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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信还是疑 ...

  •   云舒是自杀,服毒。
      华采幽他们到那间小屋的时候,仵作已经验明死因走了,楼里闻讯赶来的众人也大多散了,只留下几个负责处理善后的,还有刑妈妈和紫雨。
      云舒和紫雨都是刑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两人年纪相仿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只不过青楼的姑娘们之间基本上不会有多深厚的感情,了不起也就是脾性相投能说上几句话或者彼此没什么算计争斗罢了。
      紫雨和刑妈妈细细为云舒整理了仪容,没有说话也没有落泪,神情看似稍有哀戚之色但还算平静。许是聚散生死看得多了,早已习惯。
      于是华采幽便也不好意思悲伤。
      相识不到一年,谈不上了解更谈不上深交,每次见面不过三言两语说的也全是忆儿。
      她悲伤什么呢,矫情。

      忆儿看到好几日没见的娘亲,很是兴奋。
      华采幽刚把他放在床上,小家伙便手脚并用爬到了云舒的身边,一把搂住了娘亲的脖子。
      小脸蹭蹭,小手摸摸,扬起小脸看着一直没有睁开双眼的娘亲,有些困惑。
      娘亲为什么不理忆儿?娘亲为什么不抱忆儿?娘亲的脸,为什么这么凉……
      歪着脑袋想了想,挨着娘亲躺下来,竖起小脚自己和自己玩。
      娘亲累了要睡觉,忆儿不吵不闹,忆儿乖……

      云舒走得应该不痛苦,静静地仰卧,看上去的确像是睡着了。
      只是素净的容颜描上了靓丽的妆容,布衣荆钗换成了七彩华服。

      刑妈妈轻轻拂去落在她脸上的几粒尘埃:“这丫头的化妆技巧没有退步,总不枉费我教了一场。”
      紫雨为她理了理没有丝毫褶皱的衣摆:“做这套衣服的金线还是我给她的,几年过去了,一点儿也没褪色。”
      忆儿皱着小眉毛看着她们,像是在怪她们打扰了娘亲休息。

      刑妈妈说:“早早的走了也好,孩子很快就不会记得还有她这个亲娘,省得日后想起来难过。”
      紫雨说:“何止是孩子,所有人都会很快忘了她。”
      华采幽说:“忆儿你瞧,娘亲原来这么漂亮,真可惜,还从没有看她跳过舞。这身衣服舞动起来,一定很美。”
      紫雨说:“是啊,是很美。如若不美,怎会被那个男人看上?如若不美,怎会有接下来的这许多事?如若不美,她又怎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到头来走到今天这一步?”
      刑妈妈说:“罢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谁。这丫头看上去柔顺,实际主意大得很。就像当初执意要做这件舞衣,就像后来执意只为一个男人跳舞。花老板你也莫要遗憾,这件衣服舞动起来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没看过。唯一见过的那个人,只怕也早就不记得了。”
      华采幽说:“她为什么要死?”
      紫雨说:“生又何欢死亦何惧。”
      刑妈妈说:“人的心绝望了,就会死。”
      华采幽说:“她还有忆儿,怎会绝望?”
      刑妈妈说:“当一个女人只能把一辈子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放在孩子身上的时候,就是绝望。反正忆儿有干娘,有义父,她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紫雨说:“何况为了忆儿将来着想,她这个亲娘还是不在的好。”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些,有细小的水珠从紧闭的窗户缝里飘进来,落在云舒的衣角发梢。
      刑妈妈和紫雨便立即用自己的袖口为她擦干净,轻轻的柔柔的,像是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一遍又一遍……
      华采幽吸吸鼻子转过头,告诉自己不能矫情。
      四下打量了一圈,忽然觉得很空,心里空,屋子里也空。

      华采幽问:“那些包袱呢?十几个大包袱,以前整整齐齐堆在那边的。”
      紫雨答:“烧了,前几天我来找她拿浆洗好的衣服时恰好看到。”
      刑妈妈答:“何止那些包袱,她和忆儿所有的物件全都烧了,除了这身舞衣。不过等下了葬,这世上也就彻底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了。”

      华采幽忽然想起,那天来山庄,忆儿身上穿的是前些日子萧莫豫认其为义子时,裘先生特意从铺子里给他买的成衣,料子款式都很好,价格自然也不菲,说是穿成这样才显得隆重。
      而平日里,云舒一直都给忆儿穿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不值钱,但最是合身妥贴。
      所以,她真的没有给儿子留下哪怕一针一线。
      所以,她当时就已决定要结束生命。
      或许,这个决定早就下了,早到……

