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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老鸨见前夫 ...

  •   华采幽真是挺喜欢油菜花的,小小的一朵,没有扑鼻的香气也没有夺目的花容,但有着一股昂然蓬勃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盛开时,满田野金灿灿的望不到头一见便煞是喜人。
      然而这绝不代表她真的想做油菜花,准确地说,是痛恨被安上‘油菜花’的外号,再准确地说,是痛恨被一个人这么叫,事实上也就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
      从她十岁那年起,被那个人,叫了整整六年。
      “油菜花,你走路能不能别横冲直撞的?”
      “油菜花,你不要总是舞枪弄棒的稍微有点女孩儿家的样子好不好?”
      “油菜花,你居然把我从百里外辛苦运来的泡茶泉水用来洗脸?”
      “油菜花,你又砸烂了我的君子兰,这都已经是第几次了?!”
      “油菜花,你今后不要出现在我周围的十尺范围之内!”
      “油菜花……”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三个字从那两片薄薄的唇中,以那种温和清雅里带着气急败坏和不屑不耻的语气说出来,何曾想,耳根子才不过只清静了一年半的时间便再遭荼毒。
      由南自北数千里,这茫茫人海怎么就能恰巧碰上了,老天爷一定是在耍她的吧是吧是吧吧吧吧……?!
      没容她双目飙泪无语问苍天,那个声音又几近失控地咆哮了一句:“油菜花,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华采幽被吼得小心肝一阵乱颤,拍着胸口像朵在烈日下快要被晒得蔫死的油菜花一样含混呻吟:“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你你你……”
      “唉,我来还想跟你虚伪地道一声‘别来无恙’,可是你竟添了结巴的病症。”

      萧莫豫怒气勃发正想反唇相讥,一直冷眼旁观的魏留却突然开口问道:“阿采,这位是?”
      “阿采?!”
      “算是……故人吧!”
      “故人?!”
      在连番刺激后,萧莫豫终于冷静了下来,挥挥手中的描金折扇快速调整了情绪后,转而对魏留微微一礼:“敢问兄台贵姓?”
      魏留亦还礼:“免贵姓魏。”
      “原来是魏兄,在下萧莫豫。”
      “原来是萧兄,幸会幸会。”
      “彼此彼此。”

      华采幽看着两人的客套寒暄不由暗暗一叹,莫非真如裘先生所言的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她这只‘鬼’生生把小墨鱼给逼得面目狰狞青筋暴跳的?
      看看人家现在,锦绣丝袍飘逸,一枚玉簪束发,面容清俊,身量修长,举止温雅从容,言谈斯文有度。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俏模样,哪里有半分面对她时的咆哮跳脚不淡定,活脱脱像只炸了毛的猫儿?到底是她该好好反省一下呢,还是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人格分裂的神经病?……
      不过,这个问题她暂时没空去弄清楚,因为萧莫豫此刻正十分有礼地说道:“在下有几句话要同这位……故,交……说,不知魏兄可否担待一二?”
      他把‘故交’二字说得极是咬牙甚为切齿,听得华采幽头皮一阵发麻,脱口而出:“我跟你不熟,没什么可说的。”
      “不,熟。”萧莫豫那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眼看着便几乎要被磨成了粉末。
      魏留于是万般无奈地摊了摊手:“既然阿采这么说,就只有请萧兄不要见怪了。”

      秋老虎的热情仍然似火,烧得树上的秋蝉扯着嗓子发泄体内过剩的亢奋,华采幽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觉得燥热无比,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本就隐约可见锁骨的衣领,用手在脸边扇了扇风。
      老天作证,她的这套衣裙在整个‘销金楼’里绝对算是保守派的,她的这个动作也是在此处所能见到的最正常不过的,但是在萧莫豫看来,根本就明确无误地代表了一个意思——风骚。
      刚刚被勉强压下去的暴跳因子瞬间变为了眼睛里腾腾燃烧的两簇小火苗,猛地逼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瞪着被吓了一跳的华采幽,声音里却带了森森的冷意:“好吧,那我们就在这儿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质问语气,让已经平复了最初震惊的华采幽产生了本能的反感:“这好像与你无关吧?萧公子!”
      “你叫我什么?”
      “我敬你是客,自然要称一声萧公子,不然呢?”

