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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稍越界 ...

  •   鹿效林自认为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在妻子离开之后,他试图早起做早饭,但“早起”和“做早饭”这两件事一件比一件难。坚持了一个星期,他在压力之下福至心灵——商业街的早餐店并不少,何不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呢?啊!何不更进一步,给钱让儿子自己去买喜欢吃的东西呢?

      可鹿江亭并没有像鹿效林想象的那样,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在商业街吃了早饭再去上学。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鹿江亭相信自己父母的光辉事迹早就在商业街传开,平时感受到的重重目光就是佐证。所以他宁愿去校门口聚集的早餐摊买早饭。

      这市第84中学,又称消毒液中学,听着就有一种干净过头的感觉。但是,校门外的早餐摊,就和“干净”关系微妙了。

      据鹿江亭观察,摊主刚拿过纸币的手,会在下一秒捏起面团;摊煎饼的大叔是个爱说爱笑的,所以煎饼很有可能含有微量唾液;餐车上厚厚的油印,令人遐想这里是否是蟑螂夜间集会的理想之城。包子总该安全一些,至少肉眼难以察觉它的制作过程存在的安全隐患。但是被硌的牙会告诉大脑,馅儿里存在不宜食用的物质。

      于是,鹿江亭成了小卖部的常客,用面包和凉牛奶打发大清早嗷嗷待哺的胃。

      十月中旬了,早上的小风裹着直白的寒意。鹿江亭快步路过校门口一个个散发着腾腾热气的小吃摊,将要走到小卖部时,被人勾住了脖子。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随着那项作业交易,谭青驰最近越来越没边界感了,除了在图书室,现在在班里也会自然地搭话,上周体育课甚至拉他一起打篮球。

      一如既往地,鹿江亭用两根手指捏着谭青驰的手腕准备扔开。但他忽然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寻着一看,是谭青驰手指勾着的一袋儿包子,正热乎乎地贴着自己的胸腔。

      “吃不?”

      太香了。袋子被水汽弄得朦朦胧胧的,但能看出里面的包子圆润饱满的轮廓。得是包着怎样馅儿啊,香味竟然能穿透死死扎着的口,直冲人天灵盖……

      “嗯?”谭青驰把袋子提得高了些,晃着,“吃不?”

      鹿江亭冷静地说:“无事献殷勤——”

      “——我想超过谭青骕,一科就行,你帮我,我请你吃一个学期早餐。”

      “你在开玩笑?”

      全年级都知道,谭青骕和谭青驰兄弟俩,一个排头,一个压轴——客观来说,谭青驰没有差到倒数第二的程度,但真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知道你这样说挺伤人的吗?”

      “无意冒犯。”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谭青驰的发小在后面喊“驰子”,于是谭青驰托起他的左手,把包子往他手里一放就跑了。

      包子是茄子酱肉馅儿的。擂成泥状的茄子里混着满满的五香肉丁,鼓鼓地塞在薄而有弹性的包子皮里,一口下去,带着微微发酵味道的面香与酱香在绵柔的食材之中交融,最后的回甘更是令人意犹未尽。

      吃人嘴短,鹿江亭开始认真思考学渣反攻学霸这件事。

      他本人也不喜欢谭青骕,觉得一个人能完美成那样,多少有点表演成分。但成绩是不假的。这里好歹也挂了重点中学的名号,年级前几名的成绩常常咬得很紧,第一名的位置从来不是谁的专座,但谭青骕无疑是最常出现在榜首的那一位。

      自从上学期不再张榜公布学生成绩,鹿江亭每次拿到自己的成绩单,看到年级排名那一栏大于1小于等于5的数字,都会猜测那个唯一的“1”是不是又印在谭青骕的成绩单上。

      至于谭青驰,就……

      鹿江亭翻开谭青驰按照他的指示送来的月考卷子们,试图从草稿纸一样草率的卷面和令人绝望的分数中找到成功的可能性。然而,等他看完之后,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找一种不大伤人的说法劝谭青驰放弃。

      “早上的包子多少钱?我还你。”

      说着,他一扭头,就撞上谭青驰充满期待的小眼神。

      “嗨!不用!好吃吧?我和你说啊,我们食堂好吃的多着呢!这包子都排不上第一!就是别的不好带,你跟我去食堂吃呗?”

