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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出关 ...


  •   廊底的“渭柳轩”里。

      花梨木方桌精雕细镂,圆玉中嵌,我和金对坐把盏。

      酒香馥郁,四散而去,一直延绵到空中的古琴曲里,与铮铮琮琮的音符混合出酒力。——不大懂酒的我,这会儿却靠耳朵品出了酒的浓酽。

      那首古琴曲便是《阳关三叠》,——千年来失传了却也流传着的《阳关三叠》。唐代的原本早已湮没在岁月的沧桑中,后人不甘,便以各自的再创执著地演义着王维,——一个或忧伤或深情或豪放或旷达的王维,——让他藉着揉肠的古弦,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千年前渭河桥头细雨后的绿柳边,望着关外无尽的大漠,对将别的老友举起古樽,三复斯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金把一碗燕菜汤轻轻地推了过来,说这汤是燕窝做的,清淡又营养,是女孩子养颜的佳品。我谢过,没有动,却对着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然后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汤不重要,——我心里想,——今晚我要立意豪饮,喝它个天昏地暗,喝它个阴阳颠倒,喝它个乾坤扭转。我要藉着酒精跨越时空跨越生死,做个王维的“忘年交”,成为他阳关前被祝酒的友人,——不管塞外何其荒凉,不管塞外何其寂寞,我要在豪饮中“出关”。

      金也干了杯中酒,然后把玩着手中小巧的酒盅,若有所思地说:“虽然我这是白的,但露露我陪你,谁让今天我没给你拿到一个好房间!——我先用这茴香酒开开胃,等会儿打开那五十年的茅台时,我愿为你连罚自己三杯!

      我听了后就向空中指了指说:“上有三叠,下有三杯,对得好,我不拦你,你不行我帮你喝!——不过,犀明,你不要自责,要是早知道我们现在会坐在一个这么有情调的地方,我刚才在楼下会恨不得借来两条腿往上爬,怎么会作着走?”

      “情调?!”金站起身来为我添酒:“露露,你不会才一杯酒就醉了吧?——瞧这一屋子的愁云惨雾,我都觉得晦气!——从墙上的字画到空中的曲子,不是折柳送别就是西出阳关,哪适合谈情说爱,简直就是在棒打……”他说到这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咽下了下面的话。

      我咂着酒,没听见一样。我说犀明,咱们既来之,则安之,房间里虽然有些闷,总还是一个我们俩可以单独聊天的好地方,我觉得这里不错。

      不想金听了就摇摇头,骂骂咧咧地说道:“ 说起来就让人脑充血,已经到手的那个大包房,活生生地给人抢走了!——一开始我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儿,后来一上楼才发现,是那个姓欧的给占去了,真TM 的钱大压死人呢!——要我看吧,这里的老板他那脑袋确实是少根筋,不但忘了把自己预留的房间通知给下属,竟然还把这么个调子怪怪的暗房间向客人开放,——瞧这满墙灰了吧唧的字画!”

      我轻轻地晃动着杯中绛红色的酒汁,笑了笑说:“犀明啊,我喝了酒就胆儿大,不但话多,还男人婆,愿意跟人抬扛,抬错了时你可得让着我。——你一肚子的不高兴我能理解,你骂欧老板、“餐老板” 和“带小姐”我也没意见,但你骂墙上那些字画,我可就要抗议了!——我怎么就觉得,在那灰了吧唧的沉重里,有我精神的远祖,灵魂的亲缘呢?——犀明,说起来可能会吓着你,自打几岁时我第一次从我爷爷的书架上,翻开了那本灰皱皱的《唐诗一百首》开始,我就认定,在那些遥远的古人中,有我从不曾见面但却早已熟悉的亲人……

      金听到这,紧绷的脸就开始浮出坏笑。他一边开始给自己斟酒,一边煞有介事地对我说:“听你这一说吧,我还真看出来了,——就凭你今晚喝酒这个爽劲儿,我一下子就鉴定出你是辛弃疾的后代,——伟大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的第NN代孙女,——辛露!——瞧瞧你们这爷俩,多能耐!不说别的,咱单单说这喝酒吧,“辛老爷子”他老人家曾在喝得醉醺醺之后,把树当成过人,今天他的“孙女”喝多了,又在古人中认着亲!”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禁不住地笑了,这一笑让我心里一阵轻松。我说犀明你还真不错,整天跟如山似海的法律卷宗打交道,却还记得我“太太太爷”辛弃疾的词,就凭这一点,我被你涮了也高兴,得为你干一杯!

