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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露切乙女】不要爱上神明 1.信徒 ...


  •   让我意外的是我还能醒来。明明是没有任何抢救可能的伤势。
      背后的支撑面坚硬平坦,肩胛被硌痛,缺乏支撑的腰部和脖颈酸胀;与身后传来的凉意不同,脸上能明显感受到被照射的暖意,强烈的光线透过眼皮映出满眼的红,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毫无遮挡的蓝天。
      我撑着身下的石砖路面坐了起来。我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我正坐在林子边缘唯一人工开辟出的路上。
      发动机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由远及近。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色越野车停在了我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眼下带着有点眼熟的花型印记、看上去不过高中生年纪的白人少年下了车,看到我时像是松了口气,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就这么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她,她对我笑了笑,下一句话就切换成了英语:“你好,我叫露切.基里奥内罗。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跟着她上了车。就算是拐卖我也没什么办法,因为这显然不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所在的医院,而在我要求报警时少年拒绝了这个请求,她说这里是1979年的意大利,并不是我的时代,即使报警也不会获得什么帮助。
      “而且我毕竟是黑手党,还是想尽可能少和警察打交道。”她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说。
      说实话,凭我考过六级之后再也没接触过英语的水平,她说的话我连蒙带猜也只能听懂三成,但她那句“我是黑手党”咬字很清晰,车里又适时下来一个举着手//枪的彪形大汉,上膛声中我很识时务地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跟着她上了越野。
      我以为我很快会迎来第二次死亡、或者是另一些生不如死的境况,但她把我带回了树林里的城堡,她说以后基里奥内罗会是我的家。这句话里第一个名词实在音节太多又生僻,我在一天里问了她无数遍才死记硬背住这个发音,又用了一周才真正理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对此我只想说,片假名音译害死人。

      我的意大利语老师就是露切,因为我的英语水平显然不足以支撑我以其为基础学习另一门新的语言,而她是整个城堡里唯一一个会说汉语的人。
      在弄清楚她是谁之后,我对如此占用家族boss的时间表达了十二分的惶恐,但她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慰我说家族事务都有计划,并没有太多需要她出面应付的事。
      在听到这话时,那时最多只管理过巡房的我多看了两眼过分年轻的露切,她只有十六岁,所以我想当然地把她的话理解成了因为作为boss太过年轻所以还管不上什么事;但我见过几次她和家族成员会面,频率并不高,每一次都是她听得少,说得多,声音平静而笃定,看上去异常稳重成熟。她们之间很少有有来有回的商议,更像是单纯的汇报和指示。
      她从来不避讳我,但我自觉不该了解太多,所以尽管基本完全听不懂也会自动远离;但这全凭我自愿,有一次在我上课时有人敲门进来找露切,对话时间并不长,我没来得及离开,也没有任何人表示过异议。
      从我来到基里奥内罗起就没见过有人表达过任何质疑,不论对我还是对露切,所有人都待我很宽和,即使沟通不畅也不要紧,我说要学习体术和枪法也会毫无保留地耐心教我,甚至不属于这个次元的我的融入没有遇到过一丝阻碍。
      这并不像是她掌控力弱的样子。
      ——但即使早就发现了这点,那时的我也从未考虑过,露切、或者说boss,对于基里奥内罗这个家族到底意味着什么。
      露切的课程一直上到了我能旁听听懂她和家族成员的对话。在我结业的那天,露切问我要不要加入基里奥内罗。
      我无比震惊地看着她,原来跟在boss身边形影不离地呆了半年之久、旁听了这么多机密的我还不属于家族的一员吗?我们基里奥内罗完全没有安防保密这种概念的吗?
