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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菲莉尔与有翼族首领的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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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衣衫褴褛地趴在地上,呼吸非常微弱。血红色覆盖了他的全身,周围的空气中同样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而他周围的石板地上,也是一滩尚未风干的血迹。一个四分五裂的尸体横在血迹中。背上剧烈的疼痛催促着他的意识逐渐苏醒。他抬起眼皮。褐色的瞳孔转动了一下。然后一阵剧痛又让他昏了过去。
“你……你是天使吧?”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人类女孩因过度害怕而变得扭曲的表情。也许他的出现让那个女孩在绝望中重新捡起希望的灰烬。却不知死亡的双手已经从背后伸向了她。她歇斯底里向他冲过去,拼命摇晃着他的手臂。全然不顾他的手此刻紧紧的卡着自己的喉咙,企图借此来增加一点呼吸。
天使?天使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他在心底询问自己。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被那些恶魔吃掉!你一定能救我出去的……求求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而他的喉咙却是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焦灼,他清楚的记得那股辛辣的液体流进嘴中的感觉,之后就是玻璃器皿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那股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滴在手上,他看见那是像血一样刺眼的颜色。之后他的喉咙就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一种不可抑止的冲动在他心中蠢蠢欲动,他知道,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冲动,一种对血的渴望……他在那嘶哑声音的催促下,缓缓举起一只手,抬起她那张被眼泪浸泡过的白皙脸蛋。下一瞬间,锋利的犬齿插进了女孩的脖颈。他开始疯狂撕扯她的身体,就像饥饿至极的野兽,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怖食欲。然后他眼前一片血红,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穿着灰褐色兜帽祭祀服的人影走过来,隔着铁栏杆朝里面望了望。然后念了一句祈祷词。他对看守监狱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那个狱卒就把门打开了。从祭司身后走出来两个人,他们进去把他扶起来架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闻到一阵香味,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在这阵香味的熏陶下逐渐变得清醒起来,背上的疼痛感也在减弱。他睁开眼睛,审视着周围。
这里是一个私人的会客厅,里面有一架银质的落地烛台,烛台上蜡烛昏暗的光线让房间显得越发古朴沉闷。厅里的装饰与器具并不豪华:地板是石质的,上面连地毯也没有。一个黑发妇人端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上,一袭黑色古典裙装,与她微卷的头发几乎融为一体。她双手放在膝上的一块白色手帕上,半闭着眼睛,表情安详,像在回忆什么。她身后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红色绒质帷幔,帷幔半收起,遮掩着一个乌檀木书架,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书。他审视一遍之后,仍没有发现这间屋子中充斥着的香气来自何处。他觉得那香气有点像檀香的味道。
“你醒了?”那位妇人首先开了口,她半闭着的眼睛也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那颜色在这种黑暗的房间中非常刺眼。
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用愤怒的眼睛瞪着那个妇人,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不把我杀了?”
妇人原本安详的脸上微微透露出些无奈与惋惜,她幽幽地说:“……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他们让你喝下毒药,我愿本是想……给你自由的……”
“哼!恶魔虚伪的怜悯……”
妇人轻轻叹了口气,她脸上的表情越发难过。那是不久前才结束的种族混战留下的不可磨灭的悲伤,也是对这有着“灵魂吞噬者”恐怖之名的有翼族最大的讽刺。她琥珀色的眼睛泛出点点微光,似乎仍然不能饶恕那场夺去她所有亲人和无数族人的战争。
“……每次都是这样,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而发动战争,到头来牺牲的都是无辜的人民……”
听到这句话,他脸上浮出一丝意外。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这个女人说得一点没错。他脑海中再度浮出现那些自称“天神”的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和他们板着脸孔下达强行征服的指令时……
天使是什么?
他属于一个会魔法的种族。那个种族因为出生时背上带有洁白的羽翼而备受“天神”们的宠爱。他也因此成了“天神”麾下的一员。在“天神”取得一个满是弱小生灵居住的世界——“人类世界”的统治权后,那些没有力量的生灵们就称他们种族为“天使”,意思就是“神的使者”。从此之后他们便享受着无上的荣耀与优越感——弱小的生灵们怀着敬仰的心崇拜他们,视“天神”们制定的约束他们思想的“道德规范”为圣典,他们会向“天神”们祈求宽恕,而遗忘掉自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他曾经一度甚至认为这些愚蠢的生灵被“天神”征服也是情理之中,当然,这些只是在他遇到另一个强大的世界——“彼岸”之前的想法罢了。
就是那个世界——“彼岸”,让他的迷梦彻底粉碎的地方。
弱小的人类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充满阳光与温暖的土地,他们头上是蔚蓝的天空,清凉的风从海上吹来,轻抚着陆地上的草木动物……谁能想象的到,就在这片精致美丽的天空,大地与海洋的另一边,存在着一个镜像般相对的世界——“彼岸”。那个世界没有阳光,终年黑暗寒冷,严酷的环境使得能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种族变得异常强大坚韧。他们弱肉强食,存活下来的大都是具有强大魔法力量的种族。在那片充满杀戮与血腥的土地,存活是他们唯一的渴望。谁又能想像,那些被荣誉与尊严包围着的道貌岸然的“天神”们,竟然妄图染指那片苍凉而又绝望的世界。