      金说我陪你,举杯对啜,之后放下酒盅,一边喝汤一边调侃说:“咱这不是炎黄子孙嘛,谁没中过唐诗宋词的毒?!——记得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在我妈的看管下开始背诵唐诗。那时我妈还没有随我爸出国,他俩都在咱东北那儿当大学老师。开始我还乖乖的背,后来烦了,就开始耍滑头。每次当我妈过来检查我的“每天一首”时,不管背的咋样,我都会在结尾时,大声地给我妈来一句‘以手推松曰去’,随后就势用头顶着她,一口气把她推到厨房里,再用老师一般的严肃态度,警告她立刻停止用唐诗宋词来虐待儿童,赶快给我做饭!”

      我不说话,听得嗤嗤地笑。金见状,忽然就凑过身来,用桌头上的胳膊支住了下巴,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热切地盯着我:“请问这位辛家小姐,你有没有把醉酒后看树成人的眼神儿,也从你太太太爷辛大词人那里遗传下来?——如果真的那样,某人现在特希望能从人变成树,被辛大小姐醉醺醺地推走,一直推到墙边的沙发上……”他说着,指了指几步外靠墙的红木沙发。

      我避开金的眼神,随后用盘子里的调羹舀起一大匙海参和鸽蛋,让它们哧溜溜地滑进他的碟中。然后我煞有介事地问他:“犀明,瞧我这记性!刚才进来送菜的那个小厮,说这道菜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金就嗔怪道:“露露,看来你不但是喝多了,从前还真是个土丫头,连这个都不知道!——这道菜叫“乌龙吐珠”,乌龙当然是说海参,珠子指的是鸽蛋,来,像背唐诗那样,赶快背两遍!”

      我听了,就认认真真地点头,一边往自己的嘴里送着海参,一边说这真是不错的“乌龙”。

      金没解意,继续着他的侵犯。他伸出细长的手,开始触摸我额前的短发。我不动声色地忍着,心中却是一阵难耐,生怕他碰到我头发下的伤口。

      “露露,从现在起,咱不再为包括你祖上“辛大词人”在内的那些发霉的古玩意儿抬扛了成不成?咱把那些灰不溜丢的东西真的当成“灰”,忽略不计,直接进入眼前这一桌精致的宫廷菜怎么样?——说真的,你觉得它们配不配你小资的口味?” 金开始柔情似水。

      我啜了口酒点点头,然后轻轻地把住金的手腕,慢慢地却也坚定地把它从我的头上挪开,然后我垂着眼帘鼓足了勇气,低缓而清晰地说:“犀明,别再抬举我了,其实你刚才的那句话才是对的,——我骨子里是个土丫头,而且,从今天这场饭开始,我将是一个欠人债的土丫头。”说完了最后的几个字,我感到全身顿时松垮下来,像一团泄了气的皮球。

      这句话果然奏效,让金重新想起了我今天约他出来的目的。他从近于忘情的眼神中回醒过来,收了手,脸上恢复了常态的冷静:“辛露,对不起,这一忙乎连你爸的事情都忘了,——你还没告诉我,伯父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现在的详细情形是怎样?”

      我说犀明,我爸得的是食道癌,是一个月前他咳嗽不停时,我带他到医院做透视后医生偶然间发现的。几天前他又进了医院,做了胃镜和CT,进一步确了诊。医生要马上手术,爸爸就住了院。他的医保卡在北京不好使,医院要一大笔押金,我一下子拿不出,试了最好的朋友也没成,所以就心急火燎地来求助你。

      我说到那里就打住,没有提车祸的意外。

      金听了后叹口气,然后想了想就问:“辛露你需要多少钱?我看看我北京这边的帐户里够不够。”

      我说犀明,其实我觉得不需要动你的帐户,如果你愿意为我省一点儿的话,只把桌上的这两瓶五十年的茅台退掉,就足够了,——我需要的押金其实还没有它们贵,是三万块。——如果你真的同意我到你的事务所里上班帮忙,我可以每天加班,为你多做些事,然后从我每月的工资中分期地把钱扣还给你。如果你那里并不需要我这样的外行,我也可以另找一份工作,尽早地把钱还给你……

      金听到这里就摆摆手打断我,说露露啊,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你现在都是我的女朋友了,还谈什么还不还,那不是说远了吗?