      露切大笑起来。我第一次见她这么笑,她笑容一直很多,但都很浅,并非礼节性的,能透出真实的温暖,但并不是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那种笑。这一次她的大笑也只持续了几秒,然后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浅浅的温柔微笑,她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说是加入家族的礼物。
      她说得很随意,所以我在打开盒子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带任何夸张成分地说,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看到了一枚玛雷指环。
      我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戒指,又看向露切,半年来塞进脑子里的所有意大利语连带英语一起瞬间忘了个精光,脱口而出一句“卧槽”;大概是我的样子实在太傻,露切又笑起来,从衬衫里扯出项链给我看上面挂着的翅膀展开的大空玛雷指环。
      “很吃惊吗?”她笑着说,“这毕竟是基里奥内罗传承下来的啊。”
      何止是吃惊,我人都傻了。
      我对大空玛雷指环唯一的认知就是白兰,至于传承了玛雷指环的基里奥内罗,我的印象只有大空的彩虹之子,即使尚且年轻的露切还没接受过诅咒,这半年的生活也没颠覆过我这一认知,因为我从来没在任何人手上见过玛雷指环。
      我甚至还没问出口,露切就解释道:“我的能力不需要借助玛雷指环、我也不需要用它证明身份,所以不常戴它。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获得承认,”在我生出这一疑惑的下一刻,她就答道,“每一任基里奥内罗的巫女都是玛雷大空,未来改变人选是因为受诅咒的身体无法同时负担奶嘴和玛雷指环;至于其它属性的指环,基里奥内罗不像彭格列,我们的规模不大,不常凑齐六个守护者,通常每代只会启用一枚,”她突然从汉语切换成了意大利语,“每一位公主都会有她的骑士。”
      她的视线落在我手中。
      “……”我仍然失语。这是她第一次向我谈到未来,没有任何解释,无比自然地提及了那些信息,好像直接默认了我知道关于玛雷指环、巫女、诅咒和奶嘴那些事。
      在我的注视中,露切微笑着应道:“我知道很多事。”

      在大概半年前、我得知这个城堡就是基里奥内罗的总部、以为自己已经加入了家族的时候,很是惶恐了一段时间,此前我没有接受过任何关于打斗的训练,唯一的一次打架或者说挨打只花了两分钟就把我送来了这个世界,而我完全不敢指望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我试图捡起我的老本行为家族发光发热,但基里奥内罗的体力活通常由分部负责,总部很少出现伤员。
      露切安慰我不需要焦虑,她并不是为了这样的事才带我回来的;但我还是去和别的成员学了些基本的体术和枪法,其中我更青睐枪,作为曾经的外科主刀医生,我的手很稳,知道的致命方式足够多,耐力和专注度也都不错。
      至于体术,教我体术的基娅拉曾经用方言大骂我甚至打不过养鸡场里的火鸡,周围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没有听懂。
      不论怎样看我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所以我很难理解为什么露切会把雨属性的玛雷指环给我,尤其是如果如她所言,每代只招一个守护者。
      但这一点露切没和我解释,只说如果我愿意做她的守护者,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副手了。
      当晚我徒劳地尝试了一整晚用戒指点火,最终不得不接受了自己觉悟不够这一事实。
      这让我更费解了。

      在我戴上玛雷指环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质疑和针对的准备。我来历不明、体术差劲、枪法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也没有什么管理上的才能或者其它特殊之处,莫名其妙因为首领的偏爱而一跃晋升为家族高层时距离我正式成为家族成员满打满算不到两分钟,这样的我收到不满和厌恶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然而没有。甚至没有任何轻蔑和嘲讽的眼神,就像是当初我顺利得不自然的融入,这一次所有人依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我守护者的身份。
      我无法不困惑。
      “因为是boss的命令啊。”她们理所当然地说。
      一开始我以为这仅仅是对于露切首领身份的服从,但直到我开始接手家族事务成为基里奥内罗系统内的一员时,我才真正开始理解这句话。
      之前的半年里,我被动或主动、听得懂或听不懂地旁听了露切的很多命令,大概知道了她的指令有多细致全面,但当我开始为露切处理文书工作、拿到露切写完的计划书那一刻,我还是被眼前这份详细得令人发指的计划狠狠震撼。
      从货物进出港到销售分派、从线索筛查到贿赂勾结、从任务调度到人事调整,所有事务都精确到日期甚至小时地罗列在我眼前,对应的分部只需要按期执行。
      面对我的震惊,其她人反而不解,基娅拉告诉我这就是基里奥内罗的常态。
      “因为,正如众所周知地,基里奥内罗是预言巫女的家族。”她说。

      以规模来讲,基里奥内罗只能勉强算是个二流家族,但这个名字远比很多一流家族更加响亮。
      因为历代boss的预言能力。
      世间少有人不想掌控未来。能够真正预知未来的巫女会受到多少势力觊觎可想而知,作为黑手党的基里奥内罗家族最初的成立正是为了以武力保护能够预言未来的巫女,而作为家族boss,巫女为了保护和发展家族势力又会反过来以预言指引家族的行动。
      首领无法捉摸的预言能力和成员们绝对的服从与忠诚奠定了家族难以招惹的实力基础,而巫女的冷淡低调甚少争斗又让其它家族没有前来招惹的必要。
      巫女是基里奥内罗永恒且绝对的核心,可以说基里奥内罗的一切都建立在boss的预言之上。
      基娅拉无比自然甚至是自豪地对我这样解释,但我只感到脊背的肌肉在惊惧中僵直。
      “露切……她能预言多少呢?”