      她扬了下巴连讥带讽的模样,总是能轻而易举便将人所有的涵养气度通通打碎,萧莫豫忍无可忍探手抓住她的腕子:“油菜花,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华采幽撇撇嘴:“怎么,想动武?别以为你是客我就不会还手!”
      “客?”萧莫豫这回终于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你说的是什么客?”
      “嫖*客!”华采幽嘴角下撇的弧度更大:“到这儿玩的,还会是什么客?”
      “我是来谈生意……”萧莫豫下意识急急解释了半句,又停下,手上加力,再度说话时显得有些艰难:“别告诉我,你是这里的……”

      华采幽忽地嫣然一笑,就势攀上了魏留的臂膀,原本略显低沉的声音竟甜得有些发腻:“没错,我是这里的姑娘,这位是我的恩客。萧公子你也要来捧场么?实在是抱歉得很,我这几天都没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推荐几位色艺双绝的姐妹,包您满意。”
      萧莫豫浑身的血液像是全部涌到了脸上,接着,又瞬间褪了个干净,徒留空洞的苍白。
      华采幽则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腕,挽着魏留,用无比专业的娇媚声音嗔道:“你不是说要带人家去赏景吗?再不走天色就晚了呢!”
      魏留的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一番,眉梢微微一扬,旋即抱拳对呆若木鸡的萧莫豫笑道:“美人恩,不能拒。先行告退,萧兄见谅。”

      走至小径拐角,华采幽在转弯时视线扫到依然如石像般伫立在树下的人,修长挺拔,发丝如缎,与记忆中那个拈着落叶轻轻摇头嗟叹的身影,并无二致。

      出了‘销金楼’,策马徐行约莫半个时辰便离了繁华喧闹的市区,来到城郊,彼时正是凉风习习斜阳照。
      至山脚,将马拴在路边树上,沿山道蜿蜒而上,一柱香后,眼前陡然开阔,一帘瀑布自上倾泻而下,在一汪碧潭中激起浪花层层朵朵。
      这瀑布并不很高也不很急,少了壮阔多了宁和,倒颇有几分江南的婉约之态。
      并肩于一处光洁大石站定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魏留偏首笑问:“这儿的景致可还入得了阿采的眼么?”
      华采幽仰首,深呼吸,感受着星星点点水滴落在脸上的清凉,没有做声,只是微微颔首。
      “那么,我的费用可否减免?”
      “……不二价!”
      “噢……那你准备如何服侍我呢?诗词?歌舞?作画?曲艺?还是……美色?”
      “……这些都没有,陪你练武行不行?”
      魏留负手大笑。
      华采幽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却只有短短的两声,便又猝然收住。

      “你的那位故交倘若对你有几分了解,就会知道‘销金楼’这样的地方断不会让你这样的姑娘来陪我这样的客人。”魏留望着那条奔流的白练神情舒缓显得很是惬意:“否则,岂不是自砸招牌么?”
      华采幽怒目瞪了他半晌,到最后也只有沮丧叹气:“站在老板的立场,我必须得承认你的说法很正确。但是站在个人的立场,我很有把你推下去淹死在潭水里的冲动!”
      “即便不了解,只要有心去打听一下,也会知道住在那个园子里的是何许人也。”魏留转过头看着她:“所以,你所说的谎言除了带给他短暂的打击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华采幽呆了一下,然后抱膝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什么都看得太过明白的话,是会活得很累的。”
      “我还看明白了一点——华采幽,油菜花……”魏留轻声念叨了一遍,再度大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位萧兄真是有趣!不过,我还是觉得阿采更好听些。”
      “叫什么都比那个见鬼的名字好听!”

