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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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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民国十六年,湖北武汉,夏秋之交,暑气逼人,野猫跃过高墙,跳到屋梁上,燥热的风吹着茂盛翠绿的梧桐树,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街道上穿梭,这座城市正被□□笼罩。
武昌粮道街24号,一家所谓的“刘长毛”发迹的住宅,只见大门有个大骄厅,在轿厅屏门的上方悬挂了一面大长方形金色横匾,上有“邦家之光”四个曾国荃写的大字,两面挂了两条金色抱柱的长对联,堂屋前天井的走廊很宽,上有三面相迎的走马楼,横梁上全是描金人物木雕,表现了许许多多的戏曲故事,房屋的墙很高,名为火墙,夏天的时候很凉快,西墙外有一条青石板铺路并有台阶的巷道,名叫“尚书巷”,通胭脂山。
李文宜一家,便住在这里。
半山中有一大片草地名“白土塘”,那里有两座门牌是4号和5号相邻的大房屋,就是“刘家祠堂”,它坐落在这座住宅后面的山上。北伐胜利后,刘家祠堂成了□□省委活动的地方。
这天清晨,硕大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挂在了天上,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李文宜按着时间,早早的前往刘家祠堂,今日会在那里举行一次活动分子会议,有党、团员四十多人参加,女同志只有三位,向警予,赵世兰和李文宜。会议上有三个团员做记录,由党的一位负责同志做报告,李文宜安静的坐在一处,认真的聆听着。
“形势之恶劣已到了革命的危险关头,大家要奋斗,要跳过这一关。只要大家团结一致,齐努力,是能够跳过去的……”
只见报告人身穿浅蓝色短夹衣裤,一双脚踩在一条长凳上,讲得汗流浃背,前后衣服都透湿了。他讲得非常鼓舞人心,引起台下一阵鼓掌,时间一晃眼便过去,临近中午,他讲了一上午还没有讲完,大家要求下午再开会,继续听他做报告。
散会时,李文宜喊住了向警予与赵世兰:“赵大姐,警予姐,你们住在汉口,吃午饭还得过江,来回的时间是不够用的,要不来我家吃饭吧,我家离得很近,也不用过江。”李文宜盛情邀请,加上时间距离问题,赵世兰与向警予笑着点头答应了:“那就先谢谢你的款待啦。”
那位做报告的同志听到了她的话,就笑着问她:“怎么不请男同志吃饭啦?”
这一下就把她问住了,李文宜很腼腆,没做声,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傻傻的站在那儿,心想我们家怎能请男客人去呢?
赵世兰笑着为李文宜介绍:“他是罗亦农同志,新到武汉来的,喜欢开玩笑,我们走吧。”
李文宜点了点头,他叫罗亦农。她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远远的,阳光抖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正朝着自己笑,忽觉天气闷热。
下午她们继续去听报告,直到日落西山才结束。李文宜早知道郭沫若善于演说,恽代英、李立三都会演说,但从来没有听过内容这样丰富的报告,她心里由衷的感叹罗亦农演讲的口才,妙语连珠,滔滔不绝,这是李文宜初见罗亦农的印象。
二
八月初,当李文宜再次过江去向湖北省委张国焘同志汇报请示工作时,她见到的并不是张国焘,而是罗亦农。
李文宜见到罗亦农时脸上的错愕显而易见,一时间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罗亦农便向她解释:“张国焘同志被调往了江西,你向我汇报即可。”
“好。”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湖南□□。张国焘已经不在武汉了,而由他听她汇报。
李文宜刚准备开始汇报时好似想起来什么,朝他说道:“我叫李哲时。”罗亦农应了声“嗯”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李文宜坐在他的桌子对面,一面说她怎样按过去张国焘的指示搞的“狡兔三窟”,一面用铅笔在纸上画三个“窟”的方位和布置。
她抬头问他:“但有了“三窟”之后,又要做些甚么地下工作呢?”
罗亦农微笑着听完她汇报之后说:“你的具体工作等省委研究后答复你,你回去等通知吧。”
“好。”李文宜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出去时看见董必武老师和钱介磐同志二人已坐在旁边等着呢。又不好问他们为什么也来,只好猜想恐怕也和自己一样,有了地下办公室,难道国民党的工作还要我们□□员去干吗?
盛夏的太阳灼热刺眼,李文宜坐船过了江,江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船夫划动双桨,她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想着她下阶段会有怎样的工作,想着日后,想着未来。
三
“八七”会议以后,党中央设了长江局,罗亦农兼任长江局书记,赵世兰在长江局任秘书,她要求到莫斯科去学习,得到罗亦农的同意后,就同朋友李慧一起走了。
医院的病房里充斥着酒精的气味,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护士小姐拉开窗帘,开窗通风,纯白的窗帘在风中翩翩起舞,蔡畅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刚做完痔疮手术这会儿正安静的休养,望着窗外,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咚咚咚……”
敲门声惊动了蔡畅,她看向门外,来的人是罗亦农,还带了一束鲜花和水果。
“蔡大姐,我来看看你。”
“嗯,快进来吧。”蔡畅见到他便展开了笑颜,招呼着他进来。
罗亦农将花束插在花瓶里,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沁人心鼻,掩盖了消毒水的气味,而后坐在凳子上,关切的问:“蔡大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蔡畅笑着点头:“手术很顺利,放心,我没事儿。”
罗亦农坐在凳子上,一边削苹果一边说着:“那就好。蔡大姐,赵大姐要求去莫斯科学习,我同意了,您派一位女同志来长江局接替她吧。”
“你要什么条件的,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可靠就行。”
蔡畅思索了一会儿,女同志们一个个的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想到了李文宜,“你看,李哲时同志怎么样?你认识吗?”