      我说犀明,我来之前真是那么想的,——说真的,我没有料到你会那么快牵我的手,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不过尽管这样,钱是钱,情是情,我还是要分清楚。还有就是,我不能不感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前嫌,再一次接受我。其实,想跟你好好谈场恋爱,正是除了借钱以外我想跟你求的第二件事,意外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成全了我。——犀明,相信你不是为要在人前做样子才那样的,而是真心的喜欢我。

      我期待地看着他,努力地避讳着欧杰森这三个字。

      金这时忽然就不说话,——片刻的沉默中,我有种不祥的预兆,但我还是不肯将我期待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金高声说进来。

      门打开,先走进的是那个一直站在门外待令守候的古装侍女,待她扶门站好后,后面跟着进来三个手里各举着一枚圆屉的青衣小厮。他们在桌前站好后,轮流地从圆屉中把菜盘拿出,摆在桌上,先后报了糖醋排骨、鸭包鱼翅,、焌油鱼等菜名,然后排队退出。

      金随问门旁的侍待小姐:这是最后的三道菜了吧?

      小姐听后,半佝着身子谦恭地答道:“先生,是的。——不过还有个甜点,就是先生您刚才点套菜时我跟你介绍的“三不粘”,——当年慈禧最爱吃的那个,要不要现在就上?“

      金忽然就笑着摆摆手,说等一下了,——今晚也真有意思,跟“三”这么过不去!——空中有“三叠”,桌上有“三杯”,菜里有“三不黏”,——这待会儿嘛,还将要有“三个人”……他说到这里就忽然停住,对那个女孩子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一会儿需要吃的时候,我再叫你。

      房门再次合上后,金已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肩,脸上是异常的淡定和从容。我恍然间感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要在一瞬间改变,——也或许,在金那里,本来就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

      “露露,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一个人能得到的最好的救助?”他忽然开辟新话题,标题严肃。

      我傻傻地摇着头,心开始冰冷。

      “那就是自救,——不用依靠任何人的自救。”他看着我,导师一般地庄严。

      “哦。”我呷着酒,懂了一般地点着头。

      “露露,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完全可以自救的人,因为你身上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源,那就是你自己。”

      “犀明,喝多了吗?”我本能地打断他的话,心中开始莫名地酸楚。

      不想金听了后就哈哈大笑:“多了?你都没多,我怎么能多?你看我的脸红吗?——告诉你吧露露,我不是那种能把自己喝得红头涨脸的人,我这脸是越喝越白,而且这脑袋也是越喝越清楚。”

      我不作声,哀戚地望着金。

      “露露,据我观察,你还没有意识到你自己就是一块富饶的宝地,——我指的当然不只是你的漂亮,还有你的头脑。——如果你善于开发你自己,三万又算什么?!不信的话,等一下那个欧老板进来后,我让你见识见识你自己。——只要你肯配合,我会让他出门前就白白地为你掏出二十万!——露露,拿出点勇气来,赌一赌你自己的价码!”

      “犀明,你真的喝多了,如果再胡说,我就走了。”我开始伤心。

      “怎么?一一听到那个欧老板要来,你害怕了?”他眼中忽然间变得诡谲。

      “犀明,你在胡说什么?!”

      “露露,别装了好不好?!——其实你一点儿都不会演戏,临场发挥得很差,——你跟那个欧老板早就认识对不对?”