“去吧!孩子们!去那片混乱的土地上开创我们的世纪吧!用你门的双手消灭那些肮脏的恶魔,让那些从腐烂的泥土中诞生的魔鬼们对我们俯首称臣,让他们拜倒在我们脚下,将那片土地拱手相让。我们将制定新的律法,让那个世界在我门的爱与仁慈下变得充满希望……你们将把我们无限的荣耀带到那里,我的孩子们!”他曾经视这些话为圣典,像所有曾经享有过无上荣耀的族人们一样不顾一切奔向那片神秘的土地……现在想来,自己不过是“天神”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彼岸的世界,未知的世界,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世界……
混战开始后,他见到了从未想像过的景象——那个世界的居民远比“人类”那种弱小的生灵难对付的多。那个世界虽从未统一过,但在遇到外敌入侵时,每个种族都表现的异常顽强,每株植物,甚至每一粒沙石,都都能从万千种族的混战中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敌人所在何方,准确无误地攻击着作为入侵者的他们……他在那里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力量,那些力量的持有者们神出鬼没,变幻无穷,让他们吃尽苦头。他看见无数浑身浴血的魔物踏着同伴与敌人的残骸蜂拥而至。他看见为了抵抗而不惜牺牲生命咏唱禁咒的族群层出不穷……他甚至看见了“彼岸世界”传说中最强大的存在——Silver Creature!它们所向披靡的力量让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恐惧”。
他最终落败在一个孩子手中。那孩子长着黑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他背上也有一对羽翼——和他洁白的羽翼不同,那是如暗夜一样的漆黑色羽翼,被众神称作“恶魔的颜色”的漆黑色。
他看见他时,他正趴在悬崖边,膝盖抵着一块石头,双手用力拉着悬崖下的什么东西。从他的样子看来,那东西应该很重。他那么努力拉着,企图把它拉上悬崖,以至于根本没有顾及作为敌人的他在慢慢接近。他在走到他身边时才发现他拉的竟是一个女人,而且显然那女人已经死了——她闭着眼睛,身后的黑色羽翼低垂着,那小孩对他的到来只是回过头去怒目相视一下,然后又在努力做自己的事。他没有表现出对他丝毫的恐惧。他只是很担心他膝盖处的石头,因为它已经有点活动了。
“……我的孩子们,倘若你们对那些黑暗肮脏的种族有半分怜悯之心,你们将会被斩断双翼,永远流落在人间受苦而无法返回天堂……你们要时刻牢记,它们是来自最底层世界的罪!”
他此刻却对天神的指令震怒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这个正在努力的孩子。他甚至连正视他那鄙夷而愤怒的眼神都不敢。他看着那幅画面,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充斥着一种强烈的胀痛,那种可怕的痛苦简直就像这数百年来天神一直反反复复向他们描述的“罪的惩罚”一样。对,这是罪!在他看见这个孩子的瞬间,他就已经触犯了天神制定的律法。然而那内心的疼痛,却让他感到自己仅仅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都比那最严酷的律法更像是罪的惩罚!
他膝下的那块石头终于崩落了,那孩子在掉下悬崖的一瞬间仍然死死拉着那个女人的手,他的眼神义无反顾。
他屈服了,在律法面前,他屈服给了自己的内心。那一瞬间,他抛开脑中所有的思绪,张开洁白的羽翼向那个孩子掉落的方向俯冲过去……
……
这些事对现在的他而言,就像过了好几百年。现在却又在他已经被毒药腐蚀的意识中苏醒过来。他不自觉问了一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位妇人脸上的忧伤似乎消失了不少,她的语气中甚至可以听得出一点点激动:
“他现在很好……原本他是想自杀的,因为他母亲为了保护他而死,当然他也不愿意被自己的敌人救。不过我总算还是把他劝住了……”
“哦……”他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们违反指令会受到惩罚,但你还是救了他……我,真的很感谢你……”
“想感谢我,就把我杀了吧!”他朝她狠狠仍出这么一句。
妇人脸上的欣慰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凝固了,她的声音变得暗哑而犹豫“……即使你不能再回到天上,你仍有人类世界可以去。而我们只能等待着封印与流放……”
他现在才知道,那场战争是“天神”们胜利了。他们会将那些“罪孽深重”又强大到足以威胁他们“绝对统治”的种族封印后流放,原来这个长着黑色羽翼的一族也在其中。
妇人的眼中闪着微光,她不自觉地抬起右手,却没能阻止滚落的泪珠。她忍住变得有些哽咽的声音,继续对他说:“当然,我想给你自由也并不是为了要祈求他们的宽恕……我现在无论做什么,也无法挽回一切了……”她轻轻拿起膝上那块白布。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他这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手帕,那是一件婴儿的小衣服。
“可怜的孩子,我现在都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现在还在彼岸吗?或者已经去了人间?……我多么希望你现在是在人间,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啊。那样你就能像人类一样幸福的度过一生,不用为任何事负责……不,你根本不会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根本不会知道你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妇人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赶紧低头拂了一下眼泪,一边对他说:“你也去人间吧,我的族人们非常恨你们,他们早就想对你下毒手……你要知道,他们情绪化起来是不会向我请示的。你走吧!”
妇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喊了一个贴身女侍带他走。
他就这样离开了彼岸世界,这个由恐怖,血泪,奇迹构建起来的土地……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妇人忧郁的神情——那样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驰骋在战场上那种统领万人的王者模样。在他眼中,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必须忍受永远与其分离的痛苦的母亲。那种超越了所谓的尊严与荣誉,震撼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真实的情感,让他决定就此活在人间,带着被斩断羽翼的伤痛与神的诅咒活在人间。他知道自己已经从天使的迷梦中醒了过来,而且永远都不会在做那样的梦。
因为他已经是个人了,永永远远都是个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