罗亦农听见这个名字手上削苹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脑海里浮现起初次见到她时还有她同自己汇报时的场景,他抬头看着蔡畅说道:“有过两面之缘,蔡大姐,您觉得可以就行,我听您的。”
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罗亦农接着削苹果,他想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秘书。
四
那时,马骏山是长江局的秘书,在很平常的一天,他到武昌李文宜的住处,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开门的人是李文宜,马骏山开门见山:“哲时同志,我是来通知你去长江局的。”
李文宜以为是省委研究了,要指示她妇女工作如何转入地下,便没有多问,和马骏山一同去了。
过了江,马骏山带着李文宜到汉口诺加碑路28号赵公馆去见罗亦农同志。
蔡畅看见李文宜来了,笑着朝她走过去,“哲时,你来啦。”李文宜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蔡畅又同她旁边的马骏山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带她去亦农那儿。”马骏山说了声好便先行离开了。
“蔡大姐,我今后的工作是什么?是省委研究好了要指示我妇女工作如何转入地下吗?”李文宜一边走一边问。
“不是。”蔡畅笑着摇了摇头,李文宜满脸问号:“不是妇女工作?那是什么?”
蔡畅停下脚步,朝她说:“你以后就在长江局工作,担任罗亦农同志的秘书。”
李文宜一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是万万没想到她不是继续从事妇女工作,而是在长江局担任罗亦农的秘书。心里是挺惊讶的,而且是紧张的,但也是很荣幸的,毕竟她见识过罗亦农的演讲能力,可谓是精彩绝伦,相信她自己也会有所成长,有所收获。
“好了,我们进去吧。”已经走到了门口,蔡畅敲了敲门,在听见里面人回应“请进”的时候推门而入。
罗亦农抬头看见李文宜来了,便起身去迎接她的到来。
蔡畅介绍着:“这位是李哲时同志,以后就由她来担任你的秘书。”
“哲时同志,幸会。”
他朝她伸出手。
“幸会。”
她轻轻的握了上去。
仅仅三秒钟,便放开了。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进入了长江局工作。
长江局机关是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四幢楼房一排,大门前有很漂亮的一个椭圆形的草场,很干净也很清静。各楼房门前有七层台阶进门。一进28号,对着大门有宽扶梯上楼,左边有会客室,会客室后面的房间是陈乔年史静仪夫妇住,但陈乔年当时因患伤寒病住院了,不在楼里。
楼上还有一位女同志彭竹威和李文宜共住一间房。前房是罗亦农住,对面是男同志马骏山等居住的地方。厨房和女工的住处都在地下室,她都没有去看过。
在李文宜的印象中,罗亦农同志很忙,他从不和她谈她该做些什么工作。只有中央同志如瞿秋白,罗迈等来开会时,她才坐到会客室去,以防有不认识的人随便跑上楼去。他们开会时桌上摆一副麻将牌,当然是伪装用具。这里常有客人来小住,如罗章龙、王一飞等同志,她都是大名久闻,第一次见面。
五
忽觉风过云动,恰似心间意动。
有的人,一眼就心动了。比如说罗亦农对李文宜,一见倾心,他初次见到她时,就喜欢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该怎么形容,诗经《郑风·野有蔓草》,罗亦农想到了这首诗。
罗亦农始终记得他初见李文宜时的模样,那他她老听自己的报告,她乌黑的长发盘起,穿了件蓝色格子的旗袍,清秀腼腆圆润的面庞,一双瞳人剪秋水,明媚的双目如一泓清水,涓涓而流,闪烁的睫毛像碧空的星星,闪闪而动,长长的眼眉如弯弯的柳叶,蜿蜒而行,吸引了他的目光。
当他初次见她同她开玩笑说怎么不请男同志吃饭时她低头不好意思说话的模样,腼腆的抿着嘴唇,弯弯的眉毛那不知所措不知所云的可爱娇俏模样,不经意就让他乱了心房,她走时回过头看他的目光,像小鹿温温润润,秋水般的眼睛,甚是好看,她的眉眼很漂亮,眉似远山含黛,第二次见面她来汇报,意外又惊喜,倏忽她怔在原地像一只懵懵的小鹿,汇报起来又是干练稳重,在听见她介绍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名字,从此一直记在心里。
所谓一见倾心,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