      “除了boss之外没人清楚,”基娅拉不甚在意地回道,她大概已经习惯了有人拥有这样的天赋,“大概是一切吧。”
      “……”
      ……全知?
      我张开嘴,欲言又止,不由得回头越过敞开的房门看向露切;十六岁的少年正该是美好鲜活的模样,露切看上去也确实是这样,光泽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和红润的肌肤,宛如常人。
      “……这是,神的权柄啊。”
      这就是为什么那时你能恰好与我相遇吗?
      似乎是察觉了我的目光,年轻的神明从办公桌后抬起头与我对视,露出了标志性的温柔微笑。

      人会对无法掌控甚至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本能地感到恐惧。
      我就是这样。我以为我早就知道或者默认了露切能够预言,但当她脱离开纸面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算无遗策的预言能力脱离单薄的“设定”真实地展露在我眼前时,我无法不感到恐惧。
      一切未来对她来说都是已知,没有意外,没有任何脱离掌握,新调来的警长决定对港口突击检查、受庇护的普通人家里突发变故于是来寻求帮助、新兴的街头帮派悄悄发展贩毒网络试图在基里奥内罗的领地攫取利益,这一切在发生、甚至在这个念头在当事人的脑海中浮现之前,就已经在半个西西里之外,在与世隔绝的基里奥内罗总部城堡中从少年boss手中的笔尖落在了纸面上。在书写好的命运面前,所有突发奇想都变成按部就班,所有暗度陈仓都变成掩耳盗铃,所有人所有事在她面前没有一丁点儿秘密可言。
      这是何等可怕的能力。
      从得知露切的全知开始我就再也无法自然地面对她,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此刻的念头下一个动作是不是都早已经被她知悉,这样毫无隐私的赤//裸感只让我忍不住想从她面前逃离。
      而我现在的恐惧与逃避,对她而言也是明知的吧?
      ……
      我无法面对神明。
      我的反常表现得极度明显,起初大家看我的眼神还带着疑惑,但大概是露切说了什么,她们的态度就迅速地转变为习以为常——这也是我无法接受的,从我进入基里奥内罗以来一直隐隐感到的那种违和感这次终于清楚地展现在我眼前。
      基里奥内罗的人没有好奇心。
      与其说是下属,她们不如说是巫女的信徒,不会对神的旨意产生一丝一毫的质疑哪怕是疑惑,而永远只会虔诚地顺从。
      我同样恐惧这样的忠诚。
      这份质疑,对神来说也是已知的吗?