      华采幽没好气嘀咕着,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砸了出去,溅起的浪花和激起的声响全部都被飞流直下的瀑布所掩盖。就好像,她对那个小墨鱼所能够造成的影响……
      “常离……”
      “嗯?”
      “反正你这么厉害,什么都能查得到对吧?所以,我好像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魏留垂首看她,眼睛里有了然的笑意:“承蒙夸奖,洗耳恭听。”
      华采幽咬着下唇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尖利石块:“你应该知道,我是被夫家所休。只不过,那封休书是我自己主动写的……”扯了扯嘴角,自嘲苦笑:“嗨!其实这么做就是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日后说出去想起来也才会觉得没有那么凄惨。本来嘛,做什么非要等着别人开口?何必一定要到了那样不堪的境地才死心?潇潇洒洒的离开,大大方方的放手,快快乐乐的过接下来的人生,多好!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活呢?”
      她的眼睫上面沾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如清晨的蝶翼般轻颤。魏留稍稍俯身,温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声音沉缓,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有真的能做到潇洒,大方,才能快乐。你说的没错,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活,再深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愈合。但是在此之前,你首先要确定的是,不后悔。”

      不后悔……
      华采幽的手不受控地一抖,尖利的石角顿时将手指扎出了血来。
      这种刺痛,就像当初听到那番话时,心里的感觉。会疼,但并不强烈。只是,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消失的痛感,竟在随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复发。淡淡的,不撕心不裂肺,却持久不退。
      为什么会这样?
      之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写了那封休书,就是因为觉得可以压根儿不在乎,觉得既然彼此厌烦又何必勉强在一起不如索性放手去成全,觉得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他自己会过得更好,觉得一转脸就可以把那六年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好像并非完全如愿。
      是不是太过意气用事了?是不是错估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后悔了?
      不,不后悔,不能后悔!
      她不要跟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宁愿浪迹江湖孤独终老也不愿在强求而来的感情中,变得卑微变得渺小变得狭隘最终失去了自我。
      她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感情,如果没有,那就彻底不要!

      魏留撩衫蹲下,将华采幽伤口的脏血挤尽,又撕下内摆的布条细细为她包扎好:“回去后记得再用药酒擦一遍,省得感染。”
      他此刻的神情寡淡,看不出任何心绪。声音在毫不停歇的水流中越发低沉醇厚,带了些许的空阔。英挺的眉眼和鼻梁上都沾染了薄薄的水汽,让他的样子看上去多了点儿柔和也多了点儿疏离。
      华采幽瞧了他几眼,像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眉头紧皱。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魏留笑了笑,站起身,衣袖在山风中鼓起,为其硬朗的侧面轮廓平添了几分凛冽。
      低头活动了一下被包得圆鼓鼓的手指,华采幽咧嘴一笑:“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福气享受过被魏城主亲自包扎伤口的待遇呢?不过,你好像真的很闲……”手一撑地利落跳起:“三天两头往‘销金楼’跑,难道就不怕手底下的官老爷们有样学样,个个以青楼为家?”
      “这样不好么?也算是给你们拉生意了。”
      “只怕这种钱太烫手,有命赚没命花呀!万一有什么清廉耿直之人闹起来,玩个撞柱死谏什么的,城主大人迫于压力不得不杀一儆百,到时候,我这个倒霉鬼怕就会成为第一个被杀给猴看的鸡了。”
      魏留莞尔:“这个比喻不错。”
      “……不要管字面意思,重在领会精神!”

      “阿采,你放心。”魏留沉默片刻,轻柔的声音里略带叹息:“我承认,最先接触你是为了马武的案子。但后来确定你与此案无关后,便纯粹只是来找你喝茶聊天而已,没有其他目的。而且,我向来公私分明,绝不会耽误正事。所以,你这只小鸡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敢杀。”
      他这样坦坦荡荡的承认倒让华采幽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心中虽依然还是会闪过莫名的不安,却也无迹可寻,只好忽视。
      干笑两声:“喝无味的茶,聊无趣的天,真不知你是太给我面子呢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跑来玩自虐。”
      “阿采,你可不像是一个谦逊之人呐!”
      “随便吧!你愿意来我便只好奉陪,横竖花茶和口水都不要钱。”他存心避而不答,华采幽便也懒得再费心试探,遂拍拍手,当先转身离开这处无人打扰的静谧:“快走快走,小鸡要回窝吃食了!”
      魏留失笑,紧走两步,与她并肩。夕照下的眸子,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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