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弦歌》皇少倾

3、诀别

　　明曳从未想过有一日，为了拜访好友，他竟要冒充御医。
　　东宫一如往日般清冷，但气氛已大不如昔。
　　寝宫里，清雪软绵绵地倚在床边脸色苍白如纸，垂着的眼听到脚步声后抬起时仍是暗淡无神的，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泛起了光泽。
　　明曳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搁在锦被外的一截玉腕，低低地抽了口气：“怎么瘦成这样？”
　　清雪一笑，仍然是很灿烂的那种：“我的至亲要我死，多吃不是浪费吗？”
　　明曳看进他的眼眸：“你真打算乖乖送死？”
　　清雪偏过头去，眼中清光点点：“我本无意从政，太子之位，让给他也无妨……”但，为何如此待我？
　　他转过头，幽深的眼眸望着明曳，满心的不解与痛苦：“难道我真是人们所说的……妖孽吗？”
　　明曳沉默了，转开眼神，不让清雪看见他的愧疚和怀疑。
　　得不到回答，清雪低下头，凌乱的额发遮住满眼的悲戚。很久很久，他轻轻地开口：“我不想死……”
　　“……我要离开这里。”
　　一片沉寂。
　　明曳的双眼盯着清雪的秀发和白衣。他知道清雪在等，等他的一句话。
　　“我陪你。”终于，下定决心。
　　清雪蓦地抬头，不敢相信。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
　　“这可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呀。”他展颜一笑。

　　“明曳，你这是做什么？”秦望指着他肩上的包裹，很是莫名其妙。
　　“我要与太子离开京城，辞呈还要麻烦你帮我递交上司。”明曳坐在桌前，极慢地喝酒。
　　“你太天真了！”秦望瞪大眼睛，“二殿下不可能放过太子的！你帮他，可是比自杀还快到阴曹地府啊！”
　　“我知道，”明曳闭了闭眼，“但如过不是因为我，他断不会这么早就遇上事端。我一定要对此负责。何况他是我朋友，我不能坐视不管。”
　　“但是，你绝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找他！”明曳打翻酒杯,一跃而起，疾疾向外冲去，又被秦望挡一下：“明曳！你不能去！”
　　“让开！”明曳大怒，见他不让路，忍不住拔剑：“挡我者死！”忽然天昏地转，明曳一惊，手中剑已“当啷”一声在地上，随即他自己也昏倒在地。
　　清醒时最后的印象里，少年仰着的脸望向他，平生唯一一次没有笑着看他：“明曳……”

　　呐，明日此时，北城门外风雪坡，不见不散。

　　“抱歉……”将他抱在床上盖好被子，秦望坐在床边，视线里地上那柄佩剑的“乘云”二字很是刺眼。
　　想了想，他还是将剑还鞘，放在明曳手边。
　　“这也是太子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想起那清透无比的少年，他不禁一声长叹。

　　清雪坐在北城门外风雪坡上，怔怔地望着城墙方向发呆。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天快黑了，他已等到骨头发冷。
　　心也一分分沉下去，一分分地冷。
　　直到御林军从四面围过来，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皇城，心，彻底碎了。
　　他没有来。
　　带军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弟，指向自己的重重刀锋和箭头后，可以看见昔日曾把酒言欢的朝臣，一同长大的同胞，以及自己无比尊敬的，父王。
　　拼着最后的力量才逃出了东宫，这病弱的身体，已经逃不开万箭穿心的宿命了。
　　应该觉得幸运吗？明曳不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群中。
　　他怎会来呢？
　　他怎能真同自己天涯海角飘零呢？
　　那个人的梦想，所为的是万民，并不是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呢。不会觉得怎么样。
　　但是为什么会心痛呢？
　　所谓的朋友，梦想中的温情，在现实之前，不值一提。

　　他轻浅地笑，眼光望过所有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天又落雪了。清雪抬起头，望着天，轻轻一笑：“连你……也为我不甘吗？”
　　“我儿，”父王站出来，一脸不忍，“莫怪父王，父王都是为了万民啊！”
　　万民，万民……他却偏是妖孽，偏不属于这些人怜惜的万民！
　　清雪摇摇头，闭了闭眼：“儿……不甘！”
　　“清雪……”
　　他清清浅浅地笑，看定父王，一脸冷然，冷入骨髓：“我愿雪园从此无雪，直至灭亡。”
　　“放箭！”宁靖怒极大喊！

　　深深的冬夜，白雪将天地映得如拂晓一般。半染血的白衣落在深雪堆中，逐渐失去生命的苍白的脸上，一双清幽的眼眸茫然望向云天，一点点湮没神光，冻得发紫的唇上满是血红，随着不断涌出的鲜血，是少年凄凉的轻语：“此生若非……身……先死…………当……随……”
　　最终弱下去，归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