      我开始变得寡言,不再在工作与训练外的时间出现在人前,明明戴上玛雷指环成为家族唯一的守护者的我反而前所未有地孤立了家族所有人。
      但神明宽恕了我的不安与逃避。露切待我一切如常,既不避讳在我面前展露她无所不知的预言能力也并不苛求我去与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亲近,就像从没察觉我面对她时恐惧而抗拒的神情一样,她看向我时依然会露出那样温暖的浅笑,她的信徒们依然亲切热情地待我如初。

      ——在这样的一切正常之中,在我察觉之前,作为唯一的异常的我的心也被这份正常逐渐侵蚀而变得麻木起来。
      比我想象中更快地。

      我在晚春时在城堡外的树林边被露切捡到,在秋天时加入基里奥内罗。与世隔绝的城堡里时间的流逝几乎无从感知,尽管在露切的计划书和我的日程表上一日一日无比清晰,但一旦离开台历我很难察觉到日期甚至月份之间的变化。我能感觉到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但窗外的草地和森林依然常绿。
      在这样寒冷的绿意中我迎来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圣诞节。
      提前一个月我就开始陆续收到邀请基里奥内罗首领去参加圣诞晚宴的请柬,在询问露切时她明确告诉我会带我去参加彭格列的宴会,而那时彭格列并不在我手里已经收到邀请的名单中。几个月的工作里我已经知道了尽管并非同盟,但基里奥内罗和彭格列的关系至少算是交好,这在基里奥内罗冷淡避世的作风下已属难得。
      “你来了这么久,都还没出过总部呢,”露切笑道,“而且总要让别的家族见见基里奥内罗的守护者。”
      在她的话中我不禁再次生出惶恐。尽管这段时间我的枪法和体术都长进了不少,但都只是面对靶子和其她成员,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实战,硬要说的话我能不能打得过不用幻术和附身的黑曜篇六道骸都存疑,更别说后期战力飞涨的主角团和敌人,这样的我就要作为基里奥内罗的守护者被向整个里世界介绍了吗?
      这段时间以来习惯的沉默少言让我并没有把担忧说出口,也没作出什么表情,但露切适时鼓励道:“要自信一些啊,而且无论怎样你都毋庸置疑是基里奥内罗的守护者。”
      办公桌后年轻的巫女微笑着看着我,仅仅是沐浴在这样温暖的目光中仿佛就能获得勇气。
      “……”
      在她包容的注视中,我习惯性地再次默默逃离。
      为了应对宴会,成员们给从没参加过类似活动的我紧急培训了一段时间礼仪,又花了几天让我习惯藏在西装各处的暗兜和武器。等到平安夜当天,基里奥内罗只派出了两辆车,我和露切坐同一辆,司机和当初露切捡到我时是同一人。
      直到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动画里露切标志性的打扮,带着流苏的巨大帽子和垂着绶带和披风的白色长裙;露切本来就算高挑,加上帽子的高度让出行的车型只能被限制在与其它家族格格不入的越野。大概是这一特征实在太好分辨,不等车停下,我就能明显感受到投射而来的无数窥视。
      在窥视的目光中,我深吸一口气,率先下了车,走去另一边迎下我的首领。在我为她拉开车门后,露切对我笑了笑,才将戴着大空玛雷指环的手交到我伸出的手中。
      交叠的手下,戴在我手上的另一枚玛雷指环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一刻起,落在我身上的窥探顿时灼热起来。
      在所有或明或暗的打量与评估的视线中我冷着脸落后露切半步,跟着她去向东道主打了招呼。与我所知一样,正值壮年的彭格列九代看上去也会给人他十分温和的错觉,他的守护者们立在他身后同样在打量我,但目光并不如其他人那样刺人。我冷淡地瞥过他们一眼,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就再度回归沉默。
      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多亲密,他们也懒得和我打好关系,仅仅寒暄几句就各自分开。作为众所周知的中立隐士家族,基里奥内罗的联系很少,彭格列之后露切就没再去主动寒暄,对于别人的问候也仅仅是礼节性的冷淡回应。
      我一直面无表情地跟在露切身后发呆,在有人对露切提到守护者时才需要回应一声。直到一个男人向露切问好,得到回应后却仍赖在她面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拐弯抹角想要获知未来的暗示,从头到脚打量巫女的目光中更是露骨地透出垂涎和势在必得。
      作为女人我对这样的目光有着本能的厌恶,更不要说我是露切的守护者。我上前半步,挡在了他和露切之间,以冰冷的眼神注视他。
      “你靠得太近了。”我直白地说。