      “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

      “露露,我可是个律师,而且是个挺出色的律师,不然也不能混到北京来。——你以为刚才楼下大厅里那个姓欧的过来时的表情我没有看到吗?你以为直到我叫他他才把眼神从你身上挪开我都没有意识到吗?——我不过是为了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地给你、我、他各一个台阶,你该感谢我才是。”

      我想了想,忽然就镇定下来。我啜了一口酒,说犀明,你说对了,我跟金从前是见过面,——但仅仅是认识而已,请你相信我,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使得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女友。

      金听了这话后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凑过来,眼神变得难以捉摸:“辛露,其实我真的是好喜欢你,也相信你说的话。——这样吧,如果你对我真有诚意,而不是为了你爸爸眼下的状况才来接近我,那么今晚就是一个表现给我看的契机。——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等一会姓欧的过来时,你忙我个忙,在他的手里弄套南城四线旁的房子。——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打开这两瓶茅台吗?就是等着他坐下后,咱用它们伺候他。——上次我在酒桌上看他挺喜欢这口的,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忽悠了他一阵子后,他就把房子以市场价百分之十的折扣批给了他们一人一套,就我TM 的傻,一声没吭地丢了一笔财!——你知道吗,赵建从欧的手里搞来的那套毛坯房,转手一卖就挣了十几万! ——咱俩今天来个双簧,配合好了,说不定能拿下二十万!——二十万啊!——有时我打几个月的官司也挣不来这么多的钱,更何况你给我打工?!——到时候吧,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留下这套房,作为我们谈情说爱的小窝;如果你不喜欢,转手卖掉,你爸的住院、手术、化疗、看病、打针吃药的花费,不就全都搞定了,还用得着你这样愁眉苦脸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金说到此,终于不再口若悬河,他发现我正默默地从地上拿起我的肩包。

      “露露,你要走?!”——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说是,脸上出奇的平静。

      他霍地站起来,说露露,还说什么要跟我谈恋爱,你话都不让我说完,哪有什么诚意!

      我也霍地站起来,说正是这样!——我没有诚意去跟你演那个双簧,没有诚意去给你当那样的傀儡,没有诚意给你当棋子做那些出卖尊严的事!——今晚你找错演员了,请别再打我的主意!

      我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到靠墙的沙发旁,拾起风衣,拖着酒后不大听话的腿脚,朝着门口跌跌撞撞地过去。

      金大步冲倒门口,反身倚住门,堵住了我的去路。

      “露露,你别走,”金用手抓住我的肩:“说真的,我心里真的是好喜欢你!——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没有钱寸步难行!——其实,三万块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我出门时公文包里常常随便塞着的数字,随时我都可以借给你。——我只是想通过今天的这个契机,让你踏上一条自救的路,用自己倒腾来的钱来支配这个世界,那才是条正道。”

      “谢谢你,金教父,”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毅然地把他的手从我的肩上拿下:“金,感谢你让我觉悟。现在你再有钱借我,我也不想借了。——请你闪开,我要走了,回去照顾我爸。”

      “露露,算我求你行不行?门外有待侍的服务生,你这样冲出去让我有何颜面?——再说了,那个姓欧的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过来,也说不定此刻就在走廊里找我们,你这样出去碰到他,让我跟他怎么见面?你总该为我着想着想才是。”

      听完了这句后我就笑了。我说金先生,赶快打开那瓶茅台,自己喝吧,姓欧的他今晚不会来了。——我已经跟那个送我上来的小弟交待过,让他到他的房间里私下转告他,说辛露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的男朋友谈,请他不要过来打扰!——可让我痛心的是,他成全了我,金你却没有。——你瞎了我今天这一片苦心。再见了。

      我说着,视线模糊着去开门。

      金挡回了我的手,气得脸色惨白。他用近似愤怒的声音指着我说:“你让那个姓欧的不过来他就不过来?!他怎么就那么听你的话?!——这么说你们不但早就认识,还交情不浅,——真是卑鄙,你真是卑鄙!你竟然敢背着我收买这里的服务生!”

      我噙着眼中的泪水,说金先生,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逐利忘义,非钱不可?难道一个真心的请求就不能换得别人的同情和帮助?!——我说着,又去用手转动角落的门锁。

      金见我去意已决,忽然就从后边疯狂地抱住我,嘴唇顺着我短发下裸露的后颈,滚烫地俯冲下来。

      我本能地挣脱,但那没有用。他灼热的嘴唇开始侵犯我的耳根。

      我忽然间就不再挣扎,僵硬地站在那里,然后一字一字坚定地说:“金律师,请你听好,不要知法犯法!如果你再敢胡来,我出了这个门就告你,不信你就试试!”

