为神官是一定要在侍兽体内种下‘噬’的，一旦它反抗的时候，才不至于无计可施……快决定种在哪里！”
　　“不用……真的不用了……那个……反正我也不会用到，哈哈……”
　　“种在心脏吧。”
　　“师……师傅？！”
　　“小叶？！”
　　“染叶？！”
　　“无所谓，就心脏吧。”

　　沉默半天，原来只是伸过了手，轻轻扣到一起。染叶呆了呆，转开头去看浩瀚无际的海面，什么嘛，无聊。
　　麻料朱雀被贬回兽形前，说了奇怪的话呢。
　　不过还是不要告诉师傅了，初雪有一种酸酸的心情，凭什么，那个劣迹斑斑的暴君，有资格教训我『不要让染叶再绝望一次』呢？！哼，我乙初雪才不会重蹈那只扁毛畜生的覆辙！我会和师傅相敬如宾一辈子的！
　　“师傅，你在想什么？”初雪的洞察能力还是一样敏锐。
　　“没什么……我累了。”
　　染叶默默离开船尾，走进了船舱。
　　一开门，信宿床边，赫然是相拥入眠的佑太和春。染叶脱下狐裘罩到他们身上，轻轻勾起嘴角，好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笑，也不予世人得窥。
　　镜剑背在肩头，从未如此刻，这般轻若无物。
　　乙初雪。
　　我，会用生命来实现那个誓约的。
　　这一次一定会的。

　　——不逾不离，不纵不弃，遵奉仁德，誓死忠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雪的惊叫声！
　　染叶和春同时破门而出，眼前，却是乙初雪跨坐在一人身上，要把人活活掐死的骇人景象！
　　“洛斯小朋友！！你说！！你说你是什么时候混上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