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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杨万信。
      吴爱的二儿子,王巧琳的配偶,以及杨万荣的弟弟。

      沈灼颂对于这位外公的弟弟其实全无印象。
      早在她出生以前,他就已经因为生病去世了。

      生的什么病,沈灼颂不大清楚。
      因为很多时刻,准确来说,几乎是所有时刻,在这个家庭成员回忆往昔的时候,即使是杨万荣和郭翠秀在的时候,他们回忆过往没有走出这个乡村的日子。在他们的讲述里,杨万信总是缺席的。

      他像是一个透明的隐形人。

      杨娣曾在无数个夜晚,在哄女儿入睡的时候,讲过无数的故事。
      事实上,她并没有知道多少故事。

      她是兄弟姐妹里唯一没有读书的孩子。
      她的文化水平有限,认识的字有限。

      沈灼颂的睡前故事,从来都只是杨娣的过去记忆录。

      “那会儿你二外爷生病了,在省城的医院里住院了,要做手术。你二外婆就给家里这边打电话说是没有做手术的钱。”杨娣一边讲着,一边轻轻地用手掌抚摸女儿的背,“然后你外爷就来到省城了,那会儿我正在省城打工,所以你外爷就给我打了电话,还有你二姨夫那会儿在省城出差学习,我们三个就一起去医院,给你二外爷送手术费。”

      “然后呢?”幼小的沈灼颂很乖地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全然没有一点要睡觉的迹象,她嘟囔着,“你不是说二外爷还有二外婆对你一点都不好吗?都不让你去上学读书,那你干嘛还要……”

      杨娣捏捏她的脸蛋儿,“不许这么说,老人对家里的小孩,怎么论的上好不好的,只是对我有点严厉,那因为妈妈是家里唯一一个没去念书的嘛,不想让妈妈学坏。”

      沈灼颂瘪瘪嘴,她很不认同妈妈的话。
      但她大小就知道顺着妈妈的话,要让她高兴,不要让她难过。

      她立刻扯了一面大旗,“没有啊,你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对外爷外婆就特别的不好,以前经常欺负外爷外婆嘛,说姥姥去世了以后,外婆再也不想和二外婆来往了。”

      杨娣愣了一下,没正面回答,只是说:“……毕竟是亲兄弟,你外爷肯定不能看着自己的弟弟躺在病床上,肯定要去医院看的。”

      沈灼颂追问:“那然后呢?你们送完手术费以后呢?”

      杨娣继续道:“我们在医院门口买了个西瓜,想着探望病人要带点东西的,肯定不能空着手去。结果刚进病房,你二外婆一看见我们抱了个西瓜,就数落我们是来炫耀的,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抱着个西瓜不是来看望病人的做派。说给钱她也不要,不要我们在这儿假惺惺的施舍。”

      沈灼颂瞪着眼睛,一骨碌翻身从母亲怀里翻出去,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好,摇摇头,“肯定不是这么说的,我上次都偷偷听到了,你和二姨说二外婆年轻的时候骂人可难听了。那她是怎么骂人的?”

      杨娣哭笑不得,把她摁回自己的怀里,捂住女儿的耳朵,又松开,“没有骂人,哪有骂人,你可不能学。”

      她赶忙转移话题,“中午的时候,你爷爷看病房里没别的位置,就去了外边凳子上坐着休息。但是太累了,从县城坐了快一天的火车到省城,结果没忍住在外边睡着了,打呼噜,声音可能有点大,你二外婆就在走廊里——”

      结果杨娣讲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意识到,这里也牵涉到了脏话。

      但是沈灼颂这次的关注点倒不在这里。

      她问:“那最后她把钱收下了吗?”
      杨娣没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只是诚实地点头。

      沈灼颂反问:“可她不是说那是施舍吗?”
      杨娣嗫嚅道:“……说是那么说。”

      沈灼颂又问:“那二外爷一直是醒着的吗?在这一整天。”

      杨娣没适应女儿话题跳跃的太快,还是点头,“还没做手术呢。”
      算是解释了原因。

      “那他就看着自己的妻子辱骂自己的哥哥还有外甥女吗?”

      杨娣半天停在那儿,好不容易憋了一句话出来,“……你二外爷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都这么大年龄了,也不能要求他改变嘛……”

      沈灼颂再次从妈妈怀里溜出来,扑到她身上,结结实实地亲了她一口,表情认真严肃,“那妈妈就对我一个人好就好了,我全听妈妈的,要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他一直是这样的。
      就这么一句话,给杨万信定了性。

      从来一直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沈灼颂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边手底下动作稳稳当当地喂着牛奶,不时地还通过用舌头撞击上颚发出声响,逗得杨娣笑眯眯的,伸出手扑腾着要抓她,最后只能摸摸胳膊。

      装作隐形的既得利益者是最可恨的。
      因为他们看起来似乎在这个故事中从未出现。
      好像他们没有做错任何的事情,做了事情的都是旁人。

      沈灼颂的动作很快,也归功于她今天只带了一小半。
      喂完奶,拧上杯盖,她趴下,握了喔婴儿的手,那是柔软的没有一点点的分量,全部的手掌张开再合上,也只稍稍能够握住沈灼颂的一根手指。

      沈灼颂就只是坐在旁边弯腰看着她。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响动,“谁……怎么把门给关了?”