      他听了这句话就浑身一震,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我。

      我趁机打开门,疾速地经过了门外的那个古装侍女,风一般地向着楼梯口奔去。

      半层楼梯下的缓台上,我因为酒后身子失衡而没能及时地转弯,前额撞到了里嵌的空调箱上。发际线处车祸的伤口,开始撕裂搬的疼痛。

      然而我已顾不上这些。我奔出餐厅,一直跑到楼前的停车场,在里面来回绕了两圈后才想起来,我是被金载到这里来的,停车场里没有我自己车子。

      我原地站住,望着远处马路上的车流,一时茫然得不知所措。

      一阵冷风吹来,我忽然感觉腹中一阵难忍的恶心,连忙用手掌捂着嘴,在跟前的马路上找到一个下水口,然后蹲下身去,对着地下呕吐。

      一阵刺眼的车灯打在我的脸上,然后是急刹车的吱嘎声。随着车窗的下摇,一个中年女人甩着京腔大骂我:“你瞎眼啊!有车过来都不让路,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我听后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地回骂:“你才瞎呢!我一个大活人蹲在道上,长眼睛的人都应该看见!”

      “你以为我会撞你呀?”她开始阴阳怪气地损我:“瞧你那德性!——你以为你是谁呀?全世界最年轻最好看的怎么着,——我嫉妒你呀,偏偏要撞你?!”

      我说我不用全世界最年轻最好看,只比你年轻比你好看就达标了!够悍的话,你现在就撞吧!

      “嘿!你这个丫头骗子,挡了人的路嘴还这么硬,刚在这家饭店里吃了豹子胆了不成?!”她说着,就要开门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就有一只黑手套,从我旁边过来,搭在了她的车窗上。——我惊讶地转过身去,是欧。

      他手扶在女人车子的窗口,温和地说:“大姐,身后的这位,是我家的丫头,有点野,我替她给你道个歉。能不能请这位大姐给个面子消消气,先走一步。”

      那个女人想了想,一边摇着车窗一边叨咕着:“丫头?你有这么大的丫头?!哼!骗谁呀!”

      车子一溜烟地开走,烟尘消散中,我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我是要回医院看我爸的,我应该去对面的马路上打车。

      欧见我要走,急切地叫了声辛小姐,然后过来用黑手套抓住我的手腕,试图带着我走。

      我像受了刺激一样开始歇斯底里,说今晚谁再敢抓我的手臂,我就报警。

      欧听了,想了想后,忽然就伏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辛小姐,告诉你实情吧。——我昨天去建筑工地验收时,被砖砸了左臂,受了伤抬不起来,现在只能靠这只右手牵着你。——不过你知道的,我这只右手天生就不大灵光,没有力气,你得体谅我。帮个忙配合我一下好不好,让我能牵着你。” 他说着,用黑手套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我不听邪,一边被动地跟着他走,一边左转右拧地继续甩着手腕,却终不得法。——欧的手并不像金先前的那只一样,手铐一般地钳住我,但它却是一团摆脱不掉的橡皮筋,弹性十足地缠在我的手腕上。

      当我意识到那是学过擒拿术而不是我拧来拧去就能轻易逃掉的一只手之后,我忽然就觉得一阵委屈,顷刻间泪珠成串。我抽泣着问:“欧先生,我跟你走,但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家?”

      杰森听后就站住,然后用左手费力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右手的黑手套里,然后再用黑手套轻轻地撩开我额前的短发。他一边擦拭着伤口一边对我说:“辛露,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别害怕。我们现在必须得先去医院。——你这块看上去好像还没有拆线的旧伤口,又被碰破,正在往出渗血,刚才我怕你情绪不稳听到后害怕,就没敢告诉你。”

      ……一分钟之后,我终于安静下来。

      试着以手心皮肤上的有限感觉去体会,我轻轻地回握着杰森,暗中探索着他那只戴着黑手套的神秘的手。

      从反抗到挣扎,从挣扎到妥协,从妥协到顺服,从顺服到主动去握住,——停车场这几十米的距离,原来是我出关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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