      那些一直可供忆儿穿到行弱冠之礼的衣物鞋袜,耗尽了心血,却又一把火烧成灰烬。
      为什么,如此决绝。
      是不想让儿子知道有你这个娘亲吧?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出身给儿子带来羞耻吧?
      儿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即便日后忆儿飞黄腾达功成名就,也不能不认你。谁敢瞧他不起,谁又敢对你不敬?你如此聪明如此坚强,怎会有了这样的糊涂心思,做出这样无法挽回的事?
      你要我将来如何对忆儿说,难道,当真永不提起,你这个怀胎十月给他血肉生命的亲娘……

      华采幽看着床上紧紧相偎的母子,觉得有些憋闷,遂悄然而出。
      楼里几个负责后事的人正在外屋低声商量,萧莫豫独自立于门边,望着外面的雨幕。
      不想打扰议事的人,便放轻脚步径直走向萧莫豫。
      “古意呢?”
      “去订棺木了。她虽然是你们楼里的人,不过忆儿毕竟是我的义子,他母亲的丧事萧家理应出分力,我已经与他们议好,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呢?”华采幽轻轻笑了笑:“云舒只是一个普通的粗使下人并非当红的姑娘,倘若没有你这层关系在,根本就不会有所谓的丧事,一切自然全凭你做主。”
      “你是不是在怪我擅自插手,坏了‘销金楼’的规矩?”
      “我怎么会怪你?”华采幽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襟袍角:“你所做的一切永远都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萧莫豫微微蹙眉,随即拿起伞:“陪我出去走走。”
      “好。”

      雷声停了雨势小了,风更大了天更冷了。
      华采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听身旁的萧莫豫一阵轻咳。
      叹口气站定:“回去吧,雨中漫步这档子事儿还是比较适合江南的烟雨。”
      萧莫豫止步:“你有话要跟我说对不对?”
      “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过几天再说也一样。”
      “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出现什么误会,有什么就现在说。”
      华采幽定定地看着他:“那天在山庄,你有没有发现云舒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莫豫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骨节发白,将本就大半罩着她的伞又倾斜了一些:“你认为,我知道她自尽的原因?”
      “否则,古意来告诉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的脸色不会那样难看。否则,一向不喜欢淋雨的你,之前也不会站在门边那么久,更不会现在任凭自己湿透。”

      “我该说你很了解我么?”萧莫豫苦笑,声音有些沙哑:“我认识那个男人,是……我在京中的一位故交。”
      华采幽惊讶,随即吸口气,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托你来接云舒去京城?”
      “他让我来看看她好不好。”
      “只是看看?那么好又如何,不好又怎样?与他何干?他有什么资格让你来看?你又为什么要帮他看?是不是如果云舒依然是青楼的红牌,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他就可以安心了?觉得自己真是明智,没有把对一个风尘女子的承诺当回事。说不定觉得自己好歹偶尔还能想起对方来,实在算得上是情深意重感天动地?”
      萧莫豫抬手按住她的肩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家庭太过复杂,本身的处境也很艰难。所以才一直没有办法来找云舒,更加没有办法完成当初的承诺。此次得知我要来雍城,就马上亲自来拜托我尽量代为照拂。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云舒那么傻,为他守着身子守着心,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华采幽冷冷接道:“女人可以不要,却不能不要子嗣。豪门大宅的骨血,岂容流落在外,更遑论是这种是非之地。我说的没错吧?”
      萧莫豫的眼眸一凝,声音蓦然空远:“你怀疑,我要帮着他将忆儿从云舒的身边夺走?”
      “难道你没有将忆儿的事情告诉他?难道他没有让你带忆儿回去?”
      “你怀疑,是我逼死了云舒?”
      萧莫豫的手指很凉,即便隔着层层衣衫,仍能感觉到凉得刺骨。
      华采幽看着他惨白的面容和骤然失却了血色的嘴唇,心中猛然一窒:“告诉我,你没有。”
      “我说的,你信么?”

      信……
      这个字,被反复提及。这个字,一直横在她和他中间。
      爱他,就该信他。
      我爱你,可是……

      萧莫豫将雨伞放到她手中,眉宇间是透支了所有力气的疲惫:“有的时候你很了解我,但有的时候却错得厉害。比如我现在任凭雨淋,不是因为心思不定更不是因为心中有愧,只是因为,不想你着凉。”
      他转身,走入秋风秋雨。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浸透早已半湿的衣衫,而后顺着袍角流入脚下的泥土。
      塞北的秋天比江南的冬天还要冷,他本就耐不得寒,眼下伤势尚未痊愈,如何受得了……