      面前勉强称得上英俊的男人面对露切时侵犯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就只剩下厌恶。“亚洲女人,”他傲慢又嫌弃地以从头到脚扫视过一边我,又走近了一步,用故作深情的油腻腔调越过我对露切说:“基里奥内罗小姐,恕我直言,您的眼光远不如您的美貌和天赋……”
      他剩下的话湮没在我突然的发难中。他离我太近了,不需要我抢攻,只需要抬手抓住他手臂带着整个人一转,毫无防备的男人就轻易被我擒入怀中——真难想象在一个黑手党面前接连冒犯她的首领和她本人的人居然会像这样没有一点提防;我不想太得罪彭格列,所以没有动插在腰后的枪,仅仅是从袖子里抽出手术刀抵在男人后腰对应肾脏的位置。
      锋利的刀尖稍用力就割破了西装下摆和衬衫,以触感判断大约已经划破了表皮。
      在我擒住男人的下一刻周围传来一片上膛声,大约是男人手下的六七个男人全都掏出手//枪对着我,基里奥内罗其她人则反过来瞄准了对面;我整个人藏在男人身后,勒着他后退两步挡在露切身前。
      “你该叫她女士。”我一边越过黑洞洞的枪口扫视过那些用枪对准我的人,威胁地更用力地卡住男人脖子,一边分心在他耳边说。
      枪后的男人们开始躁动起来,冲我大声叫骂和威胁,周围其她客人都自觉退让开将这块场地让给了我们;我漠然地看着他们,这是我第一次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而我早已经体会过死亡是什么滋味。
      再一次面临生命危险时,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滋味的我应该感到紧张和恐惧。
      但我不能。我握着钢制刀柄的手没戴手套,所以我不能出一点儿汗。
      这一瞬间,我前额突然一凉,如同醍醐灌顶般世界忽而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同时怀里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对面的叫骂声却停住了,反而是旁观者中陆续响起几声惊讶的吸气和议论声。
      这不应该。我的手很稳,而且没有一丝汗意。
      “嘿,朋友们,”闹出的阵仗太大了,彭格列雷守加纳许·Ⅲ走了过来,我能感到加纳许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我身上,但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而是如同应有的那样轻松,“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们顿起的嘈杂叫骂中露切的声音平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高昂的清亮,却没有任何人能或者敢于忽视她的话,“只是我的守护者和这位先生发生了一点口角,”她淡淡道,就像我并不是还勒着这男人的脖子用刀抵着他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露切说话时加纳许的视线短暂地移开了,很快又落回我身上。片刻的沉默后,他轻笑了一声,轻快地应道:“明白了,女士。那能请大家看在圣诞夜的份儿上,放弃这次争执吗?”他的视线扫过一圈,最后再次定格到我这儿,“今天该是欢度佳节的日子,以愤怒辜负这美妙的时光得多遗憾啊。”
      一片寂静中,露切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前额隐隐的凉意散去了。我反手收起手术刀,将怀里的男人推了出去。
      男人踉跄了几步,转过身来张开嘴大约是想骂我,刚吐出一个音节就在加纳许的视线中收了声,一时间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只能以更加愤怒凶狠的目光瞪视我。
      我瞥过他和他身后不甘地收起枪的手下们一眼,沉默着回到露切身后。
      露切对加纳许点头示意,而后带着我往餐台走去。我陪着她吃了点东西,在此期间那些或明或暗的窥视视线从未断绝,但投向的目标几乎都是我。等到那些视线终于收敛些了,司机凑近过来,低声询问露切是否需要改换晚上回去的路线,或者再派些人来接。
      “不用了,就这样,”面对家族内的人,露切露出熟悉的温暖浅笑,轻巧地吐出刚才那人求之不得或者该会避之不及的预言
      “——他的家族会有个更明事理和懂感恩的继承人。”
      正如露切所言,我们的车从彭格列离开没多远就被跟踪了。在后面的车摇下车窗伸出枪杆时司机本想踩死油门加速驶离,却被露切出声制止。
      “停下。”仪表盘指示车速的指针刚有了上升趋势,boss的命令就让司机立刻踩下刹车。越野停在了路中央,车后三辆轿车也陆续停下。
      远离越野那边的车门打开,下来的果然是刚刚被我勒过脖子的男人。
      “真遗憾您离场这么早,基里奥内罗小姐,”他油腔滑调地喊道,“但刚好我知道附近有家酒吧在今天也通宵营业,能有幸请你去喝一杯吗?”