      到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灼颂直起腰,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转身回来,飞快地亲吻了一下婴儿的额头,就像在曾经的无数个夜晚,妈妈曾经对她做的那样,一个很轻的又很重的吻。然后她几步冲到窗边,一跳一撑,翻身落地。

      回到知青点的时候,正遇见了林秀从另一个方向回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人。

      沈灼颂远远地瞄了一眼,很快辨认出,一个是孙晴,一个是钱娜娜。她眼力好的惊人,上下打眼一扫,就看见孙晴和钱娜娜裤脚上沾上的灰尘,钱娜娜的手掌面还有一道新疤。

      她们三个,应该就是她在树林里见着的三个人。

      这是去打架了吗?
      这是沈灼颂第一反应。

      她自己从小学到初中没少跟人打架,对于打架的经验实在是丰富。譬如眼下,钱娜娜那种虽然受伤,可是藏不住的得意张扬的情态,就差没说“别看姐姐我负伤了但我赢了”,和她见过的神态都再相似不过。

      心里转了百八十个弯儿,面上都是能藏得住事情的。
      直等着到了四个人的距离将近未近的时候,沈灼颂和三个人打了招呼。

      “吃饭了吗?”她问。
      “吃了。”

      简单的礼貌性问候。
      没什么别的意思。

      她们三个人走在前边,沈灼颂走在后边。
      她下意识地看着她们三个的背影。

      林秀一个人走在最前,钱娜娜和孙晴两个人肩并肩走着。

      有个很有趣的事情。
      沈灼颂注意到,钱娜娜的整张脸兴奋得通红,她不时地侧过头来,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激动的事情,看了看孙晴的神态后,又强忍着舔了下嘴唇,重新转回头。如此动作,反复几次。

      等重新进了院子,沈灼颂走的时候刚开饭,眼下晚饭已经彻底停当了,不过知青们俱还都聚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些闲话。人倒是不太多,有人已经回了屋子早早歇下了,或是单纯地躲在屋子里躲凉。

      她径直往最右边屋子走,刚掀开帘子,迎头遇上周至睿出屋门。
      “诶?”周至睿拉住她的胳膊,“你吃饭了没?”
      “吃了。”

      “哦哦哦。”周至睿松开手,弯腰就顺着帘子缝溜出去,走到屋子最里边去沈灼颂还能听见她在院子里嚷嚷,“林秀姐——”

      沈灼颂心里还藏着大事要忙的,拿着红色塑料瓢子往保温杯里灌了水,拧紧杯盖,手搭在窗台上,推开,一抬腿往外边墙上一跨,就蹦了出去。手里的动作没停,手臂上下晃动着是为了清洗杯子。

      她走到窗台外屋后的山崖边上,目光定定地由近及远望着,从远处的山峦树林,看向近处的溪水小路,出现在路上的行人,偶尔还有马车牛车,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知青点这个位置建得距离村口是有不短的距离的。

      最早时候修好的知青点不在这里,而正在村口,现下已经被村里村委当作了仓库,说是仓库,别提粮食,就是废弃了的稻草杆子都不往那里边放。只是村委会有什么会议,要在那里几个人悄悄地开会,偶尔还会安排人点了油灯,在里边守夜,养了条土狗也拴在院子里。

      都是因前些年有熬不住的知青偷跑回家的,趁着知青点离出村的位置近的很,又都是树林草丛,连夜偷偷摸摸跑了。这是违反上边规定的,丢了人,村子里在县上审查的时候就吃了批评,知青点也就新修在了这里。

      沈灼颂要到村口去,得费不少时间。
      所以她把保温杯里的水朝地面一泼,推开窗户,把杯子搁在窗台上边,就顺着山崖这边能走的小路,一路快步找着让人看不着的地方偷偷走。

      她自然不是为了偷偷溜出村子。
      沈灼颂只是要在村口,蹲守一个人。

      杨万信。
      他在县城上班,周五下了班晚上要回家的。
      回家就必得坐县城到村子的班车,往往天快黑了才到。

      七月的天黑的实在太晚。
      就是在树林里,天光大亮的,总叫人没安全感。

      沈灼颂一路走走停停,为保证隐蔽,走一段,就要停下来躲起来,环视左右,确保真的安全了,就再接着往前走。她对这村子里的路的记忆也很模糊了,仅仅存在于上辈子她陪妈妈回家的那么几次而已。

      一路折腾下来,好不容易到了村口,天已经黑了。

      沈灼颂不确定杨万信回来了没有,还是说回来了,已经向着家里去了。她摸不透,便决定在这里等一趟车,等着天彻底黑了,她就走。

      毕竟到了晚上,她不在知青点,知青点的人肯定是要出来找她的,不管找到找不到的,下次就不再那么好偷偷跑出去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沈灼颂刚在村口旁边土沟里蹲好,把手电筒绑在了腰带上。

      远处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的颠簸不已,说不清楚是汽车用的太久,还是只是什么部件撞在了一起,在安静的夜里,嘈杂又刺耳。

      沈灼颂压低了身子,深深地埋进草丛里。
      她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鹰隼一般死死盯着班车的车门打开。

      “走啦?”
      “慢点啊。”司机从车窗探出个脑袋。

      就是杨万信!

      车灯将这张面孔彻底映照出来。
      是她在王巧琳的屋子里看见的照片上的面孔。

      等着汽车车灯的光亮逐渐远去,一切都再次恢复黑暗和寂静。
      沈灼颂轻轻地起身,蹑手蹑脚地跟上,她在山沟里小心地谨慎地移动着,身子紧紧地贴低,尽可能地不触碰到什么发出奇怪的响动来。

      她跟在他身后,像是安静的影子融入黑夜。

      沈灼颂无声地笑了一下。
      然后她伸出手。

      在这样的一个半山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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