      “我信你!”华采幽紧跑几步,举起伞,为他遮雨:“因为你说过,不会伤害我所在意的人。况且,你也是自小便没了娘,又怎么忍心让忆儿同我们一样。”
      “对不起……”萧莫豫背对着她,风雨之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我本想安排云舒先离开,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让她与忆儿团聚,她明明答应了的,何曾想……”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让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不想再等下去……”
      “可我只告诉她,那个人来自京中的一个大户人家,并没有详谈具体的身份……”萧莫豫沉默片刻,转过身来时,神情和声音都已稳定:“逝者已矣,我们今后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忆儿。”
      “你要把忆儿交给那个人?”
      “他们是亲生父子。”
      “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现在说了你也不认识,等日后我们送忆儿入京,你自然就知道了。”
      华采幽点点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还记得你曾经答应我,即便有人暂时离开,最终也会回来。只不过,这次离开的人,却是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
      萧莫豫此刻的脸色就如雨滴砸在地上时所溅起的水花,几乎透明,没有温度……
      ————————
      ————————
      云舒的葬礼很简单,出殡时华采幽没有去,是萧莫豫抱着忆儿参加的。
      那日的天很阴,华采幽爬上‘销金楼’最高的屋顶发呆,旁边放着两坛酒。
      “阿采,你是在等我跟你喝酒么?”
      “常离……原来你还没有走……”
      魏留一袭玄色长衫,黑发如墨,风神俊朗。
      “临时有事,推迟几天。”
      “哦……”
      “不关心一下我出了什么事?”
      “能让你改变行程的,一定是重要公务,我问来做什么?”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刻板无情之人。”
      “……我这是夸你一心为公大局为重好不好?”

      魏留朗笑,弯腰拿起一个酒坛拍开封口,坛口向下缓缓倾泻,酒顺屋檐淋漓而落,渗入地下,徒留芬芳。
      华采幽看着那道道晶莹剔透的银线,鼻子莫名其妙阵阵发酸:“云舒,我就在这里送你最后一程了。忆儿交给我,你尽管放心,我断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他绝不是没娘的孩子,他有我……”
      放下空酒坛,魏留又拎起另一坛自顾自仰脖痛饮,待到华采幽反应过来,已是涓滴不剩。
      “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呀!”
      “谁让你只弄了两坛?”
      “我又不是三只手。”
      “那谁让你不是呢?”
      “…………”

      魏留笑着撩衫坐下:“我怕你喝醉了,会哭得太难看。”
      华采幽瞪他:“我干吗哭?”
      “因为想哭。”
      华采幽使劲瞪他:“我干吗想哭?”
      “因为难过。”
      华采幽拼命瞪他:“我干吗难过?”
      “因为你在意的人死了。”
      华采幽的眼睛瞪到了极限终于再也瞪不下去,眨一眨,立马噼里啪啦掉金豆:“你看你看都怪你!”
      魏留摸了摸她的头。
      “我眼睛一定坏掉了,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魏留拍了拍她的背。
      “这样弄得我好像很矫情似的。”
      魏留叹口气,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常离,我不想矫情。”
      “嗯。”
      “常离,我有点难过。”
      “嗯。”
      “常离,我好久好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了,我会杀了你灭口的。”
      “嗯。”
      “常离,谢谢你特意来陪我。”
      “嗯。”
      “常离……”
      “嗯?”
      “你换个字会死啊?”
      “嗯。”
      “…………”

      华采幽抹把脸坐好,魏留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阿采,原来你不管有没有喝醉,哭起来都很难看。”
      “…………”
      “所以,最好不要哭。如果憋不住的话,那就只在我面前哭。反正我是要被你杀了灭口的,也不在乎多杀几次。”
      “你是看死了我杀不了你对吧?”
      “我是笃定你下不了手。”
      魏留掏出方巾,为华采幽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动作是一如既往的自然和温柔,这一回,怔怔出神的华采幽没有躲开。

      “常离,帮我一个忙。”
      “你说。”
      握紧手里的东西,华采幽犹豫了一下:“查查忆儿的亲生父亲,是谁。”
      “好。”
      “你不问原因?”
      “我只要知道是阿采想做的事情就行了。”魏留偏头看着她:“过一炷香的时间再下去,不然你这两只兔子眼瞧起来怪吓人的。我先走了,车队还在等我。”
      “车队?”
      “这次耽误我行程的,不是什么重要公务,而是你。我知道今天你会难过,会躲起来一个人哭,我不忍心。”
      魏留长身站起,凉风中,发丝飞扬:“阿采,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等我的消息……”稍一停顿:“等我。”
      华采幽张了张嘴,没有作答。
      魏留不以为意,勾唇浅笑,洒然离去。

      摊开手,看着将掌心刺出点点血痕的竹哨,华采幽闭了闭眼,用力掷出。
      青色的物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入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哎呦!”
      华采幽一呆,连忙爬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衫锦服宽袍大袖的年轻男子正捂着脑门看将过来,旋即挑眉一笑。
      华采幽立马只觉得滚滚天雷呼啦啦劈过。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邪魅一笑?那邪的,那魅的,那邪魅的……
      而且,这位公子看起来好生眼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信还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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