      而他妄图对话的人甚至没看向声音的方向,而是偏过头来专注地看着我,微笑和语气都和她平时下令时没什么两样。
      “按你想做的去做吧。”她温柔地对我说,“基里奥内罗并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对象。”
      我已经习惯了听从她的指令。
      所以在我考虑好该如何行动之前、在我想起自己从未战斗过之前、甚至在我真正理解她命令我去做什么之前,我就已经顺从地打开车门,再次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准星之中。
      脚掌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就响起了枪声,子弹打在我脚边,溅起的碎石块擦过我的脚腕。
      容不得我去想任何事,我的战斗已经开始。
      在用力带上车门的那一刻我借助反力加速冲了出去。我的目标是那个继承人,显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男人立刻坐回车里,在我撑着引擎盖跃起试图翻到他所在的另一边时手下的车不出所料突然响起一声发动机的悲鸣,显然司机想要加速撞上我。
      但车纹丝不动。
      在我按上引擎盖的那一瞬间,蓝色的火焰已经从我手上覆盖上整个引擎盖和其下所有部件;死气之火显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是个超纲的知识,我算是知道刚才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看我了。
      车里的几人看起来无比震惊,光是隔着玻璃看表情都仿佛能听到他们抓狂的咆哮。下一秒我顺利翻到了这一边,车身阻挡了其它几辆车射来的子弹。汽车无法发动,司机立刻端起枪打开车门,但刚刚打开一条缝我就顺势将手中的闪//光//弹丢了进去并撞上车门。
      早已过了延迟时间的闪//光//弹上残留的一抹雨炎刚好够我堵住耳朵转身扑倒。尖锐的爆破声被我指尖的雨炎吞噬只在耳膜上留下一点残响,我爬起身从腰后拔出枪,拉开车门。
      四声枪响之后,我拎着司机的衣领把他拖出了驾驶座,自己坐了上去。

      我在最后一声爆炸声中回到了越野上。司机大概一直在回头看后方的情况,在我上车时他那副大受震撼的表情还没有收好;而露切浅笑着看向我,神情中是欣然的肯定。
      “辛苦了,这样维护我。”她真挚地说道,向我伸出手来,她的动作对于这种状态的我来说慢得惊人,我随时能够轻易避开。
      但我没有。我沉默着注视着那只手逐渐靠近,阻挡住我的一部分视野,温暖的指尖轻轻触碰上我冰冷的额头。
      从她的指缝之间,我看到一片海蓝里倒映着明亮的蓝色火光。
      额前的冷意消失了。露切眼中跃动的火焰熄灭下去,但她并没有收回手,而是依然点着我的额头,在我半被阻隔的视野中以模糊的影像与我对视。
      在这样的朦胧中,巫女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恍惚,她温柔地对我说:“你做得很好。”
      “……”
      我的视野清晰起来。露切的手离开了我的额头,轻抚上我的脸侧;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身影,她已经摘了那个大得过分的帽子,我比她大十二岁,也更高一些,这样的角度下该是我略略俯视她。
      但在我与她的对视间,分明是我在接受她居高临下投射而来的赞许目光,如同骑士接受女王的授勋,或如同信徒承蒙神的垂怜。
      习惯驱使我想要逃避,可被这样的目光照耀,我无所遁形。
      而她最后对我说,“我为你骄傲。”
      ……
      一直到凌晨时回到基里奥内罗总部,一直到成员们纷纷出城堡前来迎接我们,一直到她们听说我大显身手保护了首领而以喷泉般的赞美将我淹没,一直到我陪同露切处理完有关那个男人的收尾工作,一直到我在曦光中回到自己的房间。
      直到这时,似乎被自己的雨炎所镇静的感知终于缓慢地复苏。
      ……
      我终于有了一点点实感,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远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尸体,但这是第一次有生命在我手中逝去。
      我杀死了那些人。
      ……
      我是曾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医者,我曾承诺我将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而此刻我感到……
      我该感到……痛苦、或者愧疚,吗?
      可为什么,我只感受到……
      在冰冷的雨炎从我额头上燃起时,在面前只剩下瘫软的肌肉与骨骼时,在沐浴在露切肯定与鼓励的眼神中时,在被成员们围在中间交口称赞时,我只能感受到……
      安心与满足。
      ……
      是在什么时候,我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的人?
      我曾经所厌恶和恐惧的……

      基里奥内罗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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