      这么绝的包子都排不上第一?他们食堂得是什么人间仙境啊……

      鹿江亭又翻起卷子来。

      百分制的六科里,谭青驰唯一超过60分的就是语文。卷面很清楚地反映出,他的语文基础并不好,简单的选择题也会错,但凡上课听讲,不,哪怕抄作业的时候过了脑子,就不会在这种地方失分。作文也是莫名其妙,让写议论文,他却围绕题目的例子写了一个类似于记叙文的东西……虽然写得还有点妙趣横生,但连文体都搞错了啊!能超过60分,完全靠阅读理解题——仔细看了才发现,谭青驰非常擅长读懂划线词句的含义,连很玄妙的“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这种题也能做对。

      仔细想想,谭青骕是个偏科选手,能常考第一,完全仰赖动不动就满分的理科科目,语文成绩就很随机。但是学校已经很久没有公开学生成绩了,现在情况可能已经有了变化。

      “得确认一下。你回去找到你哥最近几次的月考卷子,拿来我们研究一下突破点。”

      谭青驰面露难色:“他那些卷子,我妈都给装订成本了,拿出来很容易被发现……哎,你上我家看去就完了呗!”

      “哈?”

      或许是确实很想看到吊车尾反超优等生的有趣画面,或许是自己也想了解这位对手的成绩近况,总之鹿江亭跟着谭青驰去了他家。

      据谭青驰所说,谭青骕每天下午6点到6点半要弹钢琴,这就是他们溜进他房间看卷子的最佳时机。

      于是,两人猫在谭青驰乱七八糟的房间里,一个做作业,一个玩手机,都不动声色,却都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时针和分针同时走到了和地面垂直的位置。

      “喀——咚。”

      谭青骕的脚步声在关门后渐渐远离,几秒钟之后,客厅传来钢琴的声音。

      他俩同时扔掉手上的笔和手机,迅速窜进对面谭青骕的房间。

      鹿江亭没空感慨这个房间有多整洁,尤其是在对面那间猪窝的对比之下。他很紧张,做贼心虚,手心出汗,心脏跳得飞快,但兴奋,前所未有地。谭青驰趴在书桌上翻找,手忙脚乱,但好在找到了。

      可他们刚翻开这本试卷册,客厅的钢琴声忽然停下。

      从客厅走到这里,只需三五秒。他们如果此时想回到对面房间,一开门就会被谭青骕抓个正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时间发呆了!谭青驰立刻把试卷册插回原处,拉着鹿江亭躲进阳台。

      可阳台和卧室之间,隔着的是玻璃推拉门,视觉死角并不多!

      情急之下,谭青驰示意鹿江亭躲在洗衣机和外墙之间的小空档里,自己则站在推拉门和墙的夹角,靠门内的落地窗帘遮挡。

      刚刚站定,谭青骕的房门就被推开。落地窗帘随着开门引起的气流而晃动,连带谭青驰的躲藏也在失败边缘晃动。

      拖鞋和地面的摩擦,一下一下就像蹭在鹿江亭的心尖儿上。他看不见谭青骕,但能看见对面的谭青驰,跟量身高似的直直贴墙站着,也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推拉门本来就没关,所以鹿江亭能很清楚地听见谭青骕开始剪指甲,脆生生的“咔咔”声是此时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响声,把这里的安静愣是衬成了死寂。

      忽然,“咔咔”声停了,谭青骕站了起来,走向阳台这边……难道是被发现了吗?!

      鹿江亭后背瞬间冒了一层冷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现在就是后悔,后悔刚才怎么不直接钻到洗衣机里面。

      但谭青驰似乎心理素质不错,还朝这边轻轻点了一下头,表情似乎在说,“没事的,交给我”。

      就在这时,谭青骕的手伸向窗帘——他的动作就像被无限放慢了,这个瞬间,鹿江亭忽然对趴在断头台上的人等着铡刀落下的心情有了几分理解。

      他闭上眼睛,不动如钟,内心却在狂呼:我鹿江亭一生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究竟为什么现在会躲在同学家的阳台角落啊!

      “嚓!”

      窗帘被略略拉开了一点,使更多光线得以投进室内。谭青骕的动作很迅速,拉窗帘的时候还盯着自己的手指看,随便拉了一下就转身回去继续剪指甲了。

      等贝多芬的《热情》重新在客厅响起,阳台惊魂未定的两